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亲吻结束, 二人间的距离变得更近,谢辞雪似有肌肤饥渴症,总爱和他黏一起。陆鸣秋闲来无事, 修剪月季枝叶时, 谢辞雪也要无声无息走来,从背后抱他。

  陆鸣秋受惊吓,手一抖, 修枝剪忽然错位, 划过黄金庆典的花茎,险些折断开得正艳的橙黄色花朵。

  “吓我一跳,你公司的会议开完了?”

  “开完了。”谢辞雪把下巴抵在陆鸣秋的肩膀上, 形容亲密。

  陆鸣秋轻拍他的手背,让他松开胳膊。谢辞雪没反应,出声将话题引到花上:“秋秋, 这什么品种的月季?”

  “黄金庆典, ”陆鸣秋见他不愿放手, 只好保持这个姿势,继续处理冗杂的枝条,“说起来, 谢姨真的好爱花,我以前种月季,也只选了两三个品种, 再多就感觉养不过来了,你家的后院, 光月季就载了七八种, 更别提其他的植物。”

  谢宅的后院占地广, 谢玉龙全拿来当花园, 墙边养藤本月季和杜鹃,花架摆放兰草,花坛栽种玫瑰,品种丰富,开花时满园缤纷,看得人眼花缭乱。

  “我妈的爱好不多,就画画和养花,再说了,有园丁打理,没有养不过来一说。”谢辞雪抬起左手,抚摸月季的花瓣,这花色□□黄,艳丽华贵,的确很衬庆典二字。

  陆鸣秋见他爱不释手,轻声问:“你喜欢?”

  谢辞雪没直接回答:“能摘一朵吗?”

  陆鸣秋把修枝剪塞到谢辞雪的手里,眼睛环顾一圈,最后挑了朵开得最丰满的花。

  “喏,剪吧。月季有刺,你注意点。”

  谢辞雪按照他的指示,避开带刺的花茎,只剪了枝头娇嫩的花朵,他用手掌托着月季,把它送到陆鸣秋的眼前。

  “送你。”

  陆鸣秋觉得好笑:“你这算什么?借花献佛?”

  “对啊,献给你这小菩萨。”

  谢辞雪的嘴唇贴在陆鸣秋的耳畔,说话时,空气流转,拂来一阵温热的呼吸,轻悠悠,麻酥酥的,显然是在撩云拨雨。

  自陆鸣秋答应和他恋爱的那日起,时间已过大半个月,谢辞雪的本性暴露无遗,端方的温柔是表皮,不正经的痴缠才是他真正的内里。

  但陆鸣秋并不讨厌这种反差,他讨厌的是刻骨的占有、疯魔的控制,和令人窒息、将人摧毁的“爱欲”。

  谢辞雪只要尊重他,那么调情亦是意趣。

  “我怎么又成菩萨了?”陆鸣秋抿抿唇,觉得这人真是什么比喻都敢说,也不怕亵渎神佛。

  谢辞雪把黄金庆典戴在陆鸣秋的耳畔,娇花配雪肤,美极也艳极。他兀自欣赏片刻,然后才开口回答问题。

  “你是我的菩萨,只度我一人。”

  “油腔滑调……”陆鸣秋虽然嘴上抱怨,可听见情话,心里亦是高兴的。

  不过说到神佛,他又忽然想起件事:“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去白云观?”

  本来在蓉城时就说好,要抽空到白云观拜三清,可是前段时间事情多,谢辞雪要处理公司的业务,陆鸣秋也要忙油画评奖的流程,一来二去,就暂时给搁置了下来。

  谢辞雪思索片刻,觉得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是初九,黄历中宜出行、宜祈福,而且他刚忙完公事,下午正好有空。

  定好拜观的时间,午后两人一起出门,开车到白云观,此地为道教全真龙门派祖庭,亦是首都的名胜古迹,不过他们选的时间巧,恰逢工作日,道观游人不多,多的是虔诚香客。

  进山门,行至大殿,仙宫恢宏巍峨,阳光耀顶,连屋檐的瓦片都镀了层薄金,道观自带清正之气,走进来后,不信三清的人都要来表表虔诚。

  陆鸣秋捐了香火钱,而后跪拜祈福,他垂首低眉,俊秀的面容沉静端庄,不敢有丝毫的不敬和亵渎。

  他求真人保佑,让陆映春平安康健,一生顺遂。

  他跪得诚恳,旁边的谢辞雪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见青年神情肃穆,也连忙闭眼求神,他觉得自己所求甚多,既希望陆小妹能够好起来,又希望陆鸣秋早日功成名就,最后,他还想求自己和陆鸣秋白首偕老……

