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典型的复杂型有规划性反社会人格的特征啊,啧,被处死也是可惜了。我应该申请去监狱里看看他,聊一聊,当作教学素材什么的。”裴邵伯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那不是精神病吗,精神病也可以承担刑事责任的吗?”许若琳这个问题俨然已经把这里拉回了课堂的氛围。

  “没有被确诊的话当然还是该怎么判刑就怎么判刑,所以警方特别不欢迎我们去监狱里挑个人出来研究。有的时候我们是研究犯罪心理,但研究到最后总是能发现一两个精神有问题的,那样一来就得再审,免刑,等到治愈之后再判。人受害人家属就不乐意了,特别是这次的情况的话……上午判刑,下午执行,明显就是上头有人让他快点儿死。”裴邵伯说着语气就深沉下来,感慨似的摇了摇头。

  “不懂你们在感慨个什么,恶有恶报,就这么想不行吗?”李东趴在桌子上看着他们一脸深沉的样子,“我们将来要是做临床,难道不是为了帮助那些有需求的善良人吗。”

  “你这话就说的不专业了,将来你做临床,那么无论什么样的人,你都要一视同仁。”裴邵伯指摘着李东的思维方式,“我们不信宗教,所以不可以轻易去谈一个人的行为是罪恶与否。没有什么是真的罪恶,也没有真的善良。人类的行为总会有一个原因,而研究那些原因,就是我们的工作。”

  “可我觉得有的人就是天生的坏啊,天生的坏难道也需要一个我们不得不探讨的原因的吗?”许若琳有些不满地嘟囔着。

  “遗传或者基因突变。”裴邵伯一说这个就来了精神,“我们以前就见到过这么一个患者,重度抑郁症的一个小姑娘,我们在跟她聊了很久很久之后发现她抑郁的成因……内分泌失衡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就是她的性格会导致她在群体里活得很不舒服。她天生不会笑,不会讨好别人,就像是……压根没有那种社交能力一样。这种人需要好好培养社交能力,不然步入社会十个有七个都是堵心,七个有三个都是抑郁。

  “那小姑娘啊,周围的人都还算是挺善良的,有个好朋友,总是担心她不合群会受欺负,所以天天带着她出去社交,带她认识朋友。但是你不能让一个没办法社交的人强行去社交,那会起到反作用效果。小姑娘每天都过度解读陌生人的语气,陌生人一笑她就认为是嘲讽,陌生人一皱眉她就觉得是自己被反感了。

  “长此以往,她开始拼命保护自己,天天怼人、骂人、瞧不起别人,逐渐地周围的人真的开始嘲讽她、开始反感她。小姑娘哭着要自杀,尝试了四五遍,家长终于受不了了,把她带去看医生。我们当时研究她的性格成因,发现从小父母对她都挺好的。又去问她父母她小时候是什么情况。

  “父母说这小姑娘刚一出生就成天愁眉苦脸,跟别的喜欢傻笑的孩子就不太一样,长得就不讨人喜欢。父母也是看了不少育儿方面的书,觉得这样的孩子需要更多的爱,需要更多的自信。父母对她真的非常好了,天天夸赞她,而且不是那种泛泛的夸赞,是真的夸到点儿上了。

  “但是小姑娘依旧是个总是不开心的小孩儿。于是我们就开始研究小姑娘的祖宗十八代,向上追溯到她的曾爷爷,跟小姑娘是类似的性格,三十来岁就自杀了,因为怀疑部队的人排挤他。人啊,逃不过基因的控制,也逃不过激素的摆布。后来医生开始给她调配激素,强制抑制她的情绪,后来她不再尝试自杀了,但是她说她也没了很多情绪。

  “我们就问她,没了情绪是怎么回事儿啊?她说以前她看到一些可爱的小狗的视频,会大笑着释放压力,看到一些悲伤的小视频,会大哭着缓解压力。现在她看到那些视频,心情还是会有点儿被牵动,但是已经笑不出声、哭不出来了。我们都听傻了,这任凭谁都会觉得小姑娘的情绪控制能力已经恢复到正常人水平了,可小姑娘却觉得自己不正常了。

  “然后下一次她自杀,一点儿征兆都没有了,没哭没闹,直接上吊。嘿我们也是觉得邪了门儿了,看小姑娘还留了一封遗书,写笑不出来哭不出来的世界实在无趣。”

  他的三个学生都已经听傻了,目瞪口呆地盯着他,半天没说上来一句话。

  但裴邵伯还是笑呵呵的:“你们别这么严肃,这种事情多得是,没必要一个一个去伤感,不然我们的负面情绪要怎么排解啊。我就只是想告诉你们,天生的性格确实有可能会被后天来纠正,但是有一些基因里的东西,你只能欺骗自己、欺骗别人,但永远不可能将它抹除。所以天生的坏,就像天生的好一样,要学会向自己的性格妥协。”

  “我怎么没听懂呢,所以天生的坏人跟自己的坏妥协了的话,是要纯粹去做坏事儿吗?”李东越听越懵,忍不住问。

  “不得不说那样会活得更快乐,对他本人来说又有什么不好呢。”裴邵伯直白地说。

  “等会儿,等会儿等会儿……”许若琳立刻叫停,她摆动着双手,仿佛接受不了这种事实,“什么意思,坏人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吗?”

