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山峰崩夜
“我知道你们同拜神教必有一战。”盛行云将翠绿玉瓶推过来。
“这是我截至目前, 练出的最后一炉天眼丹。”
陆赠秋明白她的意思，但只摇摇头，“天眼丹可遇不可求, 小盛大夫你还是自己收好吧。遇到危险也能有自保之力。”
“我的经脉是残废的，施展不出任何功法。天眼丹对我, 不过是能虚张声势罢了。”盛行云坚持道，“再说我这里还有一些, 已足够应付情况。剩下这瓶还是你拿着。”
“有林阁主出手对付西使, 应是万无一失。但拜神教邪法频出，谁也料不到之后会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你拿着, 有备无患。”
有备无患。
陆赠秋犹豫再三，又想起阁主的寒毒，最终还是收下了：“好，谢谢小盛大夫。”
“希望你能用不到吧。”盛行云叹口气，“这瓶天眼丹是最成功的一炉。为了方便吸收药力，我将其化成了药液。力量的提升同饮下的药液成正比，一口, 应该就足够你到宗师境了。”
“一口？”陆赠秋惊了一下, 轻轻摇了摇翠玉小瓶。她没想到这小东西潜力居然这么大。
“是。不过你切记,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它。”盛行云提醒道，“这样突兀的提升，如江河般的内力涌入未经锻造的经脉, 那是从头到尾, 身体一点点一寸寸被生生撕裂开的痛苦。事后, 恐怕你此生也很难再精进了。”
陆赠秋打了个寒战，点头应下。不过她还是在将翠玉瓶收入怀中后, 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小盛大夫，那这天眼丹的药力可以叠加么？一口到宗师，那么一瓶...”
盛行云早就料到陆赠秋会问出这样的话，于是转过头正色道：“理论上，一瓶能致宗师圆满。但我建议你最好不要这样做。”
她凝视着陆赠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叮嘱道：
“因为它会亲自告诉你，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付出车裂凌迟酷刑般的苦痛，换得半盏茶挽回一切的机会。
值得的。
身体内的内力像是觉醒的野兽，澎湃地涌入身体每一处经脉穴位。在最后的交战未开始之前，或许仅有陆赠秋手中那柄金刀，是最大的胜利者。
神器彻底觉醒了，饥饿太久的刀器贪婪地吞噬着所有内力。微曲的锋刃仿佛有生命一般，随着陆赠秋浓重喘息的一呼一吸，有节奏地闪着苍金色的光。
现在要更静更寂更冷，越千归已经彻底昏厥，林尽挽仍承受着千年冰寒毒的反噬。在另一个角落，在弩箭下捡回一条命的玩家和残余弟子，紧紧地注视着这最后一场决定他们最终命运的战斗。
“天眼丹？”
雁西时双剑交叠，感到一种极其不妙的气息。她谨慎地后退半步，开口问道。
“准确地说，是一炉天眼丹。”
陆赠秋感到周身的痛楚已上升到了阈值。她咬了咬舌尖，强忍着不让自己彻底痛晕过去。
“你不怕活活疼死么！？”雁西时骇然，她自然知道天眼丹的代价，所以更能知晓当下的陆赠秋，究竟经受着怎样的折磨。
只是她不敢相信，一个明明是先天境的人为何会有勇气做出常人难以理喻的选择。
她愕然抬头，恰巧陆赠秋的境界在此时涨至了最高峰！
前所未有的肃杀之气蔓延开来，惊人的刀气至臻至纯，二者在卷起漫天尘埃的同时，正映亮一双燃烧的熠熠金眸。
【增幅状态：天衍·死生--获得89级宗师力量；剩余时间：3 min】
【减益状态：天衍·死生--生命值极速下降；剩余时间：3 min】
【系统警告：您的生命值将在3min内清空】
短暂地同力量进行磨合，陆赠秋还未适应这接近失控边缘的感觉。但她没有时间了，必须尽快杀掉西使。
全身上下无处可去的内力终于找到了出口，压抑的痛苦也终于到了发泄的尽头。
陆赠秋脚尖一点，携着山震海啸般的气势向前扑出。
西使只剩下一柄右手剑，她并没有选择和陆赠秋硬碰硬，只灵巧地像一只翻转的鸽子，极速闪避着刀刃。
天眼丹只有半盏茶的时效，她打定主意要把陆赠秋耗死在这儿。
但陆赠秋，从来不会如谁的愿。
【系统提示：血量剩余83％】
成百上千的内力翻涌，她再次紧紧地握住了金刀，定神、撤步、收腰、蓄力——
刀是百兵之霸、百兵之胆，有文人墨客认为它过于粗俗，不够风雅。既然挂在腰间显不出才子的翩翩风度，那便不足以为其写诗谱词。
不过没关系，真正的霸主不需要无谓的歌颂。
《大衍刀法》第一式，刀一。
出刀！
踏雪无痕急速掠向对手，陆赠秋几乎是再次抽干了全身气力，她持刀旋手，直挑敌腕。
被割开的高速空气流发出刺耳尖啸，那把苍金的刀器如同一只惊醒的狮子，沿着劈斩的轨迹凌空咆哮。
雁西时惊出一身冷汗。向左，那刀仿佛从左来。向右，那刀仿佛往右去。
无形的眼睛在紧追不舍，那是一种被锁定的状态，逃不开，也没有人能逃开。
她只能举剑相迎。
“咚——”
右十字剑居然挡下了这一剑。
雁西时心中一喜，她霍然想到陆赠秋之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先天，就算偶然得到了宗师境的力量，也没有与之相配的刀法与经验。
小孩子扮作大人模样罢了。
她立时竖起右十字剑，是准备向前直刺还击的姿势。人却在抬头时，正对上陆赠秋那双含着冷意的眸。
“别高兴的太早。”
【系统提示：血量剩余72％】
陆赠秋没有后退没有避让，她压根就不怕中剑，只冲步向上，又燃尽身体中的内力，奋出一刀！
冲步、出刀、冲步、出刀.....
