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缓慢流逝着, 陆鸣秋的一颗心跳得厉害,始终无法平静下来,医院讨人厌的消毒水味直往鼻腔里钻, 令他的心情越发的低落。

  不知过了多久, 一道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陆鸣秋。”

  陆鸣秋猛地抬起头,谢辞雪挺拔的身影随之映入眼帘。他站起身,原本想说些“你终于来了”之类的话, 可转念一想, 又觉得太过矫情,索性不言不语,只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 注视来人。

  谢辞雪十多天没见到陆鸣秋的面,思念宛如漫山遍野的野草一般肆意疯长,如今终于得见朝思暮想之人, 野草的长势终于停住了。他上下打量陆鸣秋, 结果发现青年的脸没有血色, 白得像纸一样,谢辞雪皱眉问:“你脸色很差,没吃早餐吗?”

  “嗯……”陆鸣秋如实点头。

  谢辞雪有些无奈, 但更多的还是心疼,他侧过身,对背后站着的男人说:“陈卓, 你出去买些吃食,不要葱姜蒜, 口味尽量清淡一些。”

  这时, 陆鸣秋才注意到, 谢辞雪的身后还有一个人, 这人长得特别年轻,个子不高,眉眼透着一股精明能干的气质。他认真思索了几秒,终于想起,陈卓是谢辞雪的助理,当初他们回四川的时候,是陈卓开车接待的。

  陈卓听了老板的话,抬脚就要往外走,陆鸣秋扯住谢辞雪的袖子,说:“我不饿,别让人家跑一趟了。”

  “但是……”

  谢辞雪的话刚开了个头,便被陆鸣秋打断:“别担心我啦,我给你说下岑时的情况……”

  接着,他简单转述了一遍医生的说法,岑时的症状虽然看起来比较吓人,但由于及时给他提供了氧气和药物治疗,暂时没什么危险,不过为了避免出现急性肺水肿、脑水肿这类危及生命的症状,医生还是建议让病人离开拉萨,降低海拔高度。

  谢辞雪听完,叹了口气:“小时去珠峰拍星空的愿望怕是实现不了了。”

  陆鸣秋问:“那我们现在要离开拉萨吗?”

  “不急,我先去看看小时,顺便问下医生,”说完,谢辞雪转身离开,五分钟后,他重新回到陆鸣秋身边,“小时的症状已经减轻了不少,人也是清醒的,医生说他可以坐飞机,所以我决定让小时先回蓉城。”

  陆鸣秋注意到他话里的“先回蓉城”,旋即皱眉道:“你打算让他一个人回去?”

  “当然不是……”谢辞雪哑然失笑,“陈卓陪着一起啊,路上也好照顾小时,免得他出事。”

  “这样啊。”陆鸣秋放心了。

  谢辞雪向来雷厉风行,执行力超强,做出决定后,他立即着手准备,前后只花了半小时,便将岑时回程的事宜打理妥当,下午一点多钟,身体虚弱的岑时和陈卓登上飞往蓉城的航班,临走之前,岑时还凑到他哥面前,让他好好把握机会,谢辞雪觉得他这个弟弟真是够心大的,自己病成这样了,还有空关心别人的感情进展……

  送走岑时和陈卓后,谢辞雪找了家风评较好的餐厅,和陆鸣秋一起吃饭,他们选的位置正好在街边靠窗的地方,只需微微一偏头,便能瞧见拉萨市区沿街栽种的丁香花,那些柔美娇艳的花朵在风中颤动,宛如一团团虚无缥缈的云雾。

  陆鸣秋看见丁香,继而想起自己养的月季花,如今已至初夏时节,是月季的盛花期,他在脑海中想象果汁阳台的绽放,想象谢家老宅花园里缤纷的色彩。谢辞雪见他出神,便不动声色地挪动了下餐盘,瓷器与玻璃桌面轻轻摩擦,发出刺啦一声响,搅乱了陆鸣秋的思绪。

  “刚刚在想什么?”谢辞雪拿起小碗,给陆鸣秋盛汤,而后状似不经意的问。

  “在想已经五月份了,家里的月季应该开得很好,”陆鸣秋拿起筷子,往碗里夹菜,“可惜没有亲眼见证它们开花的时刻。”

  “没关系,”谢辞雪笑道,“只要你愿意,往后许多年,你可以见证无数次月季的花开。”

  陆鸣秋征仲一瞬,心底似有狂风乍起,呼啸而过,他看了谢辞雪一眼,男人那道凌厉的剑眉之下,是一双含情的眸,黑沉沉的瞳孔泛着绵密的柔,如暮春的最后一缕光。这回,陆鸣秋没有再被他眼中的爱意吓退,他大大方方与之对视,坦荡地接纳了谢辞雪的喜欢。

  如此明显的变化,细致如谢辞雪自然发现了,他的体内涌现出一股狂喜之情,不过凭借着强大的自控力,他生生压住了自己的情绪,免得惊到陆鸣秋。

  两人默默用餐,气氛虽然安静下来,却并不沉闷,他们的眼神偶尔在空中相撞,擦碰出跃动的火花,反而营造出难以言喻的暧昧感,使空气变得黏糊,像江南黄梅时节的雨。

  等菜吃得差不多了,谢辞雪开口问:“接下来,你是想在拉萨玩两天,还是回蓉城?”

