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七月, 岑时那边传来消息,说陈老没直接答应,但同意见谢辞雪一面, 和他面对面洽谈。

  因此周五结束工作后, 谢辞雪驱车赶往陈老家,首都二环内的四合院,胡同七拐八绕, 他找了十多分钟才到目的地。

  刚进门, 坐在竹椅上的陈老爷子便招呼谢辞雪,让他赶紧来客厅坐下。

  谢辞雪依言照办,而后开门见山, 直入主题:“陈老,我的来意您应该已经清楚了,我也不多废话, 这事儿成与不成, 全看您一句话。”

  陈琢端起茶杯, 慢条斯理喝一口铁观音,问:“你外公是不是谢断青?”

  “是。”谢辞雪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提他外公,但他还是如实回答了。

  老爷子轻抬眼皮, 用凌厉的目光打量他几眼:“嗯,长得和他有几分像。”

  谢辞雪没听说陈老和自家老爷子有什么关系,所以听见这句话时, 语气有些惊讶:“陈老认识我外公?”

  “你来求我刻章 前,没问过你家中长辈, 我同你外公之间有没有恩怨?”

  “恩怨?”谢辞雪觉得不妙, 要是陈老和外公真有什么化解不开的恩怨, 那为陆鸣秋刻章 事铁定要搞砸。

  陈琢放下茶杯, 身子往椅背一靠,目光悠远,好似在怀念某个故人。

  “用现在的话来讲,你外公同我是情敌。”

  轻描淡写一句话,震得谢辞雪差点没稳住表情,但强大的控制力还是令他保持了冷静,他很快想起,面前的这位老爷子终身未婚,这件事外界一直流传着各种猜测,如今想来,恐怕和他外婆脱不开干系。

  面对长辈间的情感纠葛,谢辞雪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他罕见的陷入了沉默。

  “别紧张,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我不会因为这个刁难小辈,”陈琢笑起来,随即一转话锋道,“你外公毛病多,可为人爽朗仗义,我年轻时莽撞,得罪过一位贵人,是他从中斡旋,帮我度过难关,说实话,让我欠他一个恩情,怪膈应人的,而且我还一直没遇到报答的机会……”

  谢辞雪眼睛一亮,知道事情迎来了转机,忙问:“陈老,你的意思是?”

  “当初你家蒙难,我帮不上什么忙,但刻印章 种小事,却是举手之劳。”

  谢辞雪感激道:“陈老,多谢成全。”

  “要谢,就谢你外公去,”陈老爷子摆摆手,让他不要客气,又问,“印石带来了吗?”

  “带了。”谢辞雪从包里拿出雕花木盒,让老爷子端详里面的田黄冻石。

  陈琢是篆刻大师,刻过无数的奇石,眼力一流,他把石头放在手心里认真观察,看清纹理和质地后,点头赞道:“的确是块难得一见的好石头……”

  看完,老爷子开始问篆刻相关的事宜:“这印章 你是打算送人还是自用?”

  “送我爱人。”说到爱人二字的时候,谢辞雪冷冽的声音瞬间柔和下来。

  陈琢看他一眼,笑问:“你已经结婚了?”

  谢辞雪回道:“还没,但是有结婚的打算了。”

  “挺好的,”陈琢没多问,继续和他讨论印章 事,“边款的上款是你对被赠者说的赠言,想刻些什么?”

  “刻句词吧,”谢辞雪的脑中立刻浮现出两排文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陈琢顺嘴感慨了句:“你和你女朋友感情不错啊。”

  “他是我男朋友。”谢辞雪开口纠正道。

  陈琢轻轻抬起眉毛,倒是没太惊讶,他继续问:“印台需要其他的纹饰吗?”

  “刻只振翅的仙鹤吧。”

  “阴文还是阳文?”

  “都可以。”

  问完这些细枝末节,陈琢摩挲着田黄冻石,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印面的名字?”

  谢辞雪望着陈老慈祥明亮的眼睛,缓缓念出三个字。

  “陆鸣秋。”

  ***

  从老爷子家里出来,时间已近傍晚,谢辞雪匆匆赶回家,一进客厅,发现谢玉龙和陆鸣秋正在聊装修的事。

  陆鸣秋闲了这么久,终于想起找点事情做,先前谢辞雪送他的工作室一直闲置着,他打算先找装修队,把店铺里里外外重新拾掇一遍。

  “……其实工作室的装修不用太花里胡哨,简洁大方最重要,那个店铺位置好,客流量大,倒是不愁宣传的事。”

  谢玉龙的温声细语传入谢辞雪的耳朵里,他走到陆鸣秋身边坐下,问:“要装修的话,找好设计师了吗?”

  陆鸣秋下意识往他怀里靠,嘴上回道:“没呢,谢姨推荐了几个比较有名的设计师,但是我还没想好找谁。”

  “不急,慢慢选吧,”谢辞雪发现他有几缕头发压在衬衫里,显得很凌乱,伸手帮他理顺,“选个你喜欢的风格。”

  “我知道。”陆鸣秋点头,继续去看谢玉龙手里的图册,他的审美其实和谢玉龙有些像,更偏好明亮鲜艳的设计风格,简洁的同时又要夺人眼球,还挺考验设计师水平的,他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女设计师,对方也是玉龙工作室的设计者。

  谢玉龙合上手里的图册,说过几天帮他联系,而后抬头瞅了一眼挂钟,笑道:“行了,去餐厅吃饭吧。”

  在谢家用饭,不似苏州那般拘束,三人边吃边聊,谢玉龙发现儿子今天回来晚得晚,就问他先前去哪儿了。

  谢辞雪答了,又问:“妈,陈老爷子和外公间的事,你怎么没告诉过我?”

