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而觉得他们心还挺干净的,不是赚钱就是维权,还有比这更干净、更纯粹的目的吗。”赵问荆冷笑了一声,“所以你父亲打算出面处理这件事吗?”

  “他老人家都退休了,没有实权,只能说是跟现在的军委念叨念叨。现在军委和公安两方面都在对国防进行调查,不过反过来说,国防对这两头也在调查,就看是谁先查出来对方有什么致命的问题和关键的证据了。按照我哥他们的说法,公安和军委也不是一清二白的优秀组织,大家都半斤八两,不过就是涉及的方面不一样。所以互相抓把柄的话,真不好说到底谁先死。”

  “等一下,研究所的存在不就相当于国防致命的问题和关键的证据吗?”赵问荆突然想不明白了。

  “是啊,问题是那研究所已经被烧没了,而且最先烧的就是资料的那一层。当年的最高机密程度的文件都是用纸保存的,他们电脑上没什么可以当作决定性证据的东西。而且楼下那些白骨也都烧成炭了。”常山发愁地叹了口气,“退一万步说,就算有证据,假如一直以来维护着老部长的主席就是死活不承认,那也没办法当作什么证据。法律在高层就是开玩笑,毫无约束力。”

  “体制有问题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出了事才抱怨这叫马后炮。”赵问荆倚在座椅上,“所以我们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眼看着商陆他们被没有吗?还是说尽早跟商陆撇清了关系,以免引火上身。”

  常山就猜到赵问荆会这么说:“问荆,这一次商陆的所有过激的行为,我全都是从一开始就知道。”

  “所以呢?你觉得这个时候我还会埋怨你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制止他吗?”

  “我非但不想制止,甚至还怂恿他了。”常山眨了眨眼,看向赵问荆,“你当初说你在商陆身上看到了摆脱阶级的希望,那么现在就是你所期待的那个希望的最大化。如果你怕死,怕这个决定所带来的一切沉重后果,那就这样吧,你现在下车,我们今后就只是朋友一场。”

  赵问荆屏息凝神地看着常山,听着车子里暖气的风声。

  早上八点,天空依旧阴沉,雾霾之下的普通人们又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征程。骑着共享单车跟外卖小哥抢自行车道的上班族们到了地铁站还要排队等待下一班也许能够挤得上去的地铁,开着私家车堵在各个环路上的小康家庭的顶梁柱们焦虑地看着手边计算着晨会还能不能赶得上,迟到的学生几乎放弃挣扎了一样蹲在校门口啃着他们今日份的早点,一切都是那么的不足为奇、平平常常。

  可就在这个让平凡人司空见惯了的日常当中,充斥着看不见的阴霾,不和谐的因素在黑暗中涌动着力量。

  没有什么是一定要被纠正的,但同样,也没有什么是一定要被永远遵守的。

  至于是纠正还是遵守,那完全就是一念之差。

  赵问荆频繁回忆起爷爷在光影剧院里自杀的场景,下垂的四肢已经开始发黑,铁青的脸上挂着吐得很夸张的舌头,爆出来的眼珠仿佛像是生前最后一刻看到了恐怖至极的场景,这些细节无一不再刺激着赵问荆的脑神经。

  大人们以为他那时才七岁,是个不记事的年龄。

  但赵问荆偏偏记得那个场景,同样记得其他人站在剧院门口对爷爷和父亲的冷嘲热讽:“没本事还钱就去死,说死还真就死了,没出息的老东西,还有这些没出息的小东西。”

  赵问荆攥紧拳头,正如七岁那年一样,用力得指甲几乎镶嵌到肉里:“和咱公司有合作的传媒公司有一支新闻小队抓拍到了现场照片,要让他们编辑新闻吗?”

  常山愣了一下,表情逐渐变得欣慰:“这新闻我们得好好研究要怎么编辑了,不过恐怕各大平台现在都被强行压制,可能没有哪个平台敢放上来这个新闻。”

  “他们压制又怎么样,还能把所有人都逮起来吗?”赵问荆立刻给刚刚的狗仔打了通电话,要求对方迅速把新闻稿写出来给他过目。

  “你这是想要引起社会舆论啊。”常山撇嘴一笑,“那我也叫人去查查化学研究所和通州区办事处的科长都是什么来头儿,这要是集合成一个大新闻,那□□好歹也得听听民意吧。”

  两个人分头开始联系,常山那边是联系所有亲朋好友去调查人脉,而赵问荆则是叫上他那些社会上的兄弟们去挨个威胁各大平台和新闻社、让他们给一个头条。

  意料之外的是两个人频繁碰壁。

  往常都会给常山一个面子的朋友们今日就像是完全不认识常山这个人,只有一些关系不错的亲戚还愿意接常山的电话,只是接电话也不敢说太敏感的话题,甚至还反过来劝常山不要再继续深入。

  唯一有良心的小叔决定帮帮忙,可是常山知道小叔之所以愿意帮自己这个忙,是因为小叔和自己一样没有多少资本,即便是这次满盘皆输、也不至于直接被抄斩。

  这样也就意味着小叔恐怕也问不来什么。

  而赵问荆那边更是没有任何突破,看样子那些新闻社的人比起被混社会的砸门,更怕的是被上头直接带走。赵问荆理解他们,但是理解归理解,眼看着时间推移到下午,他这边还是一筹莫展。

  编辑好的新闻发一次删一次,最后更是过分,他们直接就登不上各大平台的账号了,查就是账号已被封锁。

  赵问荆傍晚垂头丧气地回到公司,看到常山同样一副沉重的表情,只能对着叹气。

  “听说商陆也被逮捕了。”常山声音很低沉,他活这么大,真就是第一次感受到无法排解的憋屈。

  “什么时候的事?”赵问荆觉得最后的希望终于还是在狂风中别熄灭了,他无力地问,实际上根本不关心问题的答案了。

  “将近中午的时候吧。”常山抓了抓脑袋,感觉思维都有些僵化了,“我那两个哥哥都在给国防施压,但是国防也不甘示弱,已经暗中派审计的人去调查军委成员和公安部领导们的情况了。大领导们忙着保全自己,谁都没有余力再管这事儿了。还有,昨天才刚被逮捕的王家强,明天估计就要被放出来,看来王家强也知道不少人的脏事儿。”

  赵问荆越听越觉得心里堵,他是真的以为商陆会让自己的人生出现大的转机,但现在如果自己再不收手,那恐怕就会是一个使自己跌入万丈深渊的“巨大转机”了。

  “逮捕商陆之后会进行政治审核,早晚会找到光影吧。”赵问荆握着手机,“要紧急召开董事会吗。”

  常山也拿不准,他沉默地盯着赵问荆的双眼,不摇头也不点头。

  这阵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办公室门外一阵敲门声才把这气氛打破。

  “进。”赵问荆没过脑子地应门了,但是说完这句之后立刻慌张起来,这万一要是来逮捕他和常山的人,那岂不是根本没处逃了?

  常山碰巧也想到了同样的场景,所以办公室门打开的那一刻,常山下意识站起来把赵问荆挡在身后,带着满脸敌意地盯着那道逐渐被打开的门。

  从门后走进来的人,实在是出乎他们两个人的意料了。

  “我听说你们在这儿,就想来打声招呼。”阳起石探进半个身子,朝两个人笑着挥了挥手,“好久不见,赵总和常总最近过得可开心?”

  半年未见,阳起石似乎身材又精瘦了一些,就连衣着风格都一改从前的华丽,变得低调中带着点儿奢华。发型不再是当初那种略长的艺术家必备头型,而是被彻底剪短,看上去就很像日本那边的艺人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