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尽挽故作不解, 沉吟片刻后开口:“天山六月雪?”
是问句,但是语气笃定,仿佛已经料到陆赠秋的未尽之言。
“好罢, 果然瞒不过你。”
陆赠秋还是笑吟吟的样子,没有一点被戳破的丧气感, 只把右手伸到怀中,摸出一个瓷白玉瓶, 开口解释道:
“为保持药性, 梁帝叫人将其融成了药液密封。因是周皇后的赠礼,我便只得了一份。”
话罢,她将其向前送了送, 言语之间意思明显。
林尽挽微怔,虽早有预想,但还是在陆赠秋拿出天山六月雪后有些讶异,没料到她还记得这桩事。
“还是你收着罢?”反应过后阁主笑了下,“千年冰之毒已去,这东西又能解百毒,留下来总是有备无患。”
陆赠秋摇摇头, 尽管那日宇文教主说他那日遣北使捏碎的, 确实是一份解药, 但焉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那千年冰蛊毒会不会余留几分在阁主体内?又会不会一翻身成了什么忘忧蛊噬魂蛊?
这样的风险,陆赠秋承担不起。
纵然宇文教主可以修改《千秋事》, 但他的权限又受玩家限制, 只能在现有的基础上合理更改。
那么只要阁主身上的的确确地没了千年冰, 宇文教主也奈她不何。
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陆赠秋眼巴巴地看着林尽挽, “可你不喝,我放心不下。”
阁主叹口气,一边为她这份心意而动,一边实在是不想浪费这样一味天才地宝,又出言拒绝。
推拒半天,陆赠秋只觉实在劝不懂。
打理了天衍阁整十年的阁主,尽管不理俗世,但这说话的功夫,想来也是可以和过年走亲访友的沈之薇过两招的!
打太极打不过林尽挽,陆赠秋忽然心生一计,故意长叹道,“好罢,既然阁主你不用,那我便吃了?”
林尽挽暗暗松气,以为陆赠秋是终于被她说服,便点头赞许诺道:“也好,说不定它便能治你身上天眼丹的后遗症。”
冲阁主微微一笑,陆赠秋拧开玉瓶上的木塞,一口气尽数倒下。
然后想也不想,以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扣住阁主下巴,恶狠狠地吻了过去。
林尽挽罕见地懵在原地,被陆赠秋这极罕见的态度唬得一愣,但觉有一截柔软的舌尖撬开她齿关,挟着一股温热的药液尽数冲进来。
陆赠秋做这种事情,向来都似蜻蜓点水、一触即分,现下以这样凶狠的姿态侵上来,林尽挽反而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落如下风,霎时间呼吸急促起来,不自觉地攀住眼前人肩膀,轻微地向外推着,却收效甚微。
学着阁主从前的样子,陆赠秋变换着角度去给她渡药,吻的虽不得章法,但胜在一个来势汹汹,直把没受过这种“苦头”的阁主亲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被迫吞下天山六月雪。
药液尽数渡尽,正在两人即将分开的关口——
【系统警告:人物异常】
陆赠秋:......我就知道。
小阁主骤然松开陆赠秋,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感受到胸腔内根本无法平复的剧烈心跳声,十七岁的林尽挽哪里不知道这两人在做些什么?她面红耳赤、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身处檀州街上,竟还未归家!
黑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简直胡闹!
