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没有吵醒,我一直在看书来着,”李东把小台灯放在薤白的床边儿,“你是不是有光就睡不踏实?我回头去买一个帘子挂上,这样晚上我开灯看书就影响不到你了。”

  薤白也坐了起来,用胳膊蹭掉了头上的冷汗:“没事的,我没有那么多事儿,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

  “你该不会是认床吧?”李东看薤白已经彻底清醒,也就从凳子上跳下来,爬回自己的床上。

  薤白扭过头,注意到李东床上摆着个很小的折叠桌,桌子上支着一个充电式台灯,灯下放着摊开的书和笔记:“我也没有认床的毛病来着,以前……啊,你的台灯忘拿走了。”

  “放你那儿吧,我有好多台灯呢,本科的时候晚上熄了灯就没法看书了,我特意买了好多台灯,方便通宵。”李东憨笑了一声,“净是些便宜货,卖家总是夸下海口说他们的台灯能坚持几十个小时,但其实两三个小时就不是特别亮了。光线太暗的话,眼睛会非常疲倦,眼睛一疲倦,就容易犯困。”

  薤白拿起床边的那盏台灯,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塑料材质,很轻很轻,是他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想过要用的东西。“你真的好喜欢学习啊,佩服。”

  “也没有喜欢,主要是因为我也不是天才,不努力的话更没有出路了。”

  “哈哈,你也太谦虚了,我听说你的考研成绩是第一啊。”

  “运气好而已。”李东的谦虚听起来并不掺假,“但是在这所学校可能就不能再靠运气了,松懈了的话,很有可能就拿不到奖学金了。”

  “奖学金”这个词也是薤白第一次听说,他提起兴致,试探性地问:“咱学校的奖学金会有多少啊?”

  “有国家级的奖学金和学校的学业奖学金,研究生的国奖是两万,学业一等奖是八千。这样光靠学习一年就能有两万八了,哈哈,我可以还一部分贷款。”回到自己床上的李东伸了个懒腰。

  薤白有些不理解地反问:“贷款?”

  “嗯,我的学费是贷款的。你不觉得咱学院的学费有点儿太贵了吗?二十三万,我们家全部积蓄都没有一个零头儿。”李东说这话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语气,没有自卑也没有故意装可怜,“本来不想读研的,但是村子里的人听说我考上了北大,村长特意请我爸妈和我弟弟妹妹吃了顿饭,捐助了我五万块让我拿去读书,说等我有出息了回村子建设家园。我不能辜负了他们的期待,所以还是来了,好在学校能给贫困生办理贷款,等将来有工作之后慢慢还,没什么利息。”

  薤白无言以对,他觉得自己没资格和李东站在同一个平台,人家清贫但是活得刚正,没钱也可以通过正经渠道来解决问题。但是自己没钱,学费就全都让男朋友来支付了。不光是学费,就连生活费也……

  “哈哈不好意思,说这个太无聊了吧,唉,我以前不觉得心理学有什么特别的来着,但是来了之后发现,大家的家境可真是都挺特别的。我今天抽空去问了问助学金的事情,院里的人和我说,咱学院的研究生没有申请助学金的,所以也不需要开会了,我要是想申请他们就把我的名字报上去就可以了。哇,大家真的有钱嘿,二十多万的学费啊那可是,居然都不需要助学金?”李东说着,苦笑了两声,扭过头看着薤白,“不好意思哈,让你听这些牢骚。”

  薤白摇了摇头:“我觉得你真的很厉害。”

  “厉害什么?贫穷但是没有被贫穷击垮吗?哈哈。”

  “很少会有人直面自己的贫穷吧,物质上的那种。”薤白双手捧着台灯,感受其份量,“说句实话,我其实也很穷。”

  “你不用这样的,哈哈,你这样只会显得我很可怜。”李东立刻否认薤白的说法,“光是你的那个手表就已经够四年学费了吧,我听许若琳说的,你的手表是伯爵的,那可是世界名表啊。”

  “哦,这个手表啊……”薤白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这手表其实是我……男朋友送我的。”

  “……”李东像是语塞了一样。

  薤白无奈地笑了笑:“对不起,我知道你其实挺反感的吧,而且偏偏要为难你跟同性恋住同一个寝室。你要是申请换宿舍的话,我也不会觉得怎么样的。”

  “啊?”李东突然慌了,“不不,啊?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为什么、为什么会觉得我反感同性恋呢?我们是心理学吧,学心理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一个群体反感呢?不不,误会误会,你为什么会有这种误会呢?”

