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车的两匹马刚刚止住步伐, 越千归便匆匆地掀开帘子跳了下去。
她真是在这车上呆不下去了。
一分一秒都呆不下去!
越千归一点也没顾及这车还未停稳,动作中透露出的迫不及待,与往日她不急不躁的作风截然不符。
下车不久的宁长雪还在门口等候这三人, 见到越千归如此焦急不免心生疑惑。她与陆赠秋一行人亦相处颇久,倒也没有那么多顾忌, 索性直接开口问道:
“越副阁主怎地这样着急?难不成是有什么突发情况么?”
越千归刚要答话,便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替他回了, 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快意:
“兴许是越副阁主, 在马车上待得有些闷了罢。”
是陆赠秋。
她刚纵身从车上跳下,拍了拍手上灰尘,抬头后满脸笑意径直闯入在场所有人视线之中,
似有春风拂面,和早上那个脸色微沉的小陆客卿判若两人。
林尽挽慢她一步,见她这副做派不禁挂念起她胸前的伤口来,仔细提醒道:“你慢些。”
“我没事儿。”
陆赠秋立时转身,软下语气应道,好让阁主不要那么担心。
然后想了想,冲阁主伸出一只手来, 仰头笑着看她。
意思明显极了。
林尽挽却没有说话, 但她很快地笑了一下, 而后虚握住陆赠秋右手,刹那间,往日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烟消云散。
一旁看呆的宁长雪:......
好的我懂了。
越千归看到这一幕觉得牙酸得不行, 回神后皮笑肉不笑地和陆赠秋假客气:“是, 真是有劳陆客卿还能分神注意我。”
这一路她受够这两个人了。
怎么那么多小动作?怎么那么多话聊?
就很奇怪啊!这几天又没有什么新鲜事儿新消息, 她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她俩究竟在说些什么。
陆赠秋眼下正心情舒爽, 看越副阁主这熟悉的表情,倒想起在临安未知她身份时,越千归便因为林尽挽的格外优待,经常看她不痛快的事儿来。
可惜时至如今,她都和阁主都已经在一起了,越副阁主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呢。
陆赠秋痛心疾首,感慨地望了越千归一眼。她难得地没有反驳回去,只敷衍地冲其点点头。
然后她凑到林尽挽身边,又自顾自地去说悄悄话了。
被忽略的越千归:......
好烦好烦好烦!
宁长雪在旁看得好笑,然而视线扫过陆赠秋和林尽挽交握的手,又不免有些艳羡。
她转头,但见程以燃身骨板正如青竹,脸上也多了几分沉着,很难再看出当年雁荡山上,那个总是苦大仇深的十四岁小燃的影子了。
转眼都快六年了啊。
察觉到身边人的目光,程以燃很快地调转视线去看她,见宁长雪面有怀念之色。
虽不知她在想什么,程以燃还是习惯性地冲她笑笑,小声提醒了一句:
“姐姐?”
宁长雪思绪被打断,抬眼便见少年人不加掩饰的目光。
百转千回之下,她终究是状似无意地离程以燃近了些:
“陆客卿和林阁主,应该是在一起了。”
“喔?”程以燃讶然,仿佛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一脸自然地回道,“那倒是很好。”
却再没了下文。
宁长雪顿了一下:“我只比阁主小两岁。今年年关,父亲也该问我了。”
程以燃故作不解:“此前倒没见宁家主过问姐姐这些私事,姐姐不必担心。”
“既如此。”小家主语调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在程以燃话音未落之际便迅速开口,像是早预料到她会这样回答。
“小燃,你会担心我么?”
她问。
程以燃不自觉地避开宁长雪的眼神。
下一秒,她顺畅流利地答道:“我自然会担心姐姐的身体。譬如练武一事,姐姐,你已经荒废半年了,等过完年,好歹要进先天境罢?”
语气很亲切。
宁长雪在原地静了几息,忽地长呼一口气,重新笑了起来:
“好罢,不过练武一事,还是可以再从长计议的。”
“那过完元宵?”
“不若出了正月......”
程以燃很快地接话,边陪宁长雪往里面走,边跟小家主似往常般正常说起话来。
人却掩下泛起的苦涩,在心中默念道:
姐姐,对不起。
*
林尽挽踏入中厅,正见余不语坐在桌前读着什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话,余不语先注意到了她们,瞬时站起身来,匆匆将手中纸张塞给她:
“先看这个,是你家刀卫递上来的消息,金剑剑尖仿佛有下落了。”
“剑尖?”
陆赠秋眼神亮了一下,她忙不迭地去看纸上写了什么,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林尽挽却不敢托大,如往常般谨慎地逐字念道。
“剑尖在宫里么......”
过了好半晌,她才放下这一页薄纸,眉头微皱。
她很不愿意和皇室扯上关系,金剑与其在宫里,还不如在南使的手上。
这消息是刀卫发现的。这些天他们翻尽长平门血池密室中找到的书信,再将其与之前收集到的消息做对比补充,才知拜神教在燕赵之地活跃这么久,目的竟是禁城中的皇帝。
那金剑的剑尖,就在梁帝的手里。
“你乐观点嘛,这总比没线索好,”余不语摆摆手,她同林尽挽是多年的交情,对金剑一事所知甚详。
林尽挽斜她一眼。
余不语还是笑嘻嘻的那副样子,暗示道,“不过,不是说梁帝也在找这金剑么?”