  “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告诉你干嘛?”谢辞雪用餐刀切着盘子里的羊排,听见这话,眉毛都没动一下,“而且,他们都是我的长辈,我怎么好乱嚼舌根?”

  陆鸣秋端起汤碗,眼睛在这对母子间梭巡,他不知道陈老爷子指谁,好奇问:“谢姨,你们说的是谁啊?”

  “一位篆刻家,姓陈名琢,是邓派的传人,很有名,”谢玉龙端起酒杯,喝口红酒解腻,“他与阿辞的外公有些恩怨,但咱们做为后辈,不好多说什么。”

  “篆刻家?”陆鸣秋立刻想起在苏州时,谢辞雪提过的田黄,他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用无声的视线询问他。

  谢辞雪接收到他的视线,伸手一推金丝眼镜,笑道:“我请陈老为你刻章 迟早是你的,不如提前准备好。”

  当时他们聊这个话题,谢辞雪是说等结婚以后,把田黄当做新婚礼物送给陆鸣秋,而今这句迟早是你的,言下之意便是,我们迟早要结婚。

  陆鸣秋听懂了,而涉及谈婚论嫁的事,总叫人羞涩,他低下头用餐叉去卷意面,回话的声音细若蚊吟:“你……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我?”

  “秋秋,这得看你啊。”谢辞雪凑到他耳边,低声说。

  陆鸣秋彻底不吭声了。

  他谈这场恋爱,虽然收获到的全是正向的支撑力,并且谢辞雪的家人也很好,但结婚,他还真没仔细考虑过。

  他对婚姻的想象,全部来源于父母,沈秀萍和陆俞之间的爱令他对另一半的要求很高,所以他从不轻易喜欢谁,后来顾少容让他丧失爱的能力,谢辞雪又将其重塑。

  对方给了他无条件的爱,让他有向前的底气。

  所以他想,与谢辞雪结婚似乎没什么不好,但是,婚姻的本质并非只有爱情,要综合各方面来考虑,他们之间的进展肯定不能太快。

  而且求婚的事绝不能是他自己来提。

  想明白这一点,陆鸣秋轻描淡写笑道:“说到底,这得看你的表现。”

  谢辞雪也笑起来:“放心,我会努力,反正你迟早得上我家户口本。”

  陆鸣秋一边用餐叉去叉瓷盘里的火鸡肉,一边挑眉:“谢总这么自信啊?”

  “对啊,”谢辞雪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我如果连这点自信都没有的话,怎么当你男朋友?”

  他们交流的时候,声音放得很轻,谢玉龙看他们凑到一起咬耳朵,忍不住开口问:“你们俩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呢?”

  “谢姨,没什么。”听见长辈的问话,陆鸣秋才想起,他们现在还在吃饭呢,他耳根发烫,有种做坏事被人抓包的窘迫感。

  谢玉龙看向自家儿子,意味深长地反问:“……是吗?”

  “我们确实没聊什么。”谢辞雪可不敢直言相告,毕竟小仙鹤的脸皮比纸还要薄,自己如果真和母亲说了实话,恐怕过一会儿就要花心思哄人了。

  谢玉龙轻哼一声,估摸着是他们两人的秘密,懒得再问,晚餐吃完以后,她到三楼的影音室去消遣,陆鸣秋胃有些撑,于是谢辞雪陪他去逛后花园。

  夏夜的晚风徐徐吹过,拂来一阵清幽的花香,到了七月,谢玉龙让人在后院的角落里安置了一个水缸,半人高的五彩陶瓷里装满清水,粉嫩的荷花和翠绿的荷叶漂在水面,让陆鸣秋想起岑时画里的莲。

  他用手指轻点水缸,平静的水面荡起波纹,似搅乱一场安宁的梦。

  陆鸣秋探头,往缸里看,除植物外没有别的东西,他想起外婆家的锦鲤,忽而用胳膊肘怼了怼谢辞雪的腰,低声道:“辞雪,我们养两条鲤鱼吧。”

  谢辞雪的腰激起一阵酥麻的痒意,他握住陆鸣秋的手腕,极力克制住体内涌起的欲念,哑着嗓子回答:“可以,你想养什么都可以。”

  他的声音有些怪,引得陆鸣秋回头,结果下一秒,他被人抱进怀里,温柔的吻落下,空气中涌动着缠绵的气息,陆鸣秋下意识仰起头,手抵在水缸边,恰好摸到一瓣莲。

  暗香盈袖,月色溶溶。

  陆鸣秋呼吸不畅,于是尖利的牙齿不受控制,遵循自己的本心用力咬了下去。

  谢辞雪松开他的唇,转而搂住他的腰,一双凤眼发红,侵占欲几乎要满溢而出。

  面对陆鸣秋,他向来没什么自控力,什么端方持重,什么冷静矜贵,通通都是假的。

  陆鸣秋于他而言,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心动。

  所以他要爱,要欲望,要陆鸣秋的吻,要他的一切。

  这些才是真的。

  不久后,他们回卧室,在果香调的香薰里纵情狂欢,陆鸣秋是个过于冷感的人,如果没有旁人的挑动,很难产生和欲有关的念头。

  因此谢辞雪的动作总是格外放肆,他心里清楚,陆鸣秋是不会主动的。

  情到浓时,陆鸣秋的鹿眼里盛满眼泪,眸子含光,当真是梨花春雨般的景象,谢辞雪俯身吻掉他的泪,轻声说了一句话。

  陆鸣秋没有听清,下意识反问道:“你说什么?”

  谢辞雪用手指将他汗湿的头发拨开,先吻他的耳朵,然后才开口重复。

  “我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