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若溪走进去, 段彬庆似乎有定期请人来打扫,但不经常,只有细细一层灰尘。
大学毕业后, 让水水的病情反反复复, 总是有要苏醒的迹象,最后又总是一场空, 段若溪后来决定去段彬庆的公司里上班, 这样就能留在司水随时去探望让水水。
她本想把这件事和沈墨墨说, 可那段时间沈墨墨刚升上大四,她太忙了。
经常是门一开,沈墨墨就会扑过来, 一把抱住自己, 倒头就睡。段若溪和她说, 我可能要搬去司水, 去我爸爸的公司上班。
忙坏了的沈墨墨把脑袋埋在她怀里蹭蹭, 含糊不清地问:你和你爸爸不是关系不好吗?
段若溪停顿下,她心想沈墨墨,如果你不让我去, 我就不去。
而沈墨墨最后却只是说:那我们就是异地恋了啊。
她抬起头, 攥拳说:只要有时间我就会去司水找你的,然后你也要多回来见我,好不好?不然我会很想你的。
她没问为什么, 也没有阻止自己。
或许也是段若溪太懦弱, 把责任都扔给了一无所知的沈墨墨。
在司水的这间公寓里, 沈墨墨嫌色彩太单调, 于是就为墙壁刷上淡蓝色的油漆,在一面墙上挂满自己的画, 另一面墙画了一场雨,她画的时候说自己很喜欢下雨,段若溪问她为什么,哪怕她知道答案。
“因为下雨会让我想起你。”
说出这话的沈墨墨当时就站在这里,站在这面墙的前面,鼻尖上和头发上都沾着油漆,抬起眼睛,直视段若溪。
那个时候的沈墨墨不藏东西,她心里想什么,说出来的就是什么,所以话语绝对真挚,不掺半分虚假。
不像那个时候的段若溪。
此时此刻,段若溪走进卧室,她打开衣柜,忽然笑出来,泪水也掉。
她从衣柜里取出沈墨墨过去留在这的衬衫,就是那件她老是穿,穿得皱皱巴巴的衬衫,在大学时期几乎天天见。
她嗅了下,那上面好像真的还留着那股熟悉到勾了勾心尖的洗衣粉香气,也许只是幻想出来的气味,从回忆里钻了出来。
她又翻了翻,打开衣柜里头的抽屉,她想沈墨墨会不会觉得很亏?她把抽屉里的画都取出来,心想你们算是逃过一劫,被烧成灰烬可不算是个好结局。
段若溪坐在床上一张张翻画,这段时期的沈墨墨画技已经提升许多,段若溪看着看着忽然觉得那上面的自己很陌生——因为她在笑啊。
在这间屋子里生活的段若溪,已经习惯了和沈墨墨在一起。她正常地哭与笑,又藏起一些秘密,偷偷地痛苦。
沈墨墨这个人真的很神奇,哪怕她不知道段若溪的秘密与自我厌恶,但她却能在纸上画出一个悲伤的段若溪,眉眼有一些苦闷,只有段若溪知道当时的自己在想什么。
她又想起那天她起早,要去医院看让水水。那是沈墨墨第一次来司水这边过夜,段若溪问她:你要和我一起去么?
沈墨墨揉揉眼睛,她正在画作业,闻言她立马摇头说:没事的,你去探望就好了呀。
而后她继续埋头画,好像真的不在意段若溪要去做什么,也从来不担心段若溪会让她失望。
可是段若溪知道她让沈墨墨失望了。不管是当时那个段若溪,还是此时此刻这个,在旧日迷宫里不停打转的段若溪。
她站起来,环顾了周围这些回忆最后一遍,最终还是决定离开。
临走前她走过客厅,突然听见记忆里传来沈墨墨恶作剧般的声音:“我打包票,你肯定找不到!”
段若溪愣了下,不太确定那是自己的臆想还是真实发生的事。
记忆慢慢清晰,她听见沈墨墨醉醺醺地说:“反、反正我那一本已经写完了,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我已经藏好啦。你要是找得到我就让你看,找不到……嘿嘿,那你想看也看不到。”
段若溪想起自己那晚上找了半天,最后她气喘吁吁问沈墨墨到底藏在了哪里,沈墨墨就说:“只给你一个提示:你第一次读《呆瓜大冒险》的时候。”
然后沈墨墨就再也不给任何提示,只是笑嘻嘻看着段若溪猜和找,直到第二天两人都醒了酒,也就把这件事忘掉了。
几年后的段若溪重新想起这件事,她忽然明白了那个提示——第一次读《呆瓜大冒险》的时候,段若溪以为那是一本小说。
——我果然是笨蛋。
段若溪对以前那个自己感到无奈,她边摇头边加快步伐,最后几乎是跑着来到了书房。
书房里的书很多,都是段若溪在大学时读过的,书架上的灰尘更甚,段若溪找的时候咳嗽了很多下,最后她在顶着天花板的最上层找到了那本厚厚的《呆瓜大冒险》,沈墨墨倒是贴心,还专门在书脊上写下了这五个字。
她当时是怎么把书放上来的?
