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听你这个口气,你是不是觉得那地方也没什么。”

  商陆谦虚地摇摇头:“能被录取说明真的厉害。”

  “得了吧,你不也是天才吗,想考就能考上轻轻松松那种水平吧。我啊也是看开了,脑子这种东西,天注定。”汪敬波说着,虚起眼睛,陷入了诡异的沉思状态。

  商陆也没有打扰他,而是继续闷头喝着酒。

  “我向来不想理会那些阴谋论,我以为我就只是好好做我的导演,那就能远离混乱了。这个想法可真是幼稚啊,现在想想。圈子里一派又一派,谁跟谁之间有什么样的斗争,是经济斗争还是政治斗争,这些我到现在都搞不明白。但偶尔也有耳闻嘛,毕竟,身在圈子里,传闻多少能听到些。我听说星南总是跟光影对着干,开始的时候,一直以为是邢振东看不惯赵问荆呢。”这段话,汪敬波说得非常含糊,吐字也不是很清楚。

  商陆听了个大概,从对方的语气里推测出更深一层的含义。

  说不定星南也只是谁的棋子呢,邢振东和赵问荆之间的恩怨,说不定也是幌子。

  “韩总有自己的公司吗?”商陆趁机多问了一嘴。

  汪敬波稍稍回过神:“他没有以自己名义注册的公司,但他是星南集团的主要投资人,而且……他将来没意外就会是副局长了吧,所以在星南的话语权高过邢振东啊。”

  商陆一阵心寒,“副局长?”

  “嗯,就是你想的那个局。”汪敬波弹了弹烟灰。

  “为什么这么肯定,韩总现在是公务员?”

  “现在不是,钱还没赚够呢,”汪敬波笑了笑,语气里有些嘲讽的意思,“但韩叔可是□□的,改革了几轮之后,局子早也不是能跟□□平起平坐的机关了,更像是个死的摆设。但是就算是个摆设,也得有人管着吧。韩叔就小韩这么一个儿子,很难想象他会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

  商陆听得头疼脑热,“官员的孩子长大之后还是官员,这事儿我们不是几十年前就开始嘲讽了吗。”

  “嘲讽是一方面,但你不得不承认,那些政治家的孩子,往往都非常出色。你看老常他那两个哥哥,一个军队的,一个公安的,他们家老头子过去可是常委,后来压力太大了才退居二线,但影响力还在呢。大家都是知道自己家有背景,怎么说也不能给家族蒙羞吧,那肯定会比常人要更努力啊。所以说,小韩他脑子好是一方面,深刻意识到他早晚有天要继承爸爸的地位又是另一方面,现在他让星南集团在国内稳稳立足,出品的电影也是各顶个儿的优秀,这就是典型的成功人士。”

  商陆非常认同汪敬波的话,这是掏心窝子的实话,不含任何嫉妒、刻意夸大的成分。但正是因为这是实话,反而让商陆觉得更沉重了。

  他用力叹了口气,把一小瓶烧酒都喝光了,却还是难解心中苦闷:“汪导不想从政吗。”

  “不想。”

  “为什么?”

  “累。”

  “呵,我觉得汪导现在的生活作息也没轻松到哪儿去啊。”

  “不是身体上的累,”汪敬波掐灭了烟,“是心累。”

  商陆假装不解,微微歪了下头。

  “光是一门心思为国为民,就已经可以消磨半条命了,剩下的半条命,还得研究政治斗争。你看有些清官,就稍微有点儿没考虑周全,那就得被撤职。而反过来说贪的,只要保持好关系,那可以稳稳地快活很久。”

  “现在反腐这么厉害,还会有贪的?”

  “你太年轻了,你不懂,”汪敬波敲了敲桌子,压低声音,“人民想要清官吗?不想的,人民根本不懂。”

  “可是我偶尔能听到一些退了休的老大爷们聊天,开口闭口都是政治,说国家反腐干得漂亮啊。这不就是基层人民的意见吗?”商陆对政治问题虽然没有什么深入了解,但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自己的见解,他其实心里明白汪敬波的意思,但此刻、他就只想要装作对上层社会一无所知的小孩子。

  因为那样似乎可以激起汪敬波的倾诉欲望,还能让对方放下警惕。

  汪敬波呵呵笑着,特意起身走到商陆身边,蹲下来抱住商陆的肩膀,靠在他耳边小声说:“谁关心人民怎么想,最不需要关心的就是人民的想法了。群众是没有智商的,你看看英国,那还是个发达国家呢。反过来看咱国家,你觉得成天苦恼于下顿饭该吃什么、下个月工资能有多少的那些人,会考虑国家的事?会考虑国际的事?”

  老烟鬼的口臭让商陆不得不屏住呼吸,但他没有露出嫌弃或是什么其他不对的表情,而是吃惊又悲痛地看着汪敬波:“我们不是人民当家作主吗?”

  “哈哈,你是什么政治课代表吗,还人民当家作主。”汪敬波拍了拍商陆的脚心,“别跪着了,你腿不麻?”

  当然麻了,再加上汪敬波这一拍,一股酸疼的感觉一直爬遍整个小腿。商陆呲牙咧嘴地换了个姿势,很是痛心地看向汪敬波:“汪导,您这是撕裂了我的信仰,我可喜欢咱国家的体制了,但被您这么一说,就感觉也没什么值得我歌颂的地方。”

  “歌颂党啊,歌颂中央,这不都是你该歌颂的吗。这么大的国家,你随便换哪个国的领导人,都不可能管理得这么好。”

  “这倒也是……”

  汪敬波又笑着拍了拍商陆的后背,“年轻人,挺好的,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思想都还带着稚气,要是能一直保持这样就好了。唉,要是大家都一直保持着最开始那份稚气,说不定现在会发展得更好吧。”

  “总觉得听起来汪导也挺像是以前干过编制里的公务员的啊。”商陆试探性地问了句。

  “干过,偏远地区,做到了科长,算是个科级干部吧。”汪敬波摸遍全身没找到烟,嘴闲的慌,一个劲儿的咋舌,“我不行啊,我不是那个料。”

  “汪导真是太谦虚了,不是谁都能做到科长的。”

  汪敬波摇摇头:“地方的,太远了,中央根本够不着。上面批下来的补助,我都没法好好发给那些真的需要这些钱的人。本来就没多少,再让那些没良心的一瓜分,什么都不剩了。”

  显然汪敬波是真的感到痛苦,他动情到声音开始哽咽:“太惨了,你是不知道,那些穷地方的人,都太惨了。我帮不了他们,帮不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