  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这么着急的辩解,薤白愣了一会儿:“昨天午饭的时候,我跟你们出柜之后,你就突然一个人去图书馆了。”

  “哦哦,那只是因为我就是喜欢一个人去图书馆而已。以前也是这样的,啊,对不起,这真的是误会。该怎么说呢,我……我其实是个特别不合群的人,真的,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你就光看我三更半夜还挑灯看书的样子就能想到了吧?”李东越说越着急,“我大学的时候想过要做出改变,也尝试着去加入社团活动,但是不管说什么话都像是错的,然后我就去看了好多社交类的工具书,看着看着就看到了应用心理学……这也是我跨专业考研的契机吧。”

  薤白看着对方抓耳挠腮的样子,心情顿时放松了不少:“就因为这个?因为你觉得你不合群?”

  “不能叫我觉得我不合群,是我真的不合群啊。老实说,前两天的聚会我就已经是逼着自己去参加了,真的不擅长那种场面,大家聊得那么欢,我就得陪着笑。可是我其实都不知道大家的笑点在哪儿。”李东趴在小桌子上,“你要笑话我就尽管笑话吧,社交恐惧症说的就是我这种人。”

  “笑话你干什么呢,笑话你就等于是笑话我自己啊。”薤白伸了个懒腰,转过身面朝李东坐着,“我也来跟你坦白个事情吧,我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演员。”

  “我知道啊。”李东扭过头露出半张脸,语气理所当然得像是搞不懂薤白为什么要这么郑重其事地坦白这个,“从我被录取的时候,陈教授就跟我说过了,说我很有可能要跟一个演员成为室友。怎么了,这事儿难道还是个秘密吗?”

  这一下子就把薤白给整不会了,他尴尬地眨了眨眼睛:“我以为大家会对演员这个职业有什么意见来着,就是会戴着有色眼镜来看待……什么的。”

  “为什么啊?不过我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到演员,”李东慢慢直起腰,“长得是真的好看啊,感觉你的颜值就跟普通人不一样。”

  “谢、谢谢?”薤白试探性地道谢。

  李东反而被逗笑了:“你肯定不是第一次听这话吧,为什么表情这么微妙。你刚说大家会对演员这个职业有意见,是指什么?偷税漏税吗?”

  “我还没到那种程度,但我以为大家会觉得演员的私生活很混乱。”

  “哈哈,其实不是演员的私生活混乱,而是大多数有大把闲钱的人的私生活会混乱。可是那也不能称作混乱吧,那只是有钱人的常态。可是世上大多数人都达不到那种程度的有钱。”

  蒲薤白本来想安慰李东,却又莫名其妙地被对方安慰到了:“你们真的都好厉害,到底是怎么做到摆脱主流的思维模式,来独立思考的?”

  李东拿起桌子上的书,晃了晃:“我的话,单纯是因为没有社交,也不怎么看网上的论坛,所以根本不知道主流到底是什么。这个也是我今后要努力的方向,社会学心理学不了解社会可是不行的……所以你想坦白的就是这个?”

  “啊,一部分是这个,还有另外一部分,”薤白摆弄着手指,“当初做演员的时候,我也是个非常不合群的人。”

  “真的吗?哈哈,看不出来啊。”

  “嗯……后来遇到了我男朋友,就变得看开了不少。但是在那之前,我真的无论做什么都战战兢兢。像是去争取角色、争取业务之类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争取,也是看了好多社交的书,就是不得要领。聚会上让我敬酒致辞,我有一次端着酒杯憋了好长时间,就说了句谢谢导演,然后把其他的大佬都给得罪了。问题是那个时候,我不懂社交也就算了,还总是在冷漠和暴力之间反复横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