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雪走进会客室,反手关上门,女助理待在门外候命,室内的空气沉闷而压抑,仿佛在酝酿一场风暴,而身处风暴中心的两个男人正互相审视着对方。

  这是谢辞雪第一次正式面见顾少容,之前对方想约他,都被他找借口拒绝了。不得不说,顾少容确实有副好模样,英俊、潇洒,五官精致得有些锋利,很能蛊惑到人。但谢辞雪的长相也毫不逊色,他眉眼深秀,骨相柔和而流畅,气质矜