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的的,开门!”
一大早,白韶家的防盗门被白秀兰砸得咣咣响,他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身,床铺另一半的路初阳翻着肚皮睡得正香。白韶叹气,伸手将路初阳的睡衣往下拽一拽,盖住小腹免得着凉,然后踩着拖鞋去开门。
“姐,怎么了?”白韶将门打开一条缝,他莫名心虚,未向往常侧身让白秀兰进屋。
“屋里藏人了,不让我进去?”白秀兰调笑弟弟扭扭捏捏的模样。
白韶不说话。
白秀兰瞪大眼睛,一把推开他,踏进玄关:“真藏人了?!”
“路导在。”白韶说。
“在就在呗,你偷偷摸摸的干嘛。”白秀兰没当回儿事,接着她看到迷迷糊糊从主卧走出来的路初阳,反应过来,“……等等,他跟你睡一屋?”
“啊。”白韶点头,“是。”
“二姐好啊。”路初阳招招手,拐去卫生间洗漱。
“他还叫我二姐?”白秀兰抬高声音。
“那个……”白韶吞吞吐吐,“我昨晚去见了他爸妈。”
“行啊白的的。”白秀兰抓住白韶的腮帮子往两边扯,“谈对象不先告诉我?”
“事情一件接一件,没来得及。”白韶说,他决定用另一件事掩盖这件事,“夏肖钺的父亲住在我的病房。”
“什么?!”白秀兰一嗓子差点把路初阳的牙刷吓掉。
“这孙子还敢出现?”白秀兰义愤填膺,她撸起袖子,“我去把他门牙掰掉。”
“所以二姐你大早上来做什么?”说了一圈,白韶没明白工作日的清晨白秀兰出现的目的。
“我今天休假,想着帮你收拾屋子,做做饭之类的。”白秀兰说,“既然你已经有了田螺汉子,”她看向自觉进厨房做饭的路初阳,“我回家享受孤独的早餐好了。”
“姐你有没有兴趣,跟路导的爸妈一起吃顿饭?”白韶邀请道,“我也会邀请老师,就当两家人碰个面。”
“行啊。”白秀兰说,“你记得和大姐讲一声,就当我代表她出席。”
“嗯嗯。”白韶点头,“还有五一那事,咱们晚上聊一聊?”
“行,离五一还有半个月。”白秀兰说,她掰手指骨节,发出清脆的声音,“咱们仔细计划一番,争取把那老匹夫送走。”
路初阳简单弄了三份三明治,冲了豆奶,他说:“二姐在这吃了再走。”
“这小子怪机灵。”白秀兰嘟哝,她走进厨房帮路初阳端盘子,开门见山地问,“你什么时候和我家的的表白的?”
“没多久。”路初阳说,“七八天前。”
“我弟前男友在医院里,你见到了吗?”白秀兰问。
“见到了啊。”路初阳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他心胸开阔毫不计较,“他是过去时,我才是现在时。”
“呦,没看出来你看得这么通透。”白秀兰说。
路初阳笑了笑,端起盘子走出厨房,半点儿不提自己前阵子撒泼打滚假哭嘤嘤嘤的戏码。
用过早餐,送走白秀兰,挤早高峰的地铁去上班,路初阳挨白韶极近,垂着脑袋靠在白韶肩上碎碎念:“我昨晚好久没睡着,躺在床上想,我要是去国外拍片,一定每天给你打电话,你可不要烦我。”
“导演不是都很忙吗?”白韶说,“还有空打电话?”