  可小时候,外婆告诉他,贪心不足蛇吞象,拜神拜佛的时候要克制,否则会不灵验。

  谢辞雪在心底叹口气,纠结两秒后,他只求了一件事。

  他求陆鸣秋万事顺意,得偿所愿——

  余生再无遗憾。

  ***

  拜完真人,时间尚早,白云观风景怡然,谢辞雪带陆鸣秋四处闲逛,他们走走看看,逛了两三个钟头,故而离开山门时,天色已晚,来不及回家吃饭,谢辞雪致电谢玉龙,说他们今天在外边吃,挂断电话后,他转过头问陆鸣秋想吃什么。

  陆鸣秋想了许久,最后冒出一句:“首美有条夜市街,我想去看看。”

  谢辞雪自幼养尊处优,即使是谢家遭难的那几年,他的生活品质仍旧是标准的富家水平,只是少了些一掷千金的豪情。

  夜市街这种地方,他还真没去过,但陆鸣秋想去,谢辞雪也愿意纵着他。

  开车到首美的时候,谢辞雪腕表的指针正好跳到19:30的位置,夜幕笼罩四九城,街边的路灯依次亮起,为夜市增添了一抹热闹亮丽的光芒。

  陆鸣秋今天随便穿了件圆领长袖衫,配浅色的牛仔裤,头戴鸭舌帽,打扮得很学生气,放在周遭的大学生队伍里,完全不觉得违和;倒是谢辞雪,出来烧香依旧穿西服,手工定制,面料非常轻便,工艺做减法,初夏穿完全不觉得热,但这样的打扮,更适合CBD,出现在夜市会非常的违和。

  他和陆鸣秋走在一起,仿佛社会人士配男大学生,吸引了周围许多人的回眸,他们的目光在二人间扫视,最终停在陆鸣秋的脸上,或惊讶,或赞叹……期间有人前来搭讪,问陆鸣秋索要联系方式,谢辞雪心里醋得要死,但表面还是温声细语地说:“不好意思,他已经有男朋友了。”

  那人面露遗憾,放弃前还不忘来了一句:“帅哥,真的不能给个微信吗?你们要是分手了,可以考虑考虑我啊!”

  谢辞雪气极反笑,直接牵起陆鸣秋的手,转身离开,没有再搭理这人。

  陆鸣秋咬了一口手里的红豆饼,抬眼看身前的男人,见他面色紧绷,一脸不爽的表情,不由笑道:“怎么,生气啦?其实没有必要,我是你的男朋友,他们又抢不走。”

  谢辞雪收拾好情绪,压制住心头弥漫的醋意,温和道:“我虽然会吃醋,但不至于生气,只是他说到我们以后分手……这句话我不爱听。”

  陆鸣秋拍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谢辞雪顺势牵他的手,十指相扣,难解难分,这动作倒是颇有成效,打消了许多人前来搭讪的心思。

  夜市街小吃多,陆鸣秋对这条街很熟,每家的招牌菜他都牢记于心,他们走进一家位于拐角处的饮品店,陆鸣秋看见老板娘后叫了声“燕姐”,老板娘以为他是熟客,收钱时抹了个零,但陆鸣秋扫码付款时,还是习惯性给了全价。

  坐下后,谢辞雪说:“你毕业好几年了,居然还记得这家店的老板叫什么……”

  陆鸣秋吃着碗里的芋圆,语气轻松,说出的话却沉重。

  “顾少容控制欲强,不让我同外界有过多接触,我住在南庭新苑的时候,只能一遍遍回忆自己的大学时代,当一个细节在你的脑海里重复了上千遍,印象自然很深刻。”

  这是他首次和谢辞雪谈论顾少容,轻飘飘的一段话,却让谢辞雪窥见了他晦暗的过往,他下意识握紧拳头,细密的酸楚从心脏传遍四肢百骸,他实在很难想象一个人不与旁人交往,每天对着空旷的别墅回忆过去,究竟是种怎样的感受。

  谢辞雪握住陆鸣秋的手,疼惜道:“秋秋,一切都过去了……”

  “对。”

  陆鸣秋点点头,“我现在能够重新提笔作画……生活确实在慢慢变好。”

  听见这句话,谢辞雪突然想起来,他还不知道顾少容究竟做了什么,让陆鸣秋画不了画。他稍作斟酌,觉得陆鸣秋的心理状态已经好了许多,所以他用隐晦的措辞问出了这个问题。

  陆鸣秋埋头用饮品,气氛突然凝固下来,叫人心慌,谢辞雪正琢磨着换个话题,却听陆鸣秋缓缓开口,简短概括了一下顾少容对他做的事。

  他说话的语气很无所谓,但肩膀的轻颤却昭示了,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顾二居然敢这么对你……他该死!”谢辞雪眸中燃起怒火,压抑的话语宛如海平面下的冰川,冰冷淡漠。

  陆鸣秋轻轻一笑:“你可别乱说话,现在是法治社会,而且你已经教训过顾家了,顾少容也被逼出国,已经足够了。”

  “你怎么知道的?”谢辞雪刚问完,立刻反应过来,“岑时说漏嘴了?”