踩在椅子上的段若溪十分怀疑,她都得踩椅子,那个一米五的沈墨墨得费多大的劲?
她把那本书拿下来,然后就坐在书房里,一边咳嗽打喷嚏一边翻开来,从第一页读起。
这本书似乎是从沈墨墨的大一开始记起的。
日记的开头是:
“十九岁的呆瓜勇者来到了暖和和的大城市,人流攒动,几乎要倾覆她狭小的世界。她摇摇欲坠,抬起下巴张大嘴巴,城市的阳光被玻璃不断折射,在吵闹的天空上飞啊、飞啊,然后掉进了呆瓜勇者的嘴巴里。”
“世界原来这么大。呆瓜勇者盯着自己脚尖。但是我却好小好小。”
“她到底能不能一个人,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打败BOSS,成为真正的大人呢?”
“呆瓜勇者不知道。所以她开始写这本日记,记录自己的生活。”
段若溪一页页往后翻,她有时候会掉眼泪,有时候又会摇头失笑。看到天使出现时她会想沈墨墨当然会喜欢上苏昕啊,看到女神出现时她又笑,现在想来沈墨墨当时就是个颜控,只是想画自己才叫着漂亮学姐漂亮学姐然后莽撞冲进来,嗯,她不一样。
她和让水水确实不一样。
翻到后半的某一页,时间衔接上写生回来后,她们见面又分开,段若溪消失了的那几个月。
段若溪愣了下,因为这十几页是她从未了解过的沈墨墨。
开头几页都满满写着呆瓜勇者要如何让笨蛋勇者知道她的心意,又要如何确认喜欢呢?
她认为首先,根据她的亲身经历,心跳加快是喜欢上一个人的最大标志!
而写生那几天她确实对段若溪心跳加快,可段若溪却不相信她,那么,还要怎么办?
段若溪翻开新一页。
“流星告白”这四个字被重重加粗,挂在标题。
沈墨墨在副标题写上:总之,结论就是给段若溪一个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告白!
等一下……等一下。
段若溪脑子嗡了一下,这是她此时此刻才意识到的事。
那天的告白是沈墨墨精心策划的,是她的步步为营——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接下来沈墨墨详详细细写下了自己的计划。
不管是流星还是露营,日记里记满了沈墨墨对告白的所有可能发展,多亏了第三人称,段若溪完完整整地看到了呆瓜勇者是如何努力去调整细节,如何让段若溪就这么掉进——对,掉进了她的陷阱里。
沈墨墨布下了陷阱,她在等着段若溪自投罗网。
段若溪立刻想起什么,她打电话给严掠,结结巴巴问:“严掠,你——你之前是不是和我说过沈墨墨…….就是,她喝醉了把我叫到便利店那件事。你当时为什么那么说?”
“说什么啊,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我哪记得——”
段若溪咬着不放:“你说,你倒是觉得沈墨墨很清醒,一直都是。”
“噢,我好像是说过。”
严掠声音懒洋洋的,段若溪却很认真:“你当时为什么这么说?”
“啊?——啊,段若溪啊段若溪,你是终于发现了?”
严掠突然很愉快地笑了,她心想连齐星居然还说自己采取了最温和的一种方式,拜托,袖手旁观才最恶劣吧?
——不过,她确实得承认,她不想要插手段若溪和沈墨墨之间的关系。
爱是自找的,恨也是,麻烦自然都得靠自己解决。
不然的话,我干嘛要羡慕她们?
“我一直都觉得,沈墨墨这人明明很会啊,只是你觉得她脆弱,可怜,不堪一击——好吧,确实也有点。但是她真的像让水水嘛?尤其是对你而言,你真的觉得她是那种——”
坐以待毙的猎物吗。
“……所以,猎物其实一直都是我。”
段若溪喝掉杯子里的最后一滴水,然后轻轻放杯,对苏昕说。
“这就是为什么我订了机票,回到这里。”
因为我已经不觉得沈墨墨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孩了。
她是个欲擒故纵的猎人,而我才是猎物。
她擅长把自己当作陷阱,让别人以为她才是弱不禁风的猎物。
其实不是的,我很清楚这点。尤其是现在,我更加明白了。
所以我不要逃了。
我之前一直在逃的是身为猎物的沈墨墨,因为我以为我把她看作了别人。但是现在,我知道沈墨墨的本性是猎人。
我发现我不仅没有对这样的沈墨墨避而远之,相反,我疯狂心动。
那么,我也不需要再逃了。
我只需要注意自己不被她撕碎就好了。
请祝我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