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墨已经把自己关在家里两个星期了。

  这两个星期有不少人试探问她发生了什么,关系好的壮着胆子问是不是感情纠纷,而能够直接问出“是不是和段若溪有关”的,除了苏昕,也就只有一个连齐星。

  苏昕是离沈墨墨最近的人,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然而连齐星纯粹是无知者无畏。她不知道这些人大学时候到底发生过什么,她只知道虽然苏昕很难搞,那个D小姐也很难搞,但沈墨墨不难搞。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对段若溪这人这么三缄其口的,有这个必要吗?

  哪怕之前在火锅店差点被苏昕的眼神杀死,连齐星还是决定偷偷做点什么。就比如,假装出门吃饭,回家时“不小心”坐反了地铁,然后又“不小心”路过了沈墨墨住的小区门口。

  既然来都来了。

  连齐星在楼底下的便利店里买了箱泡面,这是她和沈墨墨共同认为的赶稿好帮手。她个子小力气也小,从小家里人却教育她自力更生,也不许她叫别人帮忙,因为太有“女孩子气”了。

  虽说我本来就是女孩子吧……真是残酷的教育。连齐星撇撇嘴,正打算努力拖着泡面箱往外走,抬起头却看见了一个驻足在冷柜前的身影。

  过于宽松的衬衫,头发也乱糟糟的,翘起来好几根,和自己差不多矮的个子,再加上那一脸非常熟悉的死相,看来截稿期就是今天。

  “哈喽!”

  对方总之先放下了雪糕,打了个格外清爽的招呼。

  哈喽!……你个鬼啊。

  “沈墨墨老师,你知道这些天我们有多担心你吗?”

  连齐星立刻扔下箱子跑过去揽住沈墨墨肩头不住摇晃,别人她不够熟,单独和沈墨墨在一块的时候她好像就能回到当初除了苏昕就只认识沈墨墨,然后彼此在网络上疯狂聊天吐槽的状态。

  换言之,就是一点也不拘谨。

  “嗷嗷嗷嗷我我我知道,但、但是我是有特殊情况……”

  连齐星停下动作盯着她:“什么特殊情况?”

  沈墨墨仰头看了一圈天花板,然后竖起食指:“大姨妈!”

  接着两个人的视线缓缓聚焦在刚才沈墨墨放在冷柜上的雪糕。

  “……沈老师?”

  “……连老师呀。”

  沈墨墨缩成一团有些心虚,连齐星还要说些什么,她突然“啊!”了一声,跑到那箱泡面旁边。

  “你是不是要来看望我,这个是不是要送我的?”

  被这么问了的话反而不想承认。

  连齐星叹口气,她摆摆手:“算了吧,我搞不定,下次再给你买好了。”

  然而她一扭头就看见沈墨墨轻轻松松地扛起了箱子:“嗯?什么搞不定。”

  “不……没什么。”

  连齐星目前打算做个一言不发,只负责结帐的角色。

  到家以后沈墨墨忽然就有些惊慌失措,她在门口扔下箱子就跑去把卧室的门关上,还莫名其妙锁了起来。连齐星倒也没看到什么,她的卧室和自己卧室一样都用的那种黑漆漆的遮光窗帘,窗帘还拉着,一点阳光都没有,乍一看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见。

  明明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挺正常。

  连齐星偶尔会来这边开“女子会”,说是女子会其实也只有两个人,原因是有次她在网上说自己没怎么和女孩子一起玩过,可能语气稍微寂寞了点,沈墨墨当下就说:“那你过来玩!我们一起开女子会”。

  连齐星当时还蛮感动的,结果到了以后不知道为什么总会变成俩人一起赶稿的处境,最后纷纷在天亮时分睡昏过去。

  那个时候沈墨墨的卧室也很正常,杂物一堆参考书籍和杂志乱飞,玩偶抱枕堆满了床和地毯,没什么奇怪的。

  “干嘛锁门,屋里藏人了?”

  连齐星随口开了个玩笑,沈墨墨却肩头一颤。

  ???

  空气一滞,连齐星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我猜对了?沈墨墨她果然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个想法来源自连齐星一直深埋在心底的感觉。自从认识沈墨墨以后,连齐星总觉得沈墨墨身上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感觉说不上来,实在没法描述。她想着或许是因为她和沈墨墨有一些相同之处,比如对某些事物的敏锐,再比如……

  思绪忽然被打断。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沈墨墨声音低下去,她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垃圾很多,有点味道而已。”

  唔,我怎么什么都没闻见?