陆赠秋在旁看了一会儿小阁主的脸色,这才站出来轻咳两声,若无其事地道:
“小阁主,我们回宁府罢。”
林尽挽转过身来,看着陆客卿那副淡定的模样,一时有千言万语却都哽在心中,最后忍了忍说道:
“陆客卿,还是要克制。”
陆赠秋:好的好的。
“陆客卿,至少,也要等回府再行、再行此事。”
陆赠秋:嗯嗯嗯。
“陆客卿,日后须得多多注意。”
陆赠秋:好的好的嗯嗯嗯。
小阁主大概是真看不下去了,一路上竟大部分都是她在说,像是把攒了一年的话都累积到今天了。
陆赠秋一直特顺从特配合地点头应着,只是时不时地试图岔开话题,又被触碰到底线的小阁主重新拽回来。
远处明月渐升、华灯初上,年日渐近、燕京城已偶有爆竹烟花之声。两人并肩而谈,身上披了一层月辉,不急不徐地向宁府走去。
在她们身后,追云时不时地打个响鼻,慢悠悠地跟着两位主人回家。
*
今天是除夕夜。
同萧之薇一家打了个视频电话互相拜年,陆赠秋却没第一时间戴上全息设备回到《千秋事》中,只静静地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绵绵不绝的雪花。
突然就很感慨。
距父母失踪整整一年,距她进入《千秋事》约莫半年。时间飞逝如弹指一挥,眨眼间父母归来指日可待。而她,甚至还找到了可以相守的恋人。
陆赠秋又幸福地叹了口气,正准备踱步到落地窗看看现代烟花工艺,却骤然想起今年新江市禁止燃放售卖烟花爆竹。
哼,算了。
重新启动千秋事,陆赠秋下一秒便回到了游戏世界,还未睁开眼睛,便先听见了越千归和余不语的交谈声。
那两人不知在窃窃私语些什么,陆赠秋打了个哈欠,林尽挽先凑过来问她:“困了么?”
“这个语气,你们怎地又换回来了。”陆赠秋辨认出这是二十七岁的阁主,笑了笑才回她,“没有,只是一时回来不适应。”
这几日临近春节,燕京城愈发热闹,她带着小阁主玩得脚不沾地,上午刚从东市那边买了成筐的烟花,预备除夕夜一齐全放掉。
阁主踩点,来的刚刚好。
林尽挽也笑,故意打趣她:“怎么,你不愿意见到我么?”
“我哪敢啊。”陆赠秋拉了个长音,转头看她,余光却正巧瞥到窗外纷飞的雪花,一时诧异不已。
“咦?竟然下雪了。”
余不语合上手中纸扇——她说宁府的地龙烧得人晕乎、须得扇扇风才行,又笑吟吟地看向屋内余下三人,“闲来无事,闷着也是闷着,不如到院外去看看雪?”
众人自无不应,当下将一众桌案移到檐下,撤了盘菜,只余几壶烧得正热的屠苏酒。
“余家主年后,还不打算回湘州么?”越千归和她碰了个杯,悠悠问道。
余不语到底是一家之主,千里迢迢跑到燕京城已是极限,至于长安,便不和她们同去了。
“也不怕越副阁主笑话,我实在是放不下周昭,决心再留一个月找一找。”
陆赠秋知道那周昭是谁,但眼下她人还在燕京城,不好提前说出,只打算走前给余不语留封信,故而此时冲她遥遥举杯:“我先祝余家主得偿所愿。”
余不语眉毛一挑,当即倾酒满杯回礼:“借陆客卿吉言,我亦祝你和林阁主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林尽挽在旁一直静看飞雪,任凭这群人笑闹如何。此刻闻言仍是沉默,却也立时随手掂起身旁酒杯,很潇洒地一饮而尽。
而后朝余不语那倒倒杯口,意思是领了这心意。
余不语刚要摇头笑她只喝这种酒,话还未出口又听一道熟悉声音传来:
“除夕佳夜,诸位倒是好兴致,不介意加我一个罢?”
众人抬头望去,正见是刚和家人用完年夜饭的宁长雪,面带微笑从容惬意,倒不见前几日小燃走后的落寞萧条。
“人多热闹,小家主尽管坐便是了。”
越千归给宁长雪腾出一个位置,陆赠秋却在心中叹口气,前不久她搜集论坛信息,发现有不止一个玩家见到程以燃出现在前往长安的驿站上。她思忖片刻还是将这消息告诉了小家主。
当时的宁长雪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开口,便确定要和她们同去长安了。
程以燃,真得会和拜神教有关系么?
