沈岸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从前了。

  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沈岸又梦见了十岁时候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医院的凳子太硬,大概是因为睡不舒服的午休就是这么不安稳。

  总之,又是那间充满烟味拥挤脏乱的屋子,他被那个男人从床上狠狠地踹到地上,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上全是淤青,还有好几个烟头烫伤的痕迹。

  疼,太疼了,耳朵闻鸣,视线模糊,十岁的他抽噎着又不敢哭得太大声。

  小沈岸在道歉,他脸哭得很脏,他不停地说对不起,我不敢了,我不会了。

  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歉,他只希望这些话能让他少挨打。

  母亲站在门口,脸上有不忍也有担忧:“行了,别打了,这是你儿子啊。”

  男人揪着沈岸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抬手又是俩耳光:“哭哭哭!哭个屁,天天就学校要交钱,老子赚钱不辛苦吗?还儿子?他妈的他被你前夫养了十年都养亲了,你看他喊过我一声爸爸吗?”

  哦,沈岸记起来了。

  今天挨打是因为学校要交习题册的钱。

  那昨天呢?

  昨天好像是因为吃饭的时候他不小心把饭弄出了碗外。

  那前天呢?

  前天他一直很乖,前天是因为这个男人喝醉了。

  还有大前天,大大前天,还有明天,后天……

  哭没用,不哭也没用,强硬没用,求饶也没用。

  向老师求助,老师来劝解后又是一顿毒打,小沈岸被按着脑袋压在满是霉味的床上,那男人拿起铁丝衣架,打得他皮开肉绽,打得他哭到再也发不出声音。

  向警察求助,母亲对着那些穿警服的人好言好语地说:“小孩子不懂事,被打两下而已,都是家事,知道了知道了,麻烦你们跑一趟了,好的,辛苦了。”

  那是沈岸的十岁,充斥着烟味、疼痛、压抑、脏乱、谩骂。

  跑不掉,躲不开……

  -

  “沈先生?沈先生?”

  沈岸蓦地从梦境中惊醒,抬头对上王姨满是善意的眼睛:“沈先生,我看你睡得不舒服的样子,所以喊你起来了。”

  沈岸低头捂住眼睛长长地呼了口气,然后擦擦脸上的冷汗,抬起头说:“谢谢。”

  “没事,沈先生你别坐凳子上睡了,这旁边不是有个陪床睡的床吗?躺着睡会舒服一些。”

  “好的。”

  虽然嘴里答应了,但是沈岸没打算继续睡,他捏捏眉心缓了缓神,而后随手拿起身边的医学杂志翻看起来,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沈爸爸挂着的点滴。

  王姨削了一个苹果递了过来,沈岸边道谢边伸手接过,然后慢慢地啃着。

  王姨笑道:“沈先生,你可真孝顺,像你这么耐心照顾病人的孩子不多见了。”

  沈岸垂眸,有些答非所问:“小时候我爸对我很好。”

  王姨夸奖:“真是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沈岸笑了笑,转头看向病床上的爸爸。

  他和他爸爸,真的一点都不像。

  他的爸爸是高中老师,国字脸,时常戴着金丝眼镜,对所有人都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

  小时候也会有人开他的玩笑。

  哎呀这是你儿子啊?小小年纪长得好俊俏啊,怎么和你一点都不像呢?

  每到这时候,他的爸爸总会好声好气地笑着说:“不像我好,我长得丑,他像他母亲,他母亲好看。”

  沈岸的母亲确实很好看,年轻貌美,她没有工作,也不怎么愿意管沈岸,她有一群小姐妹,经常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去玩,所以沈岸的童年,是在父亲肩膀上和声声催眠的古诗中度过的。

  虽然母亲不靠谱,但是也会时不时给小沈岸带好玩的东西,有时候是漫画书,有时候是汽车玩具,每逢节假日,一家三口也会经常出去游玩,还算其乐融融。

  平静又安详的日子在沈岸九岁那年被打破。

  原因是小沈岸体检的时候,父亲偶然发现沈岸是AB型血,而他是O型血。

  小沈岸不是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