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烧开的尖锐声音传了过来,蒲薤白起身跑去关火,把滚烫的热水倒进保温壶,又翻腾出来几个硬质的水瓶子。把开水倒进塑料瓶子会导致其严重变形,蒲薤白没有预料到,瓶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软的那一刻,也预示着热传导很快就将高温传递给蒲薤白握着瓶子的手掌。

  还好他反应算快,迅速把瓶子扔进水池,看着水蒸气哗地一下散开,幸免于一次烫伤。

  蒲薤白撑着水池,惊魂未定一样深呼吸了几次,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自己不能慌了神啊,床上还有个意识不太清醒的人等着自己照顾呢。

  这其实也不是蒲薤白第一次这样照顾商陆了,所以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这次自己居然会如此慌张,好像刚刚那起车祸给他带去的恐慌并没有伴随着他看到商陆平安无事之后而彻底消失,蒲薤白仍然在后怕,并且自我责备着。

  他开始假设,如果商陆真的在那场车祸中丧命了的话,他要怎么办呢。

  蒲薤白其实很久之前就意识到了,曾经他很怕自己一个人会落单,所以父母、养父相继去世的时候,他满脑子里都只有“我又是一个人了”。可如今,稍微想象一下商陆将来有一天可能会不在了,蒲薤白脑子就会变得一片空白,那种恐惧不再是精神上的消沉,而是真的能对身体造成精准打击,他想到商陆或许会先自己一步离开人世,就会胸口疼痛、浑身发抖。

  要是把自己的人生,这样死死捆绑在另一个人的身上,那对被捆绑的人来说,不是一种非常沉重的负担吗。

  蒲薤白不想那样,他不想成为商陆的负担。

  在经历了一轮自我辩驳之后,蒲薤白终于再次调整好情绪,抱着两瓶被毛巾裹上的热水瓶子,端着一杯温开水,再次回到卧室。

  商陆已经坐起来了,看上去似乎是想要下床。

  “躺下,你是还想添乱吗。”蒲薤白心急地呵斥了一句。

  商陆一改刚刚听话的样子,他非但没躺下,还要执着地站起来,踉跄地走到蒲薤白跟前抓住对方的手腕,“薤白,我知道你很生气,你当然有生气的权力,但是能不能,能不能……”话说一半,他又感到头晕得厉害,反胃的感觉变成止不住的干呕。

  “赵问荆那拳是不是给你打成脑震荡了,艹,我也应该给他一拳。”蒲薤白轻轻拍着商陆的背,越说越气。

  他自己都不舍得打,居然就让别人给打了,打完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不舍得打的原因是会心疼。

  “赵总打得对,”商陆晕乎乎地靠在蒲薤白的肩头,“是我该挨打了。薤白,对不起,我不是随口说说,也不是习惯性地说什么我错了。我真的……我这次是真的错了。对不起,对不起。你发火儿吧,朝我发火儿行不行?你好歹骂我两句啊,怎么都行。别这样、别这样不理我,拒绝冷战行不行。”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蒲薤白也不再坚持,怀里的热水瓶子掉在地上,他把商陆抱在怀里,“你总是能察觉到我生气,什么时候才能事先想到你做什么有可能会让生气的事呢。”

  “我可能……可能还在学习,还在完善自己的功能……”

  “商陆,你觉得我是你的什么呢?”蒲薤白无视掉商陆的胡言乱语,进而发问。

  商陆有点儿懵。

  “对你来说,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嗯?”蒲薤白敲着商陆的后背,“难道就只是晚上一块儿睡觉的关系吗!?”

  “不是,当然不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明明就是因为常总跟你说了两句什么有关我的事情吧,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反而看到我之后扭头就跑了!你特么居然还是翻墙跑的!暴雪的天气里!穿得衣服就相当于没穿,你跑得简直像是要逃命啊!”

  “……”

  “你知道我会怎么想吗?你看起来就像是在逃避着我一样啊!”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了,商陆慌张得再次开始发抖,他用尽全力抱住蒲薤白,“不是,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时只是想要一个人冷静一下,就只是想冷静一下……”

  “以前你也有过这种情况,以前你也会这样逃避现实,一个人缩在某个角落把事情都整理一遍。我那时候就在想,你会那样做,可能是因为对你而言,没有一个真正亲近的人,我那时候就真的很希望我可以成为你的……艹,这句话要怎么说呢,我希望你想要逃避现实的时候,是逃到我这里啊!”蒲薤白声泪俱下,把商陆抱得更紧了:

  “你就那么扭头跑了,就显得我反而是让你感到害怕的根源。假如说你死在刚刚那场车祸里,假如说你真的出了事……商陆,商陆,我啊,我活不下去,你明白吗。”

  商陆抖得更厉害了,他又何尝不是同样的想法呢,想到假如蒲薤白因为自己的冒失而发生了意外的话,他也很难想想自己还能好好活下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三连击之后,商陆也哭得说不出话。

  现在的拥抱是那么真实,他抱自己抱得这么紧,体温、呼吸、声音还有眼泪的温度全都传递过来,一些的信息都向商陆证实着,蒲薤白还活着,自己也还活着。

  原本在这个世界上,想要找到一个身体和思想都彼此吸引的人,就已经是小概率事件了。而找到了、发现对方和自己年龄相仿,发现他们还可以携手走过很多很多年,就更是极小概率事件。

  此外再加上,两个人都健康,没有任何意外找上门……

  什么梦想,什么追求,什么让世界变得更美好啊,商陆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他想要和现在这位紧紧拥抱着自己的人能够一起寿终正寝,哪怕一生没有任何作为,哪怕永远都没办法走到光明的白昼。

  “商陆,”哭过之后,蒲薤白也稍稍冷静了点儿,他揉了揉商陆的头发,深沉地叹了口气,“别道歉了,你说得对,我其实也不喜欢听你总是跟我道歉。”

  “可是我,总是会惹你生气。”

  “那我也尽量不去生气了,行不行。”

  “不行,那不行啊,你不生气了的话,不就是意味着你不喜欢我了吗。”

  “你所理解的喜欢……让我感到很费解啊。”蒲薤白简直哭笑不得,“商陆,我……”

  蒲薤白话没说完,他松开了商陆,双手捧着对方滚烫的脸颊,那感觉就像是捧着他自己的全部一样:“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