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秋站在夜色里, 借由民宿门口的一盏灯,看清了谢辞雪隐忍的深情。

  他往前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可临了, 又退却。面对如此情真意切的剖白,不感动是假的,可感动之后呢?又只剩一片惶惶的茫然。

  他过去的感情经历, 只有和顾少容那么一段, 实在谈不上有多好,甚至可以称之为扭曲,这导致他完全不知道, 该怎么同一个人谈恋爱。

  谢辞雪让他明晰,什么是正确的喜欢。

  可是他又能为谢辞雪带来什么呢?

  陆鸣秋总觉得,人活在世上应该有价值, 爱一个人, 更是既要付出, 也要索取。

  可是谢辞雪从不索取。

  或者说,他不表现出来。

  于是陆鸣秋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这问题,谢辞雪不好答, 仿佛说什么都是错,他的思绪如潮水般起落,脑海里流转过无数个回答, 可其实,他想要的, 从头至尾只有那么一个。

  他盯着陆鸣秋说:“我想要的只是你。”

  最终, 还是如实说了。

  谢辞雪默默等待着陆鸣秋的审判, 心跳得特别快, 仿佛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他冷静的活了二十八个年头,还是第一次紧张成这样。

  陆鸣秋的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一下,男人口中的话,叫他想起七年前的顾少容,当时他迫切需要用钱,《山色》卖出的十万块仍然凑不够小妹的手术费,后来他遇到顾少容,那个长相多情实则薄情的男人说可以帮他,陆鸣秋问他想要什么。

  顾二少伸手,轻飘飘往他身上一点,说我想要你。

  差不多的话,从两个同样有钱有势的人口中说出,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意味。

  顾少容语气戏谑,带着居高临下的轻慢和逗弄,像是对待一只供人玩笑的雀鸟。

  而谢辞雪则不同,他说这句话时小心翼翼,好似对待无价的珍宝,生怕自己一时疏忽,让珍宝受委屈。

  陆鸣秋怔怔地想,自己或许可以相信他。

  可他觉得太快了。如今才五月份,离两人再相遇,不过两月而已。但他又怕,自己如果继续拉扯,会寒了谢辞雪的心,毕竟没有人愿意一直付出。

  这番心思牵动表情,叫谢辞雪看见他微皱的眉头,男人伸出手指,试图抚平蹙起的远山。

  他轻声问:“在想什么?”

  陆鸣秋不答,顷刻之间,只有风声与鸟鸣,传达此方天地的热闹。

  谢辞雪知道,陆鸣秋没安全感。所以他才会提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而自己能做的,就是让他安心乐意,不再惶恐。

  他默想,不急,慢慢来。

  “流星雨早散了,咱们先进屋吃饭吧。”谢辞雪温声细语,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菜弄好,时间将近九点。三道家常小炒,具是川地风味,谢辞雪掌勺,已得沈秀萍女士五分真传。

  陆鸣秋吃了口泡椒,辣得胸闷,起身打开餐厅的窗,夜风徐徐吹来,竟然吹出些许倦意,他重新坐下后,暗想,今天走了这么久的路,是该累了。

  可心底吊着一桩事儿,不上不下卡在正中,又叫人难以安心休息。

  这餐饭用得极其沉闷,临到尾声,才有人开口讲话,谢辞雪问:“你想什么时候回蓉城?”

  流星雨已经看过,是时候回程了。

  陆鸣秋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清茶,茶叶是碧潭飘雪,并非谢辞雪带的君山银针,他估摸着是民宿老板拉则准备的。此时孟屯的天色已经黑透,壶里的水也有些冰冷,他喝了一口,凉意顺喉管下滑,一路凉到肠胃。

  这一激,倒是让他的神思多了几分清明。

  “明天收拾东西,后天出发回蓉城吧。”陆鸣秋放下茶杯,淡声说道。

  “好。”

  得了谢辞雪的回应,陆鸣秋没再做声,他又吃了几口菜,然后用纸巾擦擦嘴,和谢辞雪道了句晚安,便起身上楼,径自回房间了。

  谢辞雪靠着椅背,独自坐在餐厅的灯下,叹了口气,暖黄的光笼罩着他,在青墨色的地板上拉扯出斜斜的影子,看起来竟有些孤寂和寥落,他从外套兜里掏出包烟,点燃后没抽,细长的烟夹在两指间,猩红的火静静吞没烟草,升腾起丝丝淡白的雾。

  他回想今夜发生的事,回想陆鸣秋的表情,对方明明已经被打动了,可临到最后又退缩……

  为什么?

  谢辞雪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做的还不够。

  他吸口烟,吞云吐雾,却第一次从烟里尝到苦味。吐出的烟圈在空中消散后,他给母亲打了通电话。

  铃声响了两三秒,便被谢玉龙柔软的声音代替:”喂,怎么突然打电话来?”