“忙不是借口,雇佣兵上战场前都有空给老婆打电话。”路初阳说,“我喜欢你,当然要时时刻刻贴着你。”
“你没点个人空间吗?”白韶笑着说。
“怪你给的个人空间太多了,我出去聚会你只知道给我递酸奶,也不说不让我去。”路初阳说,“你得管着我啊。”
白韶伸手揉揉路初阳的后脑勺,他习惯付出,却不懂开口索取或者管制另外一个人,这个要求属实有些为难他。
“你的钱够花吗?”白韶问,“我再给你转点。”
“给我二百吧,我冲地铁卡。”路初阳的语气不仅不卑微,甚至略显自豪,仿佛钱放在白韶那里是件荣誉的事。
白韶低头拨弄手机,给路初阳转了两千,他说:“你真奇怪。”
“我现在全靠的的养着。”路初阳说,“你是金主。”
“闭嘴。”白韶臊得慌,揉揉热烫的耳根,横他一眼。
地铁到站,路初阳紧随白韶身后,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各处搜罗的笑话,致力于把医生哄得开开心心去上班。
白韶也十分买账,笑眼弯弯,步履轻快,到达医院门诊大楼,仍觉得时间太快,恋恋不舍。
“中午我来找你。”路初阳说。
“我去找你,顺路去食堂。”白韶说,“你记得留一下老师,和咱们一起吃饭。”
“哎,没问题。”路初阳左顾右盼,发现附近没人注意他俩,迅速凑过来亲一口白韶的脸颊,“盖章,我走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台阶,朝白韶挥挥手,一溜烟窜进电梯轿厢。
白韶无奈地摇摇头,穿过长长的走廊向安宁病房走去——又是新的一天。
“您感觉怎么样。”白韶坐在蒋永枚身边,关切地看向生命列车即将到站的女性。
“难受。”蒋永枚有气无力地说,“我要,死了。”
“您已经很厉害了。”白韶说,“一月的除夕夜您住进病房,现在四月中旬,您熬了两个半月。”
“我以为,我能,撑过,三个月。”蒋永枚断断续续地说,“时间,不饶人。”
“我已经通知消防队,他们很快就来了。”白韶说,“您想好告别词了吗?”
“告别?”蒋永枚看向白茫茫的天花板,空洞的眼神燃起短暂的星火,“我看到……乐乐。”
白韶叹息,将蒋永枚最喜欢的插花放在床头柜上,只听楼道里脚步匆匆,一众年轻的小伙子冲进病房:“蒋妈妈!”
“蒋妈妈!”
“嘘——”白韶示意他们安静,“你们把蒋女士推进告别室,就在走廊尽头,那间没有窗户的屋子。”
蒋永枚怔愣地盯着天花板,或许看到了逝去多年的儿子,她说:“乐乐。”
“蒋妈妈,我是飞越,记得我吗?”队长刘飞越跟着床铺移动小步快走,“我最喜欢吃您做的鱼香肉丝,还有这个小子,”他一把拽过战友,“许大勇,他最爱吃糖醋鱼。”
“还有我,刘仁强,最爱吃番茄炒蛋。”
“我我我,祝永昌,最爱吃土豆烧牛腩。”
低沉或高扬的声音汇聚成温馨却催人泪下的海洋,围绕在蒋永枚身边,她已经没有力气说长句,只一个字一个字说:“好。”
“你们,”蒋永枚转动眼珠,视线掠过每一位年轻的面庞,将这些孩子的面容刻入灵魂,“好。”
“蒋阿姨,我们领导昨天还问您怎么样了。”刘飞越边说边抹眼泪,“我说您特别好,吃得好,住得好,可以活一百岁。”
“我好想要您活一百岁,但不行啊,您要去给乐乐做饭了。”刘飞越说,“到时候见到乐乐,您多跟他讲讲我们啊。”
“好。”蒋永枚说,她缓缓闭上眼睛,额角鼓起的肿瘤肿块掩盖不了她的温柔慈祥。
白韶站在门口,静静地聆听消防员们高高低低的啜泣,他感到孤独,仿佛站在生命的长河仰望对岸高耸沉寂的死亡之门。
相册的一张照片下方多了一行日期,白韶想了想,又放进一片百合花瓣。他合上相册,放进抽屉,抬头看表,十二点整,该去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