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若溪离开司水前一晚收到了严掠的微信, 她发来一张照片,是她和沈墨墨那个朋友的自拍,那个女孩子正用力推开她凑过去的脸颊一脸嫌弃, 不过段若溪觉得她们是开心的。
“到达明安, 你什么时候过来?还是不过来了?”
严掠这么问,段若溪正在收拾行李, 她想了想没有回, 虽然她明天是要回去, 但没准也不会回去。
自从沈墨墨离开司水后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严掠强行留下沈墨墨的朋友在这里耍了好久,期间还不时去骚扰段若溪, 一般是严掠笑眯眯地说:“有女朋友真好啊”, 然后沈墨墨的朋友就会红着脸反驳:“谁是你女朋友?”
这半个月段若溪去医院的次数减少了, 她开始在网上投简历, 偶尔有司水当地公司叫她去面试, 她也去了,到现在没有下来一个offer,倒也没有拒信。
段若溪大概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估计是回得太轻易, 目的太不明确,没人觉得她是真的要来上班。
如果今晚有offer的话,也许她就会留在这里了。
段若溪坐在床上, 这半个月她还是住在青旅, 来来往往的旅客走了一波又来了一波, 没人敢和她搭话。偶尔, 半夜的时候段若溪醒来,看着黑漆漆的上铺, 明知道不会有回应,却还是想叫那个名字。
沈墨墨,沈墨墨。
心实在是乱,段若溪站起来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用一次性毛巾擦干净,裂了一条缝的镜子里是一张没精打采的脸。
水龙头忘了关,段若溪静静听着水流的声音,她闭眼又睁眼,觉得镜子里的那个自己在摇头,眼神又那么冷。
你真的了解沈墨墨吗?
镜子里的她质问。
段若溪无法回答。
她的手指触碰了下右脸,那天早上被沈墨墨狠狠扇了一下的右脸。因为她白,所以那天留在她脸上的红手印分外惹人注目,可她一点也没有生气,甚至,当沈墨墨的掌心挥过来打在她脸颊上瞬间,段若溪觉得有什么也被扇出了她的身体。
是那些怎么洗也洗不掉的污渍么?
段若溪问镜子里的自己,试图找出答案。
镜子里的段若溪耸肩,她看起来比现实中这个段若溪更富有感情,就像是她和沈墨墨在一起的时候那样。
从洗手间里出来时她听见屋外有敲门声,这个点其他住客还没回来,她以为是青旅的工作人员,所以也没问就直接开了门。
门一打开她就看见了自己几年没见的父亲。
段彬庆站在那,穿着他私底下八百年都不会换的那件灰色Polo衫,背着手,一副来视察的严肃模样。
段若溪和他对视片刻,然后立刻关上了门。
“段若溪,你做什么!”
段彬庆反应倒是快,他皮鞋一插门就没关上,段若溪“啧”了一下,她反问:“你来找我干什么?”
段彬庆没想到段若溪是这个反应,而且和他印象里那个一声不吭的完美女儿差别太大了,他半天没回过神来,段若溪见他也不说话,于是默默又把门开了,抱着手臂看着他。
这下压迫感更强了,段若溪现在比自己还高上一截,段彬庆咳嗽几声掩饰尴尬,段若溪听到后直接说:“没话说可以不说,我要睡觉了。”
这下段彬庆急了:“你——你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话让段若溪一愣,倒不是因为说这话的人是段彬庆,而是因为她确实发现一件事:
自己变了。
突然,刚才那个镜子里的自己好像在对自己说:我并不是另一个人,我也不是过去的你,我就是你。段若溪,沈墨墨确实在你身上留下了痕迹,而且抹不掉,因为她是现在的你的一部分。
她让你有了感情,让你久违面对父亲时能够发现你再也不是机器人了。
不知为何段若溪突然双肩一轻,她笑了下:“我是变了。”
“人总是要变的,不是吗?”
她轻轻说,段彬庆看着她,向来能够在女儿面前扮演威严父亲的那种从容荡然无存,他居然有一些手足无措。
到最后他只好问:“你现在过得,还好么?”
是非常没有营养的问候,但聊胜于无,段若溪耸肩:“还可以。”
段彬庆看了看段若溪身后的房间,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他皱眉:“这叫还可以?”
好像终于找回了一点自信似的,段彬庆说:“你要是觉得辛苦,可以随时回来,说到底我就你这一个女儿……”
“——所以呢?”
段若溪眯了眯眼睛,虽然她不知道段彬庆为什么会突然来找她,而且知道她住在哪,但她并不惊讶。
她每次回司水其实都觉得段彬庆迟早会找她,然后突然扮演起一个负责任的,可靠的父亲角色。
但段彬庆直到现在才来找她,说实话这已经说明了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不是么?