她不断重复着上一步的动作，不断地复刻着刀一式。如果说林尽挽的剑是迅如雷电，捷似鹰鹘，那么陆赠秋的刀即是稳如磐石、拙似罴虎。
你清楚地知道她的下一刀将从哪个角度挥来，你清楚地知道她的下一刀将会如何切进战场。
可是你躲不掉。
场外的玩家只能好奇为何西使像傻子一样等着小陆客卿挥刀，但只有正面对上她的雁西时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无论刀或剑，都是一个杠杆，尖端受力会将对手的力量成倍地传递到人的手上。在西使每次蓄满力量，准备刺剑的前一瞬，陆赠秋的刀便会准确无误地击在她的剑尖上。
角度、力度、速度、时机、位置.....
陆赠秋的每一刀都精准得难以防御，每一次都无误地做了截杀。她面无表情，像是不知生死不知苦痛的冰冷机器。
金刀是宽刃阔身，天然适合这样的巨击。所以每一刀挥下，斩断的不止有西使的回杀，还有她的胆气、她的余力。
钢制的右十字剑发出阵阵哀鸣，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开来。西使的右腕也开始酸痛无力，颤抖着要捏不住剑柄。
【系统提示：血量剩余58％】
雁西时咬牙坚持着，她在赌，她在赌陆赠秋不可能经受住经脉撕开的痛苦，她在赌下一刀会落空、会劈斜。
果然，刀势止住了。
没有留给她更多的时间用来欢喜鼓舞，因为下一秒，陆赠秋的左手也缓缓地攀向金刀。
【系统提示：血量剩余47％】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西使忽地明白了。陆赠秋方才的刀斩不是进攻，是练习，更是蓄势。
什么样的刀法，需要这么长时间“势”的积累呢？
《大衍刀法·震四式》
陆赠秋握刀的手坚硬如铁石，她双手紧紧地扣住刀柄，旋身回舞金刀，四尺半的刀刃旋转，挥出一个巨大的完美的弧度。
苍金乍现，行雷紫电。赫赫威声，凌兮四海！
“轰——”
刀剑相交，右十字剑再也无法承接这样的力量，从剑尖开始断裂、漫散。飞溅的碎片射向每一个可能的角落，声震江湖十余年的拜神西使双手剑，也就再没了重现江湖的可能。
雁西时发出痛苦的哀嚎，因为这一刀力度太大了，以至于她的右臂骨骼已经全数碎裂。
但金刀的势头还未止住，向前划过她的腰间，留下一道深深的刀口。
【系统提示：血量剩余32％】
陆赠秋的精钢面具早就被震出去几丈远，她身上尽是对撞烈风碰出的血痕，右眉处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正汩汩地淌出滚烫的鲜血，缓缓流过她半张脸。
她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喘着粗气摔倒在一旁的墙壁上。
已经疼到无感的地步了，陆赠秋没了知觉，只觉得周遭一切都是混沌的。
雁西时垂着绵软的右臂，压着不断涌动血液的腰伤，跌跌撞撞地向大殿中心跑去。
四周漫起的奇特血水亦随着她的步伐，向正中心汇聚。
“把金剑给我，然后去杀了陆赠秋。”她扑到在地上，一面摸索着东西，一面恶狠狠地吩咐龟息了许久的常北。
但回应她的，是刺入西使心脏的一柄短剑。
“你！”雁西时极慢极慢地转头，她没想到这个全家把柄都在她手上、历代常家最听话的长子常北，居然会在最后时刻倒戈一击。
“你不怕我捏碎母蛊么？”她颤着音不可思议地问道。
常北一身功力都来自一种“噬魂蛊”，母蛊死，他必死。
“不用你动手，我自己上路。”常北漠然地收回短剑，在捂住伤口，缓缓倒地的西使面前，毫不犹豫地将其反刺入自己的心脏。
“这么多年的傀儡，无论是我爹的，还是你的。”
他叹口气，将另一只手握住的金剑剑柄，向林尽挽的方向抛出：
“我早就当够了啊。”
随后他闭眼，任凭自己坠入汹涌而来的血水之中。
*
“这副本，小陆客卿是不是赢了？”火之高兴缩在临江仙后面迟疑地问道。
临江仙被方才的背刺剧情惊得目瞪口呆，她磕磕巴巴地回复道，“应该吧？西使不都死了？”
“惨胜。”
剑心如我剩1.2％的血，躺在地上幽幽地道，“因为再过一会儿，这屋子里就没活人了呢。”
*
还是有的。
西使在地上努力地寻找着什么，那仿佛活了的血水正以违背物理常识的速度向她倾斜而出。
【系统提示：血量剩余19％】
陆赠秋迷迷糊糊地瞥见西使的动作，她知道一切还没有结束，雁西时一定有后招。如果不把她彻底制服，阁主是否能活命还尚可未知。
以及，萧弄月的事情还可以再问清楚一些的.....
