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把王曜华叫走了,工作本来就会滞后,所以这一时半会儿也无所谓了。”张航看了看街道,“找个地方坐着等吧,夜里降温,嫂子不是身体不好来着,别再感冒了。”

  商陆指了指街道东边:“我车就停在那边儿,走个十来分钟就到了,我和薤白送她回去吧。”

  “不用不用,我就在这里等就好了。”袁文倩愣是觉得自己像是被几头狮子围着研究待会儿要被带到哪儿去供他们进餐。

  “这附近不是有个咖啡厅来着?”王曜华凭着来时的印象指了个方向,“应该不远吧,你叫来接你的人去那里不行吗?”

  “是有咖啡厅来着,过去坐坐吗。”商陆说着就要迈步子。

  在袁文倩想不到还能怎么拒绝他们的时候,远处郑勇的车终于开了过来,并且打了个双闪来引起他们的注意。五个人同时看了过去,在注意到那个白色牌照的时候,商陆甚至还在心里冷冷地吐槽道“至于开着公家的车来吗”。

  袁文倩如释重负,肩膀从端着到放松,情绪变化得十分明显。她小跑着到车门口,看到郑勇降下车窗,扒头出来看了看情况:“你们几个别堵人家店门口,人家还做不做生意了。”

  “他们在陪我等你,要数落就来数落我嘛。”袁文倩轻轻敲了一下郑勇的脑门,话虽然说得很霸气,但心里其实很想躲在郑勇怀里让他来对抗这看似温和的狮群。

  郑勇很不明显地叹了口气,给袁文倩打开副驾驶车门,等她上车之后,跟外面站着的四个人打了声招呼:“走了。”

  “开车小心。”张航带头挥了挥手。

  袁文倩坐在车里看着窗外四个人,看他们虽然有不同的体型、不同的性别、不同的个性,但似乎聚在一起的时候互相可以调和出最高亢的旋律。一时之间城市灯红酒绿的氛围都变得逊色不少,像是硕大的舞台上主演登场,灯光全部汇聚在他们身上。

  她打开车窗有些不舍地向后方看去,见那四个人朝反方向结伴离去的背影,怊怅若失地叹了口气。

  “怎么你今晚是跟张航他们去KTV了?”郑勇的语气中带着不悦。

  “没有啦,只是跟薤白和王曜华一起。”

  “王曜华?”郑勇回忆着刚刚那四个人,“是最矮的那个吗?那是谁啊,你们专业的新人?”

  “听说是张航的员工,但是依我看……说是左右手才更合适一点。”袁文倩趴在窗边,回忆着刚刚的场景。

  “把窗户关上吧,晚上风凉,夜里会头疼的。”郑勇体贴地嘱咐着,在确认窗户已经关好之后,继续刚刚的话题说道:“张航会有左右手吗?如果真的是的话,他这些年还真是变了不少。”

  “为什么这么说?”袁文倩回过头看着郑勇。

  郑勇轻轻耸了耸肩:“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他小时候就是给人这种感觉,像是佛祖下凡一样。”

  “首先呢……关于释迦摩尼的这句话各个流派都有不同的解释,广为流传的意思是佛祖说天地、宇宙、万物皆可称为我,而‘我’是独一无二的,是说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个性,都是无法取代的独一无二。所以如果你的意思是,张航小的时候就悟到了这些,那我只能说他是天生的哲学家,需要被锁在屋里写论文的。”

  郑勇早就习惯了他老婆比他学问要多的这个事实,所以被讽刺了之后也没有生气,而是一脸受教的表情:“原来如此,我以为那句话的意思是这世间只有我一个人凌驾于一切之上呢。”

  “唉……你是想说张航目中无人吗?我其实也有点儿感觉到了,而且不光是张航,我觉得天赋异禀的人多多少少都有这么个毛病。像是商陆也……偶尔看着商陆的眼神,就感觉他只有在看到薤白的那一刻眼神里有光,看别人的时候都带着一种轻蔑感,虽然不太明显就是了。同样的轻蔑眼神我都不知道看过多少个版本的了,最明显的就是甄远峰教授,那属于至今都没明白人间有真情的人。像是张航、商陆、王曜华……他们大概情商更高一些吧,相对来讲。”袁文倩目视前方,说话时语气很轻,但心情却无比激动。

