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白骨突然开始抖动,分离的骨头再次拼凑成人的形状,骷髅一个接一个站起来朝自己摇摇晃晃走来,每走一步都会有碎骨头渣掉在地上。腐臭的气息蔓延,使得整个空间阴沉下来,他无法呼吸,直到窒息感将他拖入深渊。

  甄远峰猛地睁开双眼,从床上坐起来之后大口大口呼吸着,他按着胸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很长时间都没有恢复正常。

  噩梦啊,真是久违了。

  他掀开非常难得地盖住了全身的被子,下床光着脚踩在地毯上,拉开用来隔出一个卧室的推拉门之后,看到客厅、书房、餐厅、厨房一体式的狭窄房间的单人沙发上蜷缩着一个人。

  甄远峰站在沙发旁边愣了一会儿,然后绕过沙发走到比他矮了几乎半个身子的冰箱跟前,拉开门取出一瓶可乐。

  可能是开瓶盖的声音惊醒了沙发上的人,甄远峰在喝可乐的时候听到身后有动静,于是平静地扭头看了对方一眼:“你怎么还在啊。”

  头一次在这种恶劣条件下睡着的韩建涛只觉得脑袋疼到像是要裂开,颈椎好像也快断了,反正浑身就没一处得劲儿的地方。他在听到甄远峰这句没什么人情味儿的话之后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对方:“你进门儿就晕过去了,我怕你死床上。”

  “你困你也晕,又不是大事儿,”甄远峰放下瓶子,指了指大门,“回吧,我这儿睡不下第二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人。”

  韩建涛很快因为这句话清醒过来,睡不下第二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人,这种说法也太精准了,他凭着跟这个天才将近十八年的交情来判断,这个房间恐怕有过身高没有超过一米八的访客。

  会是女人吗?

  什么样的女人会在这种垃圾堆里过夜呢?

  韩建涛深受挫败地叹了口气,站起来之后发现这房间又显得拥挤了不少:“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想过换套房子?”

  “没想过。”甄远峰有问必答,坐在灶台上打了个哈欠,环视着一眼甚至都能看到隔壁楼窗帘的狭小房间。

  “为什么?你就不想换个……至少能让你站直了腰的地方?”韩建涛早就习惯了和甄远峰的沟通方式,耐心地提着能够诱导出自己想要知道的结果的问题。

  “旁边儿那片新的楼盘,学校说可以给我提供一套,但是需要我多少交点儿房租。这里也不需要房租,免费住的,有时隔壁的老教授他老伴儿还会给我送饺子。我觉得这里条件很好,环境也很好。而且,”甄远峰说着,站直了腰,“这里天花板挑高两米八,完全可以让人站直。”

  无懈可击的答案让韩建涛再次沉默,他快速地眨了眨眼,又看了看屋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

  横竖全被塞满的书架、堆着五摞书的木桌、随处可见的草稿纸、墙壁上挂着的黑板以及沙发上落着的粉笔灰,这在韩建涛看来根本就不是能住人的地方,但居然成了甄远峰口中的条件很好、环境很好的住所。

  尤其是刚刚韩建涛把甄远峰扛进那个所谓的卧室里的时候,床垫子硬得像木板上铺了层被褥,而且就连床上也都摆了一圈儿的书和草稿,衣柜敞着门,里面除了被塞得乱七八糟的衣服之外,就是书。

  书书书,到处都是书,是不是这个人只要有书就能活?

  韩建涛想到这儿,突然灵机一动:“要是搬到大一点儿的房子,你就能摆下更多的书了。”

  甄远峰大概是真的心动了几秒,不过很快又恢复冷静:“图书馆又不远。”

  韩建涛气到冷笑,他第一次发现想给人送钱居然难如登天。想必甄远峰一点儿都体会不到韩建涛的心情,表情依旧平静,然后拎着可乐又打算回到卧室了:“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韩建涛是带着一肚子闷气走的,关门的时候故意用很大力气,从那个又黑又小的破电梯里出来的时候,他站在一楼的楼道口,心情终于平复了一点儿。

  有什么好气的呢,那人天生如此,将近二十年都没有过变化,跟善变的人类仿佛不是一个种群,这些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

  韩建涛站在楼道里看着外面还没有完全亮起来的天,冷静下来之后才察觉到不对劲。

  那人困到站都站不稳,怎么好好的睡着一半,突然就醒了呢?

  韩建涛很希望自己是多心了,可又实在放心不下,于是转过头重新回到四楼,再次推开甄远峰的宿舍门。

  这说出去估计能让人当成笑柄吧,自己在外高冷了这么多年,居然可以对一个永远不可能对自己产生什么多余感情的冰柱子过度照顾。韩建涛琢磨着自己也可以放弃颜面了,他稍稍推开甄远峰卧室的推拉门,朝床上看了看。

  甄远峰蜷缩着躺在床板子上,被子也没盖,枕头都枕歪了。

  这人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话说别人家的高智商都特么有强迫症和洁癖,为什么这人就一点儿没继承这些天才的优良传统呢。

  不过仔细想想这些又似乎是对gay的刻板印象和标签,韩建涛都不知道自己该抱着什么心情来直视甄远峰私生活里的邋遢样子,思来想去,唯一的感慨就是“这还真特么是个直男啊,而且还是对生活没有半点儿仪式感的那种”。

  对甄远峰来说活着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就只是可以呼吸的程度吗?

  韩建涛坐在卧室的地毯上,回忆起自己上一次坐在这种狭小、无光、味道令人窒息的房间里,恐怕还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按耐住所有的脾气,拉起被子给床上的人盖好,正想要关掉床头的台灯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了对方的头。

  惊人的高温让韩建涛愣住,他这一次是认真地摸了摸甄远峰的额头,才发现这人居然正在发高烧。

  真特么的,他妈的。

  体温计在哪儿?退烧药有吗?可以用的毛巾在什么地方?除了可乐之外这人还有能喝的东西吗?

  这总共只有20平的房子,愣是让韩建涛翻了几个小时都没能找到一个他想要的东西。挂在厕所的毛巾已经发硬了,冰箱里除了最后一瓶可乐之外就只有过期五年的榨菜和一些不明物体,烧水的铁壶里有一层很厚的水垢,木桌的抽屉里除了纸就是笔。

  这屋子要是让韩建涛来住,一晚上就想死了。

  回去卧室看甄远峰的状态,韩建涛发现这人已经开始喘粗气了,这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的征兆,于是立刻打了120等待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