  “机会是有的,只是他违背本性的话会非常不快乐。我们不是在讨论心理问题吗,你们怎么把事情上升到道德层面去了。”裴邵伯笑着依次看了看三个学生,视线落在薤白的表情上时,眼神露出些许震惊,“你没有什么想要表态的吗,薤白?”

  “我……没有什么想说的,我理解裴哥的观点。”薤白摇了摇头,“人变来变去,本质都不会变,实际上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是这么一回事,但有的人可以把本性藏得非常好,一辈子不会让别人发现,甚至不会让自己发现,只是那种人少之又少。至于那种本性不好也不坏的像白纸一样的性格,呵呵,我反正没见过,你们要是见到了,一定要告诉我。”

  “这要怎么分辨啊,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李东皱眉,愁眉苦脸地看着裴邵伯。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当一个人看到一个他觉得可爱的东西的时候,是会破坏它,还是会保护它,又或者……一辈子找不到他自己觉得可爱的东西。”

  “怎么还会有人想要破坏觉得可爱的东西呢!我知道是有这种人,但是我真的不理解!”许若琳苦恼地抱头,“希望我一辈子不要遇到这种人,不然永远都不会心意相通吧。”

  “没有那么夸张,你也不需要真的去理解跟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理解的话只会让自己痛苦而已。”裴邵伯看着薤白,“怎么样,你觉得你跟商陆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吗?”

  薤白平静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以前觉得我们真的完全不同,但今天听裴哥这么说的话,那兴许我们本性差不太多吧。”

  “哈哈,我也这么想,但是我站在专业人士的角度嘱咐你一句,将来你要格外重视商陆的精神状态。这次跟他一块儿破案,我感觉他和甄远峰多多少少都有点儿LLI的倾向。”裴邵伯用手来回指着三个学生,“抢答,LLI全称。”

  “Low Latent Inhibition(低潜在抑制症)……”薤白和另外两位朋友同时说。

  裴邵伯满意地鼓鼓掌:“就袁文倩那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知识,还跟我说什么,说他们有阿斯伯格的倾向?开玩笑,我就没见过交流上这么顺利的阿斯伯格。他们俩在思维的渐进式和跳跃式方面都有很强逻辑感,完全不是在漫游。不过只要他们有各自排解和休息的方式,那就不至于真的会被自己的头脑风暴搞得痛不欲生。所以薤白,你这次生气很正常,但是如果你还关心商陆,最好别跟他闹得太僵。”

  “假的吧,商陆他的思维一点儿都不细腻。”薤白不服。

  “你说的细腻是哪方面,是期望他可以看穿别人的情绪吗?他就这么发展下去将来会变得可以轻松看懂别人的情绪,而且能看懂对方为什么突然就有了情绪。但是他在理解人的行为方面已经有很可怕的洞察力了,他自己不觉得,你和他在一起时间长了也不觉得,但是在我看来,商陆也好甄远峰也好,他们都是很可怕的人。”裴邵伯看起来说的是真心话,“我在他们面前都不敢说太多、做太多,不然我心里那点儿秘密全都得被他们挖出来。”

  许若琳撅着嘴,有点儿替薤白打抱不平的意思:“凭什么就要因为商陆脑子太好可能会成为身体负担,就要让薤白无条件地宽容他啊。那薤白生气要怎么办,就只能找别人发泄情绪吗?这是不健康的两性关系,他们之间的问题要他们之间来合理解决,不能单方面地忍让。”

  “我没说要让他忍着啊,只是……啧,就是需要技巧你们懂不懂。说句不好听的,就像是训狗一样。”裴邵伯说完,自己都笑了,“不过我是不懂这个,你可以问问袁文倩,她拿捏商陆那种人简直一捏一个准儿。”

  李东迷茫地眨了眨眼:“我已经逐渐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了。”

  “我知道我知道,倩姐在教育男人方面简直可以出本书了。”许若琳拍着薤白的肩膀,“你可以问问她怎么才能既让自己解气,又让商陆今后都能老实下来,还不至于伤到两个人的感情,或者任何人的精神。”

  别说,薤白还真的去问了。

  袁文倩也没有特别说什么,只是强调“你要在心里设置一个底线,无论他认不认错、态度好不好,如果你惩罚他的程度达到了你自己给自己设置的底线,都要收手。不然继续惩罚下去,你会比他还要痛苦。”

  在听了这么多人这么多的话之后,薤白回到家时其实已经没有那么气了。

  比起生气,他其实更多在意的是商陆会不会被周莨菪伤害到,假如自己生气可以让商陆忘记周莨菪说过什么的话,那薤白也很愿意把“生气”进行到底。

  话是这么说,结果到家第一件事还是为商陆准备夜宵,蒲薤白看着灶台上的砂锅,无奈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