  连齐星抱起胳膊很勉强地接受了这个理由。

  “所以你还真是两星期都没挪窝啊。”

  沈墨墨闻言垂下肩膀说:

  “对啊,因为家里实在没存粮了,所以才打算下楼买一点……”

  “点外卖不就好了。”

  “……那个口味的雪糕,外卖里没有。”

  我就知道。

  要不是因为这个,沈墨墨估计能一个月不出门。

  连齐星白眼也懒得翻了。她就继续抱着胳膊,沈墨墨做错事似的蹲在那里,抱着膝盖。

  “所以,是因为前女友的事变成这样了?”

  连齐星完全不顾禁忌,她单刀直入,见沈墨墨沉默,甚至又刺了一下:

  “是因为段若溪吗?”

  沈墨墨蹲在那痛苦许久,纠结得五官都快挤在一起了,最后她才吐出一口气,然后小心抬起脸说:“连齐星,你不许跟别人说哦。”

  叫我全名了。

  看来事情不小。

  连齐星正襟危坐,在大约十分钟后,她张嘴大喊——

  /

  “你这真不是那什么未遂?”

  电话那头的高昂女声狂笑不止,段若溪默默靠在吧台,在想要不要边打电话边给自己调杯酒。

  尽管如此她还是在对方笑了数分钟后克制好情绪,明知道对方看不见,却还是微微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接着她又叹气:“但是,确实很像。”

  段若溪不像沈墨墨,喝再多也不会断片,所以当时的情景都记得一清二楚,也包括自己的想法。

  她确实疯狂了,但是她当时的想法只有:想把沈墨墨留下来。不想让她走。不想……放过她。

  只是这样而已,没有任何别的想法。也许她潜意识里确实有更超出的欲.望,敏锐的沈墨墨看穿了,害怕了,所以才说出了那句话:

  段若溪,你是不是只想欺负我?

  ……或许,无法反驳。

  自己没准比想象中离犯罪更近。

  而这是绝对无法原谅的。

  “冷静下来以后,我就回去把锁开了。”

  对面笑了一下: “趁沈墨墨还没醒?”

  段若溪没说话。

  “然后直接就跑了?”

  段若溪还是没说话。

  过了会她才说: “……我,急着去工作。”

  白痴的借口。对面忍不住又笑,似乎看穿了段若溪的心理,段若溪只好承认:

  “我还没准备好面对清醒的她。”

  这句是真的。

  对面继续笑:“是吗?我倒是觉得她一直都挺清醒的。”

  段若溪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她那天喝了很多酒。”

  “哎呀,这种事谁都说不好。”

  段若溪自顾自继续说:“我当时还昏头了。”

  “对方是沈墨墨嘛,对你来说正常。”

  段若溪摇头,手臂支撑在吧台上,看着大理石表面上忽然啪嗒掉落的水渍。

  “不。”

  “我是真的做错了。我不该再出现的,我没控制好自己。”

  但她语气依旧平淡。

  对方不以为然:“话是这么说,我感觉你下次还会再犯。”

  “不会了。”

  段若溪沉默片刻,忽然话音一转:“……所以,借我点钱。”

  对面也随之沉默,数十秒后,女人爆发出接通电话以来的最大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段若溪!段若溪!刚才说这话的人居然是段若溪!我怎么就没有录下来——”

  然后她很快意识到什么,语气迅速尖锐:“哦所以你时隔这么久给我打跨洋电话就是为了借钱。”

  段若溪“嗯”了一声。

  女人接着说:“借钱干嘛?——等等让我猜一下。你觉得你控制不住自己,所以你就得往外跑,但是你现在跟家里关系还是很差,除了我给你找的那份兼职以外基本上就是个失业人员,而且住的房子也是我的,所以你只能找我借钱跑路。是不是这个思路?”

  段若溪十分干脆: “百分百正确。”

  女人骂了声“fuck you”以后就挂了电话。段若溪也没怎么可惜,期望严掠帮自己本来就是在刮奖,况且她也许只是想找个人讲话。

  现在已经彻底没事了。只要不再见到沈墨墨,一切都会重回正轨。所谓正轨就是:她和沈墨墨老死不相往来。也许最后的结局就是某天发现自己被苏昕艾特了朋友圈:她发了条和沈墨墨的官宣九宫格。

  总觉得是苏昕的话就能干出这种事。

  段若溪用手背迅速擦掉脸上的泪,眼圈没红,发丝也不凌乱,呼吸也没有加快,心跳同样。没什么感觉了,像是重回大学。

  心脏一点点再次冻上,龟裂迅速愈合。

  直到放在大理石表面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是短信。段若溪瞥了一眼,那上面显示了一串自己早已背熟的数字。

  ——“咔嚓”。

  她听见冰层开裂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