个中真相,恐怕只有到了长安城才能尽数知晓。
*
些许是有了期待便显得时间格外悠长,众人喝过几轮酒,子时却还未到。林尽挽见陆赠秋隐有醉意,连忙止住她动作,先跟众人告罪,便要带她回屋。
微醺的小陆客卿却犟的很,说是没在外面待够,一定要再踩踩雪才愿意回去。
林尽挽拗不过她,只好带人出来溜达。
大概也是除夕夜的缘故,往常的这个时候已经是远处繁星璀璨,不断有各色烟花在空中炸开,以贺新年。
陆赠秋似乎格外黏人,路也不好好走,近乎是要把半个身子都重量都分给了林尽挽,歪歪扭扭地靠着阁主。
“秋秋,你喝醉了。我们不若回去罢?”拽住陆赠秋作乱的一只手,林尽挽语气无奈。
两人并肩行在檀州街上,大家都在屋中过年,此处倒是只有她们两人。
“再待一会儿,再待一会儿。”陆赠秋敷衍道,仍拖着阁主在原地打转,时不时上前去讨个便宜。
林尽挽看得好笑,只能由她去。
“陆、陆客卿?”远处传来好奇的声音。
陆赠秋循声望去,竟发现是以临江仙、剑心如我为首的老玩家们。
她立刻挺直了身板——毕竟再怎么着也不能在玩家面前露出这种样子,干咳几声压住晕意道:“你们都不在家过年么?”
火之高兴笑嘻嘻地,“我们都刚吃完年夜饭,大家一起玩了半年游......走了半年江湖,准备一起等年。”
“好,那,新年快乐。”陆赠秋想了想,干巴巴的脑袋挤不出什么别的东西,只道,“我们初十要启程长安,之后若是有幸,我们长安再会。”
前几日六扇门的人出来澄清,说之前向阁主下战书的无名为拜神教之人假扮,目的是把阁主引至燕京设局伏杀。
天下江湖人:......那怎么之前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真意刀都出来了!
故而初五的黄金台之战作废,众人载兴而来败兴欲归。应天府玩家倒是振奋一片在论坛上嗷呜乱叫,做好阁主携小陆客卿风光归来的准备。
陆赠秋前些日子光顾着和小阁主游山玩水,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临江仙,他们要去长安的消息。
现下碰到,也就正好说了。
众玩家闻言点头,却一个个心不在焉,这么大的消息没掀起一点水花——
只想着借过年的时机,能不能把这两人的真实关系弄清楚!
要知道,CP粉的开价越来越高了!
火之高兴是在太川阁上见过两人相处的,但一没录屏二没截图,他说出去只会被人打成发了疯造谣的CP粉。
眼下算是个绝佳的机会,火之高兴小心翼翼地觑了眼阁主神色,开口问道:
“小陆客卿,我们有一事想问。”
陆赠秋懒洋洋靠在阁主身边,“说。”
“城中有传言您和阁主在一起了。这个,算是传言么?”
林尽挽却心下了然,怪不得之前秋秋问她介不介意同旁人说她们的关系,原来是要告诉这些见习弟子。
她们关系倒一向不错。
陆赠秋有种终于如此的踏实感,心想过了今晚再有人搁论坛上喊我老婆,我可就再也不客气了!
她没先说话,酒意上头多了些随性,陆赠秋干脆啄了下阁主侧脸,冲无奈至极的林尽挽讨好一笑,而后转头,向这群看呆的玩家挑挑眉:
“不算。”
玩家:......
玩家:???
他们的两个老婆,居然真在一起了!!!
正巧此刻传来遥遥钟声,远处夜空炸开朵朵烟花,新的一年终究如约而至。
陆赠秋心头涌上几分快意,她放肆大笑几声,拽着阁主运转内力轻功,瞬间消失在玩家面前,落到一处偏巷。
好酒醉人,她此刻说话根本不过脑,只黏黏糊糊地缠着林尽挽,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尽数说出:
“阁主,新年我只一个愿望。待我父母归来,我们便成亲罢?”
“我不想叫你阁主,我想叫你夫人。”
闻说成亲二字,林尽挽一时微赧,抬头却见心上人醉酒后坦荡自若。
这小酒鬼。
她失笑,刹那间心头软成一片,但觉世间万物什么都抵不上此刻了。
所以她想了想,只更紧地拥住怀中这人,轻轻地说了一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