“虽不知梁帝意欲何为,但他确实对金剑异常执着。”林尽挽点点头。
“他知道我们有金剑剑柄,”陆赠秋确认了自己之前的猜测,“那么黄金台约战一事,恐怕是他做的。”
余下两人对此都不奇怪,皇室供养的大内高手虽多,但唯独那位卫先生可以和林阁主、宇文教主有一战之力。卫先生又势必要留在燕京护梁帝周全,不能轻易离开。
所以要从林尽挽手中得到剑柄,便只能将她诱到燕京城了。
林尽挽思忖片刻,忆其晋王和拜神教勾结的事来:“照小家主的说法,晋王觊觎皇位多年、拜神教对剑尖又虎视眈眈。”
余不语插话:“他想做那个渔翁,让你去对付拜神教?”
“是,”林尽挽颔首,“且看罢,无论他有什么打算,初七的子夜,一切便都明了了。”
陆赠秋却忽然又道,“阁主,你说我们......”
还没等她说完,林尽挽就坚决地打断她,“不可以。”
她哪里不知道陆赠秋意欲何为。
“我已将踏雪无痕练得烂熟于心,现在也是宗师境的修为,那个卫先生抓不住我的。”
陆赠秋想偷偷地溜进皇宫去拿金剑剑尖,顺便,还可以拿一朵天山六月雪。
虽然阁主身体已经无碍,可她还是不放心,毕竟哪怕千年冰的解药是真的,宇文教主也势必另有所图。
“卫先生随时可能突破大宗师境,”林尽挽细细解释道,“同我相比他更像是个刺客,只研习一击必杀的招数,你不能去冒这个险。”
“倘若我内力再有增进,他或许压根就追不上我。”陆赠秋努力挣扎。
林尽挽无可奈何:“秋秋——”
两人语气是格外的亲昵,余不语在一旁挑了挑眉,“等等我打断一下,两位是重归于好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林尽挽反而还记起她这一桩事。
陆赠秋丝毫没察觉到即将来临的危险,提起这个倒精神一振,笑着冲余不语拱手:“托余家主的福,我和阁主已互相坦明心意。”
“动作够快的啊小陆客卿,恭喜恭喜。”余不语啧了一声,刚要调侃两人一番,余光瞥见林尽挽脸色,忽觉不妙。
她赶快故意叹气,“唉唉唉,可惜我仍是一无所获,竟不知上午那人用了什么手段,叫我跟丢了。”
还趁林尽挽不注意,赶紧冲陆赠秋使了个眼色。
阁主计较起来,她还焉有命在!
陆赠秋领会精神特别识趣,“余家主不要太过伤心了,总有一天能找到周昭姑娘的。”
余不语引导话题:“唉,看见你们二位这样要好,反倒衬得我形单只影,格外孤独。”
话罢她歉然一笑,语气里的茶味满得快溢出来了,“我不是要埋怨你们,只是突有所想罢了。”
还不等林尽挽说什么,陆赠秋抢先开口:“无妨,正巧此时天色已晚,余家主不若先去休息。”
她俩在这儿一唱一和,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正当余不语借机要离去时,但听在旁看好戏的林尽挽冷笑一声:
“走之前,不若把这几日的帐算一算罢?”
余不语身形一僵,知道这事儿没完,干脆转过身来讨好一笑:“阁主,我也是为了你们好。”
接着不断地去给同盟陆赠秋使眼色,却见她露出一个无辜的笑来,悄悄地往后退半步,缩到阁主身边去了。
余不语:???
靠啊,群众里面有坏人!
陆赠秋假装没看到。
反正阁主不会和她计较啦。
指望不上别人,只能寻求自救。余不语头脑转得飞快,她可不想被阁主以“过招”的名义拖出去虐一遍。
等等等等!
她火速抬头,“阁主!你记不记得我给你送过一本小书?”
林尽挽表情微妙。
“小书?什么小书?”陆赠秋这个时候反倒奇怪起来,探头探脑地来回问道。
余不语朝她挤眉弄眼,语气怪异,“是一本特别适合你们......”
“余不语,”林尽挽板着脸打断她,然后一字一句地警告道,“回去休息。”
“得嘞。”余家主知道这事儿算结了,她一边感谢那个送书的自己,一边动用内力,轻功身法运至极致,眨眼间从两人面前消失了。
陆赠秋摸不着头脑,只能去问林尽挽:
“阁主,余家主何时送你书了?这书适合我们什么?”
“是一本身法而已,余不语搜集到的旁门左道,”林尽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她不知你有踏雪无痕,送错了。”
“真的?”陆赠秋疑惑道,她总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要不,阁主你找出来让我看看?”
绝无可能。
“丢了。”
“丢了?”
“嗯,找不见了。”
“在太川山转了一天,秋秋你累不累?我们回去休息罢?”
“好。”
阁主转移话题转的很明显,陆赠秋却没再过问太多,毕竟阁主也不会骗她。
所以只和林尽挽并肩慢悠悠地往外走,准备去歇息了。
但人却想起来另一桩事——
阁主的行囊里,似乎一直都有本很小很方正的书。虽然没见过阁主翻看,但……
会是那本么?
陆赠秋莫名地好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