  陆鸣秋本来想说,直接开车回去吧,但是当他看见拉萨湛蓝的碧空时,又忽然改了口:“来都来了,玩两天吧……”

  “好。”

  谢辞雪跟着陆鸣秋回到他们先前入住的酒店,现在是五一小长假的最后两天,旅客返程,拉萨的人流量骤减,谢辞雪很顺利的订到了房间,他们歇了一会儿,等到三点钟时,才出发前往布达拉宫,因为没有门票所以两人只是在外围转了转,陆鸣秋看着眼前恢宏的金顶群,却完全没有看见雪山时的兴奋,比起人为制造的建筑,他还是更爱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谢辞雪陪着他,和他一起在拉萨的街头漫步,期间,天边的云卷了又舒,舒了便散,给人以恬淡安宁之感,好似时间的流速也一并慢了下来,谢辞雪相当珍惜这样平静的时刻,他只要轻轻一抬眼皮,便能看见心心念念的身影。

  两人逛了许久,一直逛到太阳西斜,落日熔金,黑漆漆的天幕盖在拉萨的头顶,一轮半圆的月亮悬挂其中,好似残缺不全的明黄色的宝石。走进酒店时,陆鸣秋回过头,一眼就望见了身后的谢辞雪,大抵是今夜的月色太过迷人,令他升起了几分难得的探究之欲,他问:“谢辞雪,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这句话很轻,飘在夜风里好似一个美丽的错觉。谢辞雪迎着那双疑惑的眼睛,说:“你突然问这个问题,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能说……陆鸣秋,爱你已经成了我的一种本能,你能理解吗?”

  陆鸣秋摇摇头。他的确没有办法理解如此炙热的感情,他不明白爱为什么会是本能,他眨了眨琉璃般剔透的眼睛,希望面前的男人能给予他答案,给予他一个正确的启示。

  谢辞雪叹息道:“世间的因缘际会本就捉摸不透,陆鸣秋你不用想太多,只需要记住,你我之间,只有你拒绝我,而没有我放弃你的份儿,在我今后人生的所有选择中,你永远排第一。”

  听完这段话,陆鸣秋的心狠狠为之一震,火烧似的热意从血液里泛起,暖烘烘的,像冬日里灼灼的太阳,让他的整颗心变得通红又透亮。

  他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谢辞雪意识到,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谨慎答道:“这取决于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陆鸣秋忽然笑起来:“不,这取决于你的行动,能不能够让我相信。”

  谢辞雪明白过来,陆鸣秋这是愿意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爱意的机会,这是一场考验,只要成功通过,他就能得偿所愿,站到陆鸣秋的身边去。

  谢辞雪摘下眼镜,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轻声呢喃道:“陆鸣秋,你真是……”太好了,好到我根本没法不爱你。

  他原本以为,追求陆鸣秋的过程注定跌宕,他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可是青年不仅回应了他的爱情,还给他指了一条坦途。

  陆鸣秋没听见谢辞雪的那一声呢喃,他反问道:“谢先生,你刚刚说了什么?”

  谢辞雪说:“没什么,我只是太高兴了。”

  陆鸣秋笑了笑,没问他为什么高兴,回到酒店房间后,他放了热水洗漱,郁蒸的水汽模糊了光洁的镜面,也模糊了陆鸣秋的脸,他伸出手,在镜子上来回擦了几下,一张带着笑意、两颊泛红的脸随之浮现,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今夜的自己竟是真的十分开怀。

  这种状态持续一夜,让陆鸣秋的梦都变得香甜起来。第二天他和谢辞雪在酒店吃完早餐,就驱车前往两百多公里外的纳木错景区。陆鸣秋怕闷,副驾驶的车窗开了一半,清风拂面,吹散了车里浓郁的薄荷熏香味,谢辞雪打开车载音箱,管乐和弦乐缓缓奏响,陆鸣秋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这首曲子是德九,也就是德沃夏克的《第九交响曲》。伴着悠扬的旋律,陆鸣秋和谢辞雪随意交谈着,他们的话题相当杂,从音乐到文学,从绘画到电影……

  这些内容都不接地气,因为陆鸣秋就是个飘在云端的人,他有敏锐的艺术创造力,更有超乎常人的浪漫气质,很多时候,他追求的都是一种超脱世俗的精神力量。

  而恰好,谢辞雪是一个可以陪他一直待在云端的人,所以他们谈话的频率是同步的,几乎没有冷场的时刻。

  在如此和谐的氛围里,四五个小时悄然过去,两人驱车抵达当雄,找到旅店入住后,才出发来到纳木错。今日艳阳高照,湖水呈现出一种清莹的蓝绿色。陆鸣秋举起手机,拍了许多不同角度的风景,谢辞雪则拍了很多张不同角度的陆鸣秋……由于圣象天门处于关闭的状态,他们只在扎西半岛逛了几圈,然后就直接返回了当雄。

  回程的途中,谢辞雪问他想去不去看珠峰。

  陆鸣秋知道从拉萨到珠峰大本营要开两天的车,而且还不一定能看见珠峰,他摇头:“我又不是岑时,对珠峰没执念,还是早点回蓉城吧。”

  于是休整一夜后,谢辞雪驾驶着岑时租来的普拉多,带着陆鸣秋离开了拉萨,他们这次没走318国道,而是选择了另外一条人迹罕至的路,并且一路上都没有怎么停留。

  第三天,白色越野车驶入阿坝州境内,抵达理县的时候,谢辞雪突然转过头,他盯着陆鸣秋略显茫然的脸,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