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若有所思地来回看了看几个人的脸色,没有轻易接任何人的话茬。

  常老先生看出了商陆的为难,无奈又深沉地笑了一声,随后举起茶杯喝了一口,对商陆说:“我觉得你不需要去对甄教授特别说什么,甄教授看我们、就像是看着地上的蚂蚁。他不懂我们的想法,但他也不需要懂,因为他一点儿都不在乎,他是真的高尚。但是陆陆,你要明白,卑鄙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利用高尚者的高尚。卑鄙的人也不在乎,只想要自己得到好处。所以卑鄙者和高尚者互相不在乎、互相不理解,造就了很多看似僵持、实则不然的局面。

  “我们很难说高尚者是真的聪明、无私,也不能说卑鄙者真的愚钝、无耻。在做一些事情、做一些决定的时候,还是要根据具体情况去判断,谨慎做出选择。

  “至于……甄教授的遗憾,其实他大可不用遗憾,他若是真的发自内心想要去得到什么,那蚂蚁根本就阻止不了他。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一方面可能是他的良心告诉他不能踩死蚂蚁,另一方面又可能是他真的对蚂蚁怀有恐惧根本不敢大胆地踩死。但那是他自己要面对的问题,旁人说什么都是无用。”

  常老先生一席话,让商陆听得犹如醍醐灌顶,竟然真就受到了启发。

  不愧是最高阶的贪官,平平安安退休的同时还保有左右各个派别决定的能力,靠的大概就是这清醒的脑子。到常家这种地步,贪根本不叫贪,那是为阶级添砖加瓦。

  “抱歉,我不该提甄教授私下对我说的事,我自己都还没搞清楚状况,就随口乱说,是我失言。”商陆低声下气地向常老先生说。

  “不叫失言,这说明你真的关心你的指导教授,说明你重情重义,是好事。”常老先生一个劲儿地为商陆说好话,像把今天上午刚刚见面的商陆当作亲儿子一样。

  而正是因为常老先生对商陆的这种态度,让韩部长不得不咽下那些准备了很久的对商陆的一些讽刺的话,虽然不能再明着讽刺,但他就像是不吐不快一样还是要暗着给商陆来一刀:“我早也听说了商陆重情重义,传闻说你还在接济着当初在拍电视剧的片场上指导过你演技的演员呢?后来那演员出了不小的意外,商陆都对他不离不弃,这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啊。”

  人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指的是什么事,但碍于韩部长的语气过分真诚,也就不好直接怼回去。

  商陆正打算迎战的时候,常老先生先他一步,向韩部长问道:“小韩你说的是谁?什么传闻中的演员,我认识吗?”

  “常部长大概是不会听说了,演员圈子里的事情。”韩部长也是没料到老先生会问得这么直白,尴尬地补充了一句,但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妥,还打算补救的时候,就听到商陆直白说了出来——

  “韩部长说得是我家薤白的事吧,”商陆连笑容都收了起来,正经里带着些严肃地向韩部长点点头,“您言重了,我对他不离不弃纯粹因为他是我爱人。想必韩部长的妻子如果出了意外,您也一定会不离不弃、无论刀山火海都奋不顾身吧。抱歉,这个例子举得可能有些冒犯了。”

  常山瞬间冷汗就冒了出来,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想要压压惊。他偷偷看了看自家老父亲在听到商陆这番话之后的表情,然后再次被老父亲那赞许的目光震惊到。

  “薤白说的是蒲薤白吗?”常老先生追问。

  商陆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们在两年前常总导演的那部电视剧的片场相识。”

  “还有这种缘分呐,哈哈哈!”常老先生看向自家小儿子常山,指着呵斥了句,“你早知道都不说?”