  陆鸣秋捂住嘴,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把岑时卖了。

  好在,谢辞雪没太在意,他用手指轻敲桌面,声音凛冽如风雪过境:“现在想来,让顾二出国也太便宜他了……”

  “好啦,别聊他了。”陆鸣秋碗里的饮品已经见底,他起身,主动牵起谢辞雪的手,“我们继续逛街吧。”

  闻言,谢辞雪把顾少容三个字从脑海里踢出去,然后继续陪陆鸣秋逛夜市,差不多八点一刻的时候,首都突然飘雨,两人只能打道回府,启程回家。

  因为雨下得急,谢辞雪和陆鸣秋来不及躲,淋了点雨,谢玉龙见他们头发湿漉漉的,吩咐张妈煮姜汤。

  “小陆,你去洗个热水澡,千万别着凉了,感冒可不好受。”

  “好。”

  陆鸣秋应声上楼,回到自己的卧室。

  谢玉龙目送他离开,结果转眼一看,发现自家儿子还一直杵在原地,她挑眉道:“阿辞,你愣着干嘛?快去洗澡啊。”

  “先等会儿,我打个电话。”

  谢辞雪扯条毛巾,随便擦了擦头上的雨水,然后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站定,给顾少容的哥哥打了个电话。

  铃声响了半分钟,对面才缓缓接听:“喂,谢总找我?”

  “顾少雍,”谢辞雪开口,尾音凉薄,“我反悔了,顾二的处置太轻松。”

  顾少雍问:“谢总,言而无信非君子,我们顾家已经让步,你还想怎样?”

  “我本来就不是君子。”

  谢辞雪冷冷道:“你弟弟的控制欲这么强,你们没请精神科的医生给他诊断一下?”

  都是聪明人,话不用说得太直白,顾少雍轻嗤一声:“你想送我弟弟进医院,关他一辈子?谢总,为了出你心里的气,你是要彻底和我家结仇吗?”

  “搞清楚些,出现财政危机的企业不是我们谢氏,之前的合作也是你们顾家求来的,我随时可以撤手……”谢辞雪的语气颇为漫不经心,“再说了,你们顾家什么时候这么兄友弟恭?为了一个顾少容和我结仇……这话不像是你顾少雍会说的。”

  顾少雍沉默了许久,似是在权衡利弊。

  谢辞雪加重砝码:“合作的利益可以重新分配,但顾少容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你和他的关系本来就一般,牺牲他,无所谓的吧。”

  顾家内部盘根错节,旁支远亲众多,顾老爷子年少风流,身边情人不断,顾少雍是他发妻唯一的儿子,顾少容则是顾老爷子的情人所出。

  豪门多阴私,私生子更是常见。

  本来,顾少容要是安安分分不惹事,顾少雍可以保他一生衣食无忧,可他偏偏要招惹谢家的人。

  俗话说得好,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顾少雍向来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切实利益的对比下,同父异母的弟弟实在微不足道。

  顾少雍淡声开口:“谢总诚意十足,我答应了,希望你这次能言出必行。”

  事情有了结果,谢辞雪直接挂断电话,他和顾少雍通过利益交换,三言两语敲定了顾少容的未来,简直冷漠不留情。

  他面容淡然,在落地窗前站了许久,直到一个清亮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他才回神。

  “你没去洗澡啊?”

  谢辞雪转身,看见了穿着睡衣的陆鸣秋,他头发没干,几缕湿漉漉的发丝贴在锁骨的肌肤上,乌黑映雪白,刺目又亮眼。

  “怎么不把头发吹干?”谢辞雪柔声问。

  “麻烦。”

  谢辞雪叹口气,他让陆鸣秋去客厅的沙发坐下,而后转身找来吹发机,帮他吹头。

  热风徐徐吹来,滚烫的温度从头皮上拂过,带走发丝间多余的水分。

  等到头发吹干后,谢辞雪在陆鸣秋的发顶轻轻一吻,如信徒亲吻神明。

  极尽虔诚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