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季的心砰砰跳着, 几乎快要撞出胸口。心脏在胸腔剧烈跳动,那心跳声却通过胸腔蛮横地传送到大脑,连耳朵里都充斥着“咚咚咚”的心跳声。

  热度攀升, 控制不住的,从红透的耳尖开始, 蔓延至整个白皙脖颈, 接着再继续上脸。

  阮季也知道自己脸红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被人看到的是什么样的情态。

  因为他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了, 焦躁、烦闷、迷茫、震惊、期待、试探……

  无数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糅杂在一起,有什么东西却很清晰地呼之欲出。

  平时什么玩笑都敢开的阮季,到了这一刻,面对鱼清舟,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阮季直视着鱼清舟,抓紧了自己口袋里的手机。

  他觉得, 他可能不需要去回顾他发的帖子里网友的评论了。

  他已经有了答案。

  *

  鱼清舟的视线从远处那两个高大的人影缓缓移开,再落在阮季的身上, 很轻。

  阮季站在光里。

  秋天, 通透的夕阳照亮了阮季的半边身子, 夹着着微风、落日在他身上呈现金色的光泽。

  穿着米色棉服外套的阮季, 黑色短发柔软,被风撩起几缕碎发, 脸上有碎金般的日光闪动,白皙面庞上的细小绒毛清晰可见。

  漂亮的青年带着一股旺盛的生命力, 在这个秋天猝然闯入了鱼清舟的世界。

  他的每一个神情、举止都鲜活而生动, 像菌菇生发出来的细小的绒丝, 吸收、瓦解着一些有机物质, 悄无声息地。

  鱼清舟就这么微微垂眸, 看着阮季,目光平静的像一池潭水,墨黑的瞳孔深不见底。

  看到面前人脸上升起不正常的热度,被染成绯红,再到神情渐渐清明、坚定,那团红霞渐渐褪去。

  “吱呀”,一根枯枝落地,是秋风裹挟着下来的。

  鱼清舟恍然片刻后终于回神,看见眼前的阮季张了张口,准备说什么。

  鱼清舟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双眸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冰。

  “先出去。”抢在阮季说话之前,鱼清舟打断了他。

  鱼清舟的声音沉静如水,听不出情绪,自顾自转身离去。

  阮季微微顿住,看了鱼清舟一眼,敛了眼,依言跟着他悄声走出了茂密的小树林。

  *

  两人来到视线开阔的一个凉亭。

  夕阳覆盖在远处郊区的矮山上,形成一道界限分明的明暗交界线,一面是暗淡的山阴,一面是金光闪烁的山阳。

  两人在凉亭里站立。

  鱼清舟站在凉亭里的一脚,阴影处,而阮季站在光里。

  背光的晦暗笼罩了鱼清舟整个人。

  阮季总觉得这样的鱼清舟看起来有些寂寥。

  在这样秋风萧瑟的日子里,他的身上有一股“独钓寒江雪”的冷清孤寂。

  鱼清舟从兜里掏出一个烟盒和打火机,修长手指抽出一根烟,拇指拨开打火机,食指和中指夹着烟,点燃了。

  狭长眼眸注视着燃起的烟雾,骨节分明的瘦长手指夹着烟递到嘴边,然后吸了一口,微微启口,逸出了些许烟雾。

  阮季嘴角弯了一下。

  原来承认自己的感情也没什么困难,喜欢男人又怎么了,他真香了。

  但抽烟对身体不好,以前也没看鱼清舟怎么抽,怎么这次反常了……

  “你看见他们做的事了。”鱼清舟缓缓吐出烟圈,手指抖了抖烟的一端的灰烬,开口,打破了平静的场面。

  不知道是不是阮季的错觉,阮季觉得鱼清舟的语气有些怪。和最近几天的他不一样,反而像是刚认识那会儿了。

  让他觉得有种违和的陌生感。明明他俩关系现在都这么好了。

  没深想,专注于眼前的话题,阮季已经不再尴尬了,他灵台清明,坦然地看着鱼清舟:

  “嗯。”

  “没想到他们是那种关系。”

  “但是也有些意料之中了。”他补充道。

  阮季以为鱼清舟会问他为什么觉得意料之中,而鱼清舟却没问。

  他只是冷淡地说:“他们很早就在一起了。”

  “在我20岁那年。”

  阮季讶然。

  鱼清舟手中的烟在燃烧,他目光注视着缓缓升腾的烟雾,继续道:“他们和我认识很多年了,包括这家公司,郑兆也是合伙人。”

  “不知道你怎么想,我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关系。”

  阮季急切地想解释:“我没觉得——”

  鱼清舟没有耐心地打断了他的话:“他们家里人不同意,社会舆论也大,这条路不好走,他们一直是地下恋。”

  阮季皱了皱眉,为什么打断他的话,让他觉得鱼清舟很没有礼貌。

  鱼清舟抬眼,那眼神深不见底,阮季觉得他的语气特别冷,像寒潭一样冰凉。

  他最后只说了一句:“所以,我不希望你透露出去。”

  阮季一噎。

  他张了张嘴,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几秒钟之后,眼神变的有几分不可置信。

  再之后,渐渐染上暗淡的神色,最后变的无奈、无力,以及疲倦。

  一盆凉水从阮季头顶泼下,浇灭了他所有的热度。

  原来不被人信任、而且是不被自己喜欢的人信任,是这样的感觉。

  像一杯热腾腾的开水放到冰天雪地的冬季森林,热气渐渐散去,热络的分子运动渐渐变缓,最后被冻成寒冰,归属于这片冰雪森林。

  原来,还是融不化啊,鱼清舟这块寒冰。

  阮季的嘴角渐渐平直,抿成了一条线。

  看来,鱼清舟对他的那些举动,他所感受到的朦朦胧胧的东西,都是他的错觉罢了。

  呵。阮季又在心里冷笑一声。

  对了,他阮季可能连鱼清舟的朋友都还算不上吧?

