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们来说恐怕没有,但对于商陆来说,肯定是有的。”

  “你为什么能这么肯定,你都不怎么认识他。”

  李东翻出自己的书,一边翻着页数,一边解释:“我不需要跟他有多熟,他的人格非常典型,根本用不着深刻剖析。自以为是、目中无人,会把人暴力分为两类,自己人和局外人。对自己人才会露出软弱的一面,对局外人永远都是一个屌样。性格上,简单得考试题都不会出他那样儿的。”

  薤白皱起眉:“我不是很想听到别人对他的人格进行分析,商陆才不是那种……人。”

  “你看,你也犹豫了。”李东指着薤白笑了笑,“但是往好处想想,你是他的自己人。”

  薤白托着腮重新翻开练习册:“有时候我觉得啊,总是去分析别人的性格来让自己安心,这种行为非常卑鄙。啊……我好像明白商陆为什么会讨厌心理学了。”

  “所以你其实是想通过一些实际的成就来让自己心里舒坦一些?”李东也托着腮,但他是在看着薤白的侧脸。

  “不行吗。”

  “行,当然行。多考证,多参加社团活动,多活跃在众人的视线里,找一个能让自己走向成功的职业方向,总之就是让自己活得现充起来。”

  薤白长叹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道理他当然都懂,之前也是在商陆忙工作的时候拼命给自己找事情干来让自己充实起来。薤白一直觉得只要自己足够忙,就能够短暂地忘记商陆大多数时间都不能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事实。

  但是“为了不让自己寂寞所以才去消耗精力”这种理由,实在不值得称赞,让薤白忍不住回忆起商陆所说的那句“你其实也不是因为喜欢才选择了心理学吧”。

  如果不去选择一个喜欢的事情当做事业,那今后一定还会经历更多迷茫。在遇到挫折的时候、在受到打击的时候,自己说不定就会开始质疑起自己的选择。

  为什么商陆就能如此坚定地选择一个不喜欢的职业、并且从此义无反顾呢?

  “咱们走吧。”

  “咱们不能。”

  “咱们在等待戈多。”

  礼堂的讲台上摆着一把用来充当石头的椅子,和一根用来充当树干的扫帚。全英文的台词已经被烂熟于心,薤白和另外一位作为主演之一的社团成员彩排着《等待戈多》的时候,被台下的其他社员们一言不发地盯着。

  其实站在台上被灯光照耀着的时候,薤白是几乎看不到台下的人的表情的。如果过分投入的话,他甚至连台下有没有人都不关心,脑海中也没有刻意去回忆下一句台词,仿佛剧本上写的字字句句都是他本身就想要说出来的对话一样。

  他隐约记得初中历史课上老师讲起过《等待戈多》这部作品,因为内容过于荒诞,薤白还专门跑去问森少木那部话剧到底是什么意思。

  森少木说:“将来你一定还会遇到更多你不懂的作品,那是因为一部艺术作品,根本不需要去理解。”

  蒲薤白如今也不知道《等待戈多》当中爱与弗两个人究竟在等待着什么,是什么让他们等待了五十多年,一天又一天地等来一位戈多的使者,告诉他们“戈多先生今天不会来了,但是他明天一定来”。

  前阵子蒲薤白去问了商陆同样的问题,商陆开启了百科模式给自己讲述了一下这部荒诞剧的作者的前半生都是活在战争年代的故事。商陆认为人是可以通过一部作品的作者的人生经历来判断出作品的主要含义的。

  “但是说真的,如果所谓的艺术作品,只能让人看出作者想要传达的内容,那未免太单薄了吧。戈多可以理解成任何东西,任何你苦苦等了几十年都没有等来,并且在没有满怀希望地情况下继续心甘情愿地等下去的东西。可以是死亡,可以是幸福,可以是虚无。”

  蒲薤白认为商陆给出的解释已经是非常接近真相了,但当他真的置身于这部话剧当中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就真的只是在等待着戈多。

  读者与看客可以认为戈多是任何东西,但是剧中的人看来,戈多就是戈多而已。

  自己也就是个每一天都在等待着、和朋友一起闲聊着的流浪汉罢了。

  第一幕二十分钟之后结束,薤白和另一位主演坐在凳子上盯着上空愣神,台下开始响起了掌声。

  “不愧是演员,台词功底真的绝了,你到底是怎么锻炼得吐字这么清晰的?”团长走上来拍了拍薤白的肩膀,“是不是有什么秘诀啊?”

  薤白回忆起当初自己在网上搜索到的发音练习:“也……不算是秘诀,普通的发音练习而已,每天都会练一阵。”

  “果然专业的就是不一样,那我们明天也开始做发音练习!”袁文倩蹦跶着到薤白身旁。

  但是其他社员顿时哄笑起来:“袁文倩一看你就是不怎么来社团,我们本来就是每天都做发音练习啊。”

  袁文倩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而是发现了薤白有些异常:“你怎么了?”

  蒲薤白回过神又像是依旧在神游,他看向袁文倩的时候,看见的仿佛依旧是一片剧本当中的沼泽:“没事啊。”

  “您这看起来可真的不像是没事。”袁文倩拍了拍薤白的后背,“可别跟我说你是入戏太深走不出来了。”

  薤白露出一丝笑意作为安慰,但他没有解释什么,拿起剧本就离开了。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薤白没有走上楼,而是拎着包在宿舍楼附近溜达着。他还没有一个人在这附近走过,印象里只有跟商陆一起的时候才会有闲情逸致在这普普通通的楼房当中穿梭。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仿佛街景都变得冷清了。

  楼上那些熄灯的房间也好,那些依旧吵吵闹闹能够通过窗户看到人影的房间也好,没有哪个具体的画面能让蒲薤白感到冷清。但就只是走着、望着、呼吸着,他居然就能感受到寂寞了。

  蒲薤白最后停在宽敞的街道上,坐在公交站牌旁边的长椅上,盯着来往车辆愣神了一会儿,然后掏出自己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