“爸爸,我感激你把我养育长大,但是既然你并不在乎我,那么我也不在乎你。因为我就是被你这么养大的。”
段若溪淡淡地说。
“我最在乎的两个人,现在一个躺在病床上,醒不来。另一个不喜欢我了,她看见我就难过,生气,我们彻底结束了。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出现让我牵挂,勾起我情绪的人。但是现在,我觉得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有了。”
此时此刻,镜子里的段若溪和现在这个段若溪彻底融合,她诉说——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像是在发泄似的对父亲说。
尽管如此她的语气压的还是很平静,因为她更希望那个已经不喜欢她的人能听见。
说完这些她就打算关上门,也许会在被子里哭一场吧,也许会在这个漫漫长夜后悔至极,最后彻夜难眠。
也许会做梦,那样的话她希望可以梦见沈墨墨。
门关上后段彬庆也没有走,他对着那扇门——他知道段若溪能听见,所以他说:“小溪,我永远会给你提供一个职位的。”
多少年没有说出口的乳名让门内的段若溪停留片刻,但她最终还是不打算开口。
而段彬庆隔了许久才说:
“我知道,你说的人一个是让水水……另一个,也许我也见过了。我不觉得她一点都不在乎你。”
段彬庆叹一口气,离开前留下一句:“不然的话,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段彬庆没想到他来这一次,带给段若溪最大触动的是这最后一句话。
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段若溪靠在门上,她忽然觉得不钻进被子里也可以哭,现在就哭吧,为什么要拦自己呢?
她都忍了一辈子了,想要一份眼泪自由也不过分吧。
“这下糟糕了……”
呜咽间她摇着头,泪水掉在地上。
“这样的话,今晚不就一定会梦见你了么?”
沈墨墨,你好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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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若溪在那之后确实没有回到明安,这天严掠在咖啡厅里和连齐星提起这事,就说:“我看这回她俩是真分了。”
连齐星每次被她约出来都是一脸懊恼,满脸写着“我怎么又答应了”,这会儿她喝了口咖啡,边打字边歪头:“我觉得不一定。”
严掠这边无所事事,她只是等着连齐星写完稿子,这样就能带她去宾……咳,去别的地方玩玩了。
“你不信啊?要不要打赌。”
严掠托着下巴,眼里只有连齐星一个。连齐星忙着写稿没搭理她,半天她才说:“不赌。”
“你不敢啊。”
连齐星直接否认:“屁。只是输了赢了都一个结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严掠之前就发现了,小作家看人很准,也不知道是不是瞎猜呢,反正她在想什么对方好像都知道。
反正也知道,严掠就更肆无忌惮了:“那一会去我家吧,你在我家也能写稿子啊。”
连齐星又喝口咖啡,在雾气里看着这女人顶着一张漂亮脸蛋说些骚扰似的话,每次一这样她确实很想做点什么“教训”下她,但这样肯定又中了严掠的陷阱。
所以她还是拒绝:“不,去的话估计连一行字都写不了了。”
严掠就笑,也不反驳。
两个人又安静了一会,严掠觉得无聊,于是问:“为什么那么觉得?你也看到了,沈墨墨扇了段若溪一巴掌哎。”
连齐星:“可段若溪也没生气,不如说,我觉得她就是缺那一巴掌。”
连齐星说话难得这么狠,严掠好奇地看向她,但她的表情一如既往。
“可她也没回来,司水本来就是她老家,我觉得她估计就在那呆着了,没准再也不回来了。”
严掠又说,这是一个有力的证据,值得连齐星停下打字,开始思考。
“你不是说,段若溪和她老爸关系很差?她爸也在司水吧?”
严掠点头:“对,段家一直在司水做生意。不过我也没说她一定会在司水啊,没准去别的城市了,总之就是不回来了,因为不想再见到沈墨墨。”
“话是这么说……我总觉得她俩不会变成这样的。”
更何况还有一件事,她没有和严掠说。
这段时间,沈墨墨也没有和苏昕见面。
所以她才觉得沈墨墨和段若溪不会就这样结束。
不过,连齐星认为自己其实并没有太在意那些大大小小的所谓证据。
她想到什么笑了下:“也许我也被沈墨墨传染了吧,她总是说自己和段若溪之间的缘分很奇妙,总是会在要彻底断掉的那一刻又连起来,现在想想这不是跟老天爷硬要把她们凑成一对儿似的么?如果她俩真的不喜欢彼此了,这种孽缘没准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严掠听完以后就这么看着连齐星,连齐星又打了会字才发现,她莫名有些害怕:“你干嘛?”
只见严掠嫣然一笑,她轻轻说:“那你觉得,我们俩之间是孽缘吗?”
连齐星愣了下,严掠这话藏在了玩笑似的语气里,可那感觉和平时完全不一样,以至于她好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到最后为了转移话题居然只能说:“……我写完了,那个,去你家?”
她关掉空白的文档合上了笔记本,严掠只是笑着站起来去结账,她转身那一刻心想:该死啊,我怎么会问出那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