  “妈,”谢辞雪说,“我想开家油画工作室,你有经验,能给我一些建议吗?”

  谢玉龙静默一瞬,忽而开口笑问:“这工作室……其实是给小陆开的吧?”

  谢辞雪没说话,算是默认。

  “这事交给我,或者你让他直接到我的工作室来,”谢玉龙停顿几秒,又说,“不行,吴老要是知道小陆来我这里工作,肯定要说我抢他徒弟……”

  谢辞雪轻弹烟灰:“那就这么说定了,给他开间工作室。”

  这对谢氏来说不是大事,谢玉龙应下后,就开始问他和陆鸣秋的感情进展,谢辞雪随口敷衍了几句,不想说得太细。

  挂断电话后,手里的香烟已经燃了一半,他伸手掐灭,灼热的火星舔过指间的肌肤,倒是一点都不觉得疼。

  ***

  翌日清晨,拉则得知他们明日要返程的消息后,主动来问陆鸣秋,能不能抽点时间,给她画幅肖像画,价钱好商量。

  陆鸣秋最擅长风景,但人像也不是短板,自然同意了。

  于是九点钟时,拉则穿上正红色的藏袍,脖子挂佛珠,漆黑的麻花辫里装饰上绿松石和褐红色的玛瑙,她坐在回廊前,头顶有五彩经幡随风招展,好似神赐的装饰。

  画之前,陆鸣秋问拉则为什么想要一幅肖像。

  拉则沉默片刻,说几年前川美的学生来这里写生,她认识了一个人,有些心动,那人给她画了幅肖像画,可惜最后感情无疾而终,她觉得碍眼,就把那幅画扔了,现在想来有些后悔。

  毕竟画本身无错,错的是有缘无分。

  陆鸣秋默默重复有缘无分四个字,从中品出些酸楚,他想起他和谢辞雪,时隔七年的重逢自然是有缘的,可他们之间究竟有没有分?

  没人知道。

  一股郁气萦绕在陆鸣秋的胸腔里,难解难疏,以至于他落笔时都带了几分愁思,他意识到自己的心境不对,连忙调整,此后的笔触虽然恢复正常,但多了几分工整的匠气,好看是好看,却少了点他个人的特色。

  拉则看完成品后,倒是颇为满意,她打开手机,准备给陆鸣秋转账,不过被拒绝了。

  “我今日画得一般,没理由收你的钱。”陆鸣秋笑着说完,低头去收拾画具。

  收拾的过程中,他还在想拉则的故事,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多么像七年前的他和谢辞雪,如果他们两人没有重逢,今日又会是何种光景呢?

  这想法多少有些没意趣,他念头一转,也没深究。

  中午谢辞雪做饭的时候,陆鸣秋照例坐在厨房门口,他背对房门,望天空阴云密布,太阳没露头,周遭无光,黑沉沉的,昭示一场夏雨的到来。

  雨滴落入泥地里的时候,陆鸣秋突然开口问:“谢辞雪,你觉得我们有缘分吗?”

  谢辞雪正往锅里放酱油,听见这话,手一抖,放多了,他一边想这道菜可能会比较咸,一边回答陆鸣秋的问题:“缘分自然是有的。”

  “是么?”陆鸣秋伸出手,去接顺着屋檐落下的雨,点点水珠浸润肌肤,又冷又潮,让他想起深秋的雨,完全不似初夏。

  谢辞雪说:“因缘际会,实在难讲,可是走到如今这一步,再说你我之间无缘分,就有些小看命运了。”

  “你信命?”陆鸣秋问。

  “我外婆信佛,佛家最讲究缘分二字,我有时是信的。”谢辞雪将锅里的菜盛出来,又去拿另一样食材,倒进去后,热油发出滋滋的声音,有些刺耳。

  陆鸣秋静看雨落,细细思索着关于缘分的事,他看着眼前如烟如雾的雨,想起春分,想起自己和谢辞雪在雨中的相遇。

  男人向他伸出援手,将他从泥淖里拖出……

  那是他们缘分的真正开端。

  陆鸣秋转过头,去看正在灶台边忙活的人,谢辞雪的身形向来高大挺拔,肩宽腰细,但并不瘦弱,他拿锅铲时,手背的青筋若隐若现,小臂肌肉流畅,充满了力量感与安全感。

  看着这样的背影,一个念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来。

  他想,自己如果真的要谈一场恋爱,那么也只能是和眼前这个人。

  谁能比谢辞雪更爱他?

  “谢辞雪。”

  陆鸣秋轻轻喊了一声,男人闻声转头,点漆般的凤眼与浅色的琉璃眸子对视,擦碰出隐秘但旖旎的火花。

  谢辞雪问:“怎么了?”

  陆鸣秋展颜一笑:“不如我们试试看?”

  作者有话说:

  决定改回原名啦~等弄好封面就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