她再次爬起身来，跄踉地提起手中金刀，以残余的内力向前奔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西使找到了机关术的开关，拼尽全力按了下去——
大殿最中央的圆盘忽然翻动，陆赠秋和雁西时同时掉进洞中。
“陆赠秋！”
在坠入黑暗前，陆赠秋听到的是阁主的呼声。
圆盘再次合拢，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一样。
*
【系统提示：血量剩余8％】
这号真要废了。
眼前是一片黑暗，陆赠秋哀哀地叹着气，想着等等是直接疼死好呢，还是迅速下线溜掉好。
她回去再开个玩家号，还能见到阁主么。
忽地，四周传来女人咳嗽的声音。
“雁西时？”陆赠秋吐了一口血沫，含糊道。
她刚才检测到西使的血量只剩了大概9％，到这个阶段，神仙下凡也难救了。
“我这辈子都没想到，我会和师姐的孩子死在一起。”雁西时虚弱的声音传来，“血水也没用了，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陆赠秋听见她言语间有颓意，心间一喜，立刻咬牙问道。
“既然天意如此，那你能不能让我死得明白一点？”
【系统提示：血量剩余5％】
“呵，我怕...咳咳，我怕你知道后会崩溃。”
“都是要死的人了，谁还管那些呢？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母亲现在到底在哪里？”
沉寂了很久，久到陆赠秋以为雁西时已经死了。
【系统提示：血量剩余3％】
“师姐她去了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
“只要凑齐金刀金剑，我们就可以找到她么？”
“按理、按理是对的。”雁西时低低道，“不过，或许我们从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吧。”
【系统提示：血量剩余2％】
这号真要没了。
陆赠秋忍着痛敦促她，“什么叫做两个世界？”
没有回声。
【系统提示：血量剩余1％】
算了，先销号重来吧。
陆赠秋叹口气，安详地闭上眼睛，想着早死早解脱，这天眼丹的苦爱谁受谁受吧。
正在这时。
“因为我们其实活在，一个类似......”
【系统提示：血量剩余0％】
【系统提示：您已死亡】
陆赠秋：......
西使，我恨你。
她愤愤地准备退出游戏，却发现眼前的世界只是一片空白。
开关呢？启动开关呢？
陆赠秋懵了，她想去尝试着直接摘下设备。
但没有用，因为她无论如何伸手，摸到的都是虚无，看到的都是纯白。
链接故障？
她立刻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能不能修理。
而就在这时，陆赠秋听见了什么。
“陆明远你快点过来，秋秋要没了。”
“啊？这怎么可能，小挽和阿归不在吗？”
似乎是她父母的声音！
陆赠秋努力地想说话，却发现自己仿佛被囚禁了一样，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连手指都没办法动。
“你认真点，她们都伤得很严重很严重好吗？”
“好好好你先别着急。我明白我明白。”
“哎呀这群孩子怎么跟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一个一个往雁西时那送呢？急死我了，真想把她们的小脑壳都挖出来，看看都怎么长的。”
陆赠秋：......
这个说话的语气，绝对是她妈。
在这里，似乎已经没有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陆赠秋不知道过去了到底多久，这才听到茫茫中传来的一个声音。
“行嘞，搞定！”
“等等，那这样秋秋是不是就只剩下现实那一层buff了？”
“是的，所以得让她注意点。”
“秋秋现在应该在？”
“应该早在我们这儿啦！”
陆赠秋还是不能动。
但她发现，耳边的声音忽然大了许多，就好像是萧月和陆远凑在她耳边说话一样。
“时间紧任务重，秋秋我就不和你废话了。爱惜生命爱惜生命，这次不是闹着玩了。”
“我们都很好，你回去后记得照顾好小挽！就算找不到金剑也没事儿，只要你们活......”
后面？
后面就再也听不到了。
陆赠秋沉沉睡去，只觉得一切都恍如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