  “也就是说,长大之后他们遇到了同类,所以合并同类项了?”郑勇说着幼稚的话。

  “同类……吗?虽然不知道算不算是同类,但他们或许都是同一个高度的人。一个两个的可能带不起波澜,但如果他们形成了团体,那说不定真的会主宰世界吧。”袁文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毫无意义的一个举动而已,但她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忍不住看一看。

  看看短小的手指上带着细长的假指甲,看看指甲上精致的亮片和小花,看着看着就会忍不住感慨……

  自己号称喜欢观察人类,但观察到最后又看出了什么所以然呢,自己的境界又提升到了哪里去呢,为社会、为周围的人又做出了什么贡献呢?到头来自己还是个更喜欢妆容,更喜欢八卦,更喜欢情感话题的普通人。

  她想起刚刚王曜华的那句“这很重要吗”,虽然对方的语气谈不上“高高在上”,但又确实通过这声质问让袁文倩冷静了不少。

  “勇哥,你知道吗,我真的和很多人相处过。家穷家富、男男女女,大家要不然就是喜欢聊感情上的问题,要不然就是喜欢吹牛逼,哪怕是平时看起来非常清高的男神女神,内心深处渴望的也都是些低俗下流的事情。我认为大多数人都是那样的,努力去维持着绅士淑女的形象,其实内心早就已经是禽兽了。”袁文倩突然感慨道。

  郑勇对此非常认可:“你理解的没有错,大多数人都是那样,犯罪也是同样的,杀人犯杀人的理由都简单得让人难以置信。他好看所以我想上了他,他不配幸福所以我想杀了他,他装逼我看不顺眼所以就想弄死他。还有就是,我倒霉所以大家都得跟我一起倒霉,我穷就要去抢,抢不过就是杀,反正我已经是一无所有了。但凡是脱离了这些犯罪理由的,在我们看来都属于高级罪犯,那种高级罪犯少之又少。又是那些贪官被逮捕之后录口供时也说,其实他们都是穷怕了,太喜欢钱了。”

  未婚夫妻二人同时叹了口气。

  “正是因为世界上大多数人如此,就让我觉得,偶尔出现的那一两个清高的人,其实都只是将自己低俗的一面深深隐藏起来了。我真的好希望他们也都是些俗人,好希望他们那至高无上的道德观只是最完美的伪装。”袁文倩深受挫败,语气都变得激动了不少,“可是……我之所以会那样希望,不过就是因为我是个低俗的人,我看不惯他们可以那么厉害罢了。”

  郑勇把车停在路旁,转身拥抱住他的爱人:“想要把高坛上的人拖入深渊,这是每一个在深渊的人的梦想。我也是这样,而且我唾弃自己很多年了。但是如今我想通了,我这样诅咒那些天才都不得好死,也无非就是把自己的不幸怪罪在他们身上。也许因为有他们在,所以上面少了我的位置。但即便没有他们,我能够走到上面,世界也不会因此而变得美好。想通了这一点,虽然我没有和他们和解,但我也不会再感到特别的愤怒了。”

  “勇哥,深渊的人为什么喜欢做着大家都在深渊的梦呢?为什么大家就不能期盼着高坛上的人能够把他们从深渊中拯救出来呢?”袁文倩心底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她还是想听一听别人的想法。

  “人总是看不惯别人的好,自私又自利,唯一能够满足全人类的这种本性的方法,就是抹除阶级。”郑勇轻轻摸着袁文倩的头发。

  “但是阶级也是因为人类的这种本性而产生的啊,到头来想要抹除阶级的人,又在不断的制造阶级,这种无聊的游戏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持续到……人类文明毁灭的那一天为止。”

  袁文倩笑出了声,用力捶了一下郑勇的后背,然后主动钻进他的怀里:“你知道吗,刚刚被他们围住的时候,我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你,想你怎么还没有来,怎么还没来救我……”

  “呵,你不是说在蒲薤白身边很有安全感吗?”郑勇故意赌气道。

  “有安全感倒不是假的,但他也不是我的,所以我不敢依赖他。不去主动依赖的话,即便是有足够强大的保护伞,都没有意义。”

  郑勇加紧了力道:“可是啊,小倩,我有时也在想……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思维很死板,办事效率也不高,在体制里可能爬不到我爸如今的位置,离开体制可能也只是个小角色。我有那个能力成为你的足够强大的保护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