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的时候正逢商洋放学,周末要高考的缘故,他们高二的学生在前一天的下午需要做大扫除,然后把桌椅摆成考场的排位。母亲提议顺路去接商洋,然后一起去逛逛超市,薤白自然是答应了。两个人在学校马路对面的商场里喝着咖啡等着商洋,闲聊的时候薤白还跟母亲说起了商洋有女朋友的事情。

  母亲笑呵呵地说早就知道了,然后跟薤白聊了很久商洋的女朋友到底有多优秀。

  薤白还跟商陆吐槽,说“在妈妈看来,小洋的女朋友就像是女版的你”。

  后来他们去了郊区的SAM超市,每买一样东西,薤白都会给商陆拍一张照片,犹豫不决的时候还会问商陆的意见。那感觉就像是他们在一起逛超市一样,商陆兴致勃勃地翻看着薤白发来的照片,然后帮他们判断着那些果蔬哪些新鲜、哪些不新鲜。

  “我叫的出租到了,回家再聊。”这是薤白发给商陆的最后一条消息。

  商陆回了一句“嗯”,等了一个小时,都没再等来薤白的“我们到家了”。忍了又忍,商陆还是主动发过去问“晚上准备吃什么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信。

  商陆终于体会到了之前薤白所体会过的那种感觉,焦虑、烦躁、不安,不断地刷着手机只希望能够看到一条未读消息,但点进去之后发现不是他发来的时候的那种失落感。

  他想起前两天薤白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边折叠着纸箱子一边念叨着的那句:“如果我死了,我也希望你能够继续活下去。你还能开开心心地活着的话,那感觉就像是把我的幸福延续下去了一样。”

  回想着、回想着,商陆发现自己满脑子里都是薤白的样子,他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笑声、哭声、喘息声。

  他想起薤白的体温,想起薤白身上的味道,想起有薤白在身边的时候、自己所感受到的满足感。

  越是用力想,商陆越是没办法顺畅的呼吸,心口疼得牵连到整条手臂,就连指尖都是疼的。

  得到之后被剥夺,那甚至不如从来没有得到过。

  商陆紧紧抱住自己,想要缓解一下因为悲伤而引起的生理性症状。

  “商先生,没事吧?”就在这个时候,一位空姐走过来跪在商陆身旁的走道上,用最温柔的语气,小声询问着。

  商陆一怔,侧过头看到那位空姐表情担忧,就下意识地回答:“没事。”

  “身体不舒服吗,是恐飞症吗?”空姐却没有因为商陆的一句“没事”而离开。

  商陆愣神了片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是个陌生人,又或者是因为对方说的并不是自己的母语,所以商陆觉得好像对她倾诉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该怎么说呢,我的家人……出了交通事故,现在生死不明。”

  空姐发出绝不算是夸张地感叹声,然后表情变得更加悲伤了:“对不起,一定很痛苦吧。”

  “不过,现在还不知道具体的情况的,我就这么擅自的感到悲伤,哈,很没出息吧。”倾诉过后,商陆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放松下来了。

  空姐没有随便附和商陆,而是一脸认真地对商陆说:“会感到悲伤,那是理所当然的啊。真心希望他们可以平安无事,但是没有消息的时候,才是最折磨人的不是吗。怎么才能帮到你呢?要不要喝一杯茶,我们有储备具有安神效果的茶包。”

  空姐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商陆终于开始正视自己的悲伤。商陆没有拒绝空姐的好意,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她起身走去准备间泡茶。

  “喝过之后好好休息一下吧,”空姐再次回来的时候,除了茶,还帮商陆捎来了一条毯子,帮他盖在腿上,“落地之后还要成为家人的支撑,所以要打起精神来才行。”

  商陆双手捧着茶杯,轻轻点了下头。

  “那么,有什么事情的话请一定要说出来,只要看我一眼,我就会过来了。”空姐起身朝商陆鞠躬,“请加油啊。”

  “谢谢。”商陆绝对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陌生人安慰到,他充满感激地朝空姐点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喝着那杯茶。

  是花茶,而且是商陆从来没有尝到过的香味。

  “味道很香呢。”坐在商陆隔壁座位的大叔合上了面前的电脑,稍稍起身,面朝商陆笑了笑。

  商陆也笑着点头应和:“是啊。”

  “不好意思刚刚听到了你们的对话,”大叔坐直了身子,“但是总觉得有些感同身受。家人是指……父母吗?”

  商陆叹了口气:“母亲,弟弟和我的伴侣,他们都在同一辆车上。”

  大叔也沉重地叹着气:“那可真的是,太痛苦了,还撑得住吗?”

  “嗯,大概。”商陆放下杯子,“感觉和别人交流一下,会好很多。”

  “我给你看样东西,”大叔突然从手边的包里掏出一个钱包,然后翻开给商陆看了看里面夹着的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个做着鬼脸的小女孩儿,“我的女儿,这是她八岁的时候的照片,那次我们一家人去迪士尼乐园。”

  “很可爱啊。”商陆客气地说。

  “曾经是真的很可爱,她叫久美子,我的久美子,”大叔的语气听起来没有那么悲伤,但不知为什么商陆却觉得他是在强颜欢笑,“但是就在那次去迪士尼之后不久……那是天周六,久美子和她的朋友结伴去学校做田径队的训练,晚上回家的时候,就在家附近的路口,被一辆闯红灯的轿车撞到了。”

  商陆顿时感到一阵耳鸣。

  “死了,”大叔说着,摸了摸那张照片,“医院啊警察啊,他们都不让我看一看久美子最后的样子,等到入殓师整理过之后才给我看。我一看,就觉得不对劲,那看起来一点儿不像我的女儿。那么可爱的小女孩儿,走的时候那么的不体面,我真的是,没办法接受。”

  商陆理解了大叔刚刚口中的感同身受是什么意思:“抱歉……勾起您不好的回忆了。”

  “不必道歉,”大叔叹了口气,“而且,也不是你勾起的,二十多年了,我怎么都忘不了那天的事情,而且到如今都没办法接受。一想起来啊,胸口就会疼得要死,好想跟着久美子一起去死啊。”

  商陆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