  常山口干舌燥地嗯啊了一声,喝茶润了润喉:“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我也不是八卦的人。”

  “常叔也听说过薤白吗?”商陆在面对常老先生的时候,表情再次乖巧下来。

  “我看过他拍的电影和电视剧啊,当初建涛投资的那部获奖的电影,那薤白也是里面的主演吧?”常老先生又指了指韩建涛,“按理说你们都认识,都有这个缘分。所以薤白出的不小的意外是什么?怎么就只有陆陆对他不离不弃呢?你们这些有缘人,都冷眼在旁边儿看着?”

  韩部长万万没想到本来想让商陆难堪的问题反而让除了商陆以外的所有人都难堪了起来,他陪着笑,朝常老先生无奈地抱怨着:“您看您这话说的,我们也没有天大的本事。还是商陆更有胆识,也更有气魄。”

  “这么夸张的吗。”商陆差点儿没控制住自己的冷笑,但在常老先生、常山和韩建涛的面前,他还是得收敛脾气,所以只是朝韩部长友好地笑了笑。

  “陆陆有没有胆识和气魄是他自己的事,你们有没有胆识和气魄又是你们自己的事,这之间,”常老先生来回看着所有人,然后大笑着说,“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嘛。要说我啊,小韩,过去咱的日子过得那么苦,将来也不一定事事顺利,互相之间能帮一把那就尽量帮一把,能有什么坏处呢?是吧?”

  韩部长汗颜,有些焦虑地点点头:“您说得是。”

  “陆陆,”常老先生紧接着喊道,“你今天怎么没把薤白也带上?”

  商陆发现常山他爸还真是喜欢不按套路出牌,他又被问得一愣,然后实打实地抱怨:“他不想来。”

  “哈哈,为什么啊?”

  “他想在家陪我弟……复习高考英语。”商陆差点儿就把“打游戏”说出口了,这万一真的说出口了,将来薤白的形象可能就成了“宁愿在家打游戏也不愿意来给大佬拜年”的拧种。

  常老先生又开心地笑了起来:“这听起来,薤白也是个很不错的人嘛。我记得他拍的片子也好看,长得也好看,下次有机会带来,咱一块儿吃个饭。”

  商陆用力点点头:“嗯,他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我感觉我都配不上。”

  “你是配不上,人家居然在帮你弟弟复习英语,你干什么去了呢。”常山在旁边开着玩笑。

  “而且帮你弟弟复习理综的人也不是你,而是甄教授。所以你这个哥哥当得也是个摆设。”韩建涛也忍不住开口吐槽。

  “你怎么对你自己弟弟这么冷淡呢?”常老先生立刻摆出要教育商陆的表情,“就跟我家老大似的,你认识我家常青吗?”

  商陆摇了摇头。

  “我们家常青就是对谁都好,就偏偏对自己弟弟爱答不理,是当哥哥的都有这个毛病吗?”常老先生叹了口气,拍了拍商陆的膝盖,“你不认识常青,那我得让你俩好好认识认识,交流一下当哥哥的经验。他今天去部队了,晚上我把他叫回来。诶,你们晚上也都来,咱小小的聚一下,还有老李和老窦他们,咱都是自己人,初一就一块儿吃个饭聊聊天。”

  商陆笑着点点头:“您不嫌弃我一个小辈丢您面子,那我就厚着脸皮地来蹭顿好吃的。”

  “丢什么面子?啊?你说说,你可是走进我家的第一个未来的数学家,还是传说中的甄教授的弟子,我这是把你硬塞进来给我长面子呢。”常老先生笑着看了看商陆,又看了看韩部长那边,像是想要用这种笑容来传达什么。

  他们没有再聊太久,很快又有人来按门铃,这一次是赵问荆一家人外加一个阳起石。

  商陆虽然看着熟人越来越多,但明显能感觉到常老先生对赵问荆并没有太大的好感,都没有给上一杯茶。至于阳起石那就更惨了,老人家全程都没有正眼看过他。

  不过这种感觉是相互的,赵问荆对常老先生的拜访也只是出于和常山一起共事、对常山家人的尊敬,阳起石就更过分了,他最讨厌这种官僚气息严重的活动,所以笑容和语气都带着一丝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