  要不然鱼清舟怎么会觉得他是那样的人?自己会随随便便把别人的秘密透露给外人?

  阮季心里的苦涩越扩越大。从一开始察觉到对方无意的微苦,到现在发现自己还不被人信任,简直像是吃了黄连,苦涩的要命。

  是他阮季自作多情了,自己都把自己攻略弯了,人家到现在还不把自己当成真正的朋友。

  片刻后。

  阮季再抬眼时,神色已经变的毫无波动。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杂质,认真且正直。

  然而,那些近日来的熟稔与亲密也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属于下属的恭恭敬敬和礼貌疏离:

  “鱼校长,您放心,我不会说的。”

  “我还有事,先走了。”

  而后决然转身离去。

  ……

  秋风吹动了地上的落叶,飘到了凉亭上,掠过一双黑色锃亮的皮鞋。

  鱼清舟仍然站在那片阴影里。

  他夹着烟的手指垂在身侧,高大瘦削的身躯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褐色长风衣长身玉立,黑色皮鞋一点都没有移动。

  烟雾缭绕在他的周身,红色星火隐隐浮现。

  他保持着目送阮季远去的朝向,静静站立了很久。

  最后,等到那根烟快要燃尽了,热度已经攀上了手指,差点要灼烧到手指。

  鱼清舟才动身,走出凉亭,走向设置在石子路旁的垃圾桶,将烟头掐灭,丢进了烟灰格。

  “愚不可及。”他自顾自低声说了一句,嘴角微微勾起。

  不知道说的是谁。

  之后,鱼清舟又抽出一根烟,低下头,打了火。

  火光在他的下颌线处若隐若现,照亮了鱼清舟长而密的睫毛。

  *

  天黑了,别墅大厅里的游戏早已散场。

  太阳下山了,天黑之前,街道上一排排红白灯笼亮起,又营造出“白天盛会,夜里大唐”的古色古香的氛围。

  人影散乱,三三两两回房间休息,或者继续赶下一场party。

  鱼洛回到自己的独栋别墅,刚玩完团建游戏,又勾搭了几个哥哥姐姐,他打算回房间和新认识的朋友继续开黑。

  “叮咚……”智能门铃响起。

  鱼洛奇怪,这个时候谁来找他,趁着游戏正在加载中,鱼洛感觉跳下沙发,去给人开门。

  拉开门一看,是神情灰头土脸的阮季。

  “诶,阮哥?你怎么来了?”

  阮季径直走入屋内,坐到沙发上,摊着。

  他抬眼看到鱼洛横拿着手机,懒懒问道:“又在打游戏?”

  鱼洛也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是啊,阮哥你也来,快快快,上线,我拉你。”

  突然,“等下,”鱼洛扭过头来,狗鼻子一样闻了闻阮季的周身,“阮哥你刚是跑出去抽烟了?身上这么浓的烟味。”

  阮季掏出手机,打开游戏。没有什么问题是一把游戏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玩两把。

  “不是我抽的,你哥抽的。”阮季随意答道,“游戏上哪个服务器?□□还是微信区?”

  鱼洛:“微信微信。”

  突然,鱼洛眼神惊异地看着阮季,说:“我哥抽烟?他转性了?”

  阮季扭头看他。

  鱼洛双手快速点击手机屏幕,继续嘟囔道:“还说我呢,自己还不是控制不住情绪……”

  阮季继续看着他。

  鱼洛看了阮季一眼,解释道:

  “我哥没有烟瘾,甚至讨厌烟味儿。但烟这东西,你懂的,是男人消遣的一种方式,有的人偶尔会来几根排遣一下迷茫和压力。”

  “我之前失恋,要死要活的,郁闷地要死,情绪波动很大,我们家不让在家里抽烟,我就躲在我的卧室里,病态地抽烟,一根又一根,摆在地上的烟灰缸里全是烟头。”

  “被我哥逮住了,开门后,给我好一顿骂。他说我控制力差,沉迷于抽烟逃避现实,作为一个男人情绪这么脆弱,很不像话。”

  “我那时候还不服,后来我哥却成了我的榜样。”

  “不得不承认,我哥控制力极强,意志坚定又自律,即使是刚创业那会儿融资最困难的时候,我也没见他像我一样颓丧过。”

  “我从来没见他在外面抽烟过,他不会像我一样,把什么情绪都表现出来,他不会影响工作。”

  说到这里,鱼洛越想越不对劲,停下了忙碌于手机屏幕的手指,游戏也不打了,看着阮季,试探地问:

  “阮哥,你和我哥,怎么了?”

  阮季打马虎过去:“没怎么,我刚看见他了。”

  接着,阮季想起什么,脸色一变,有些恼怒地问鱼洛:

  “鱼洛,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也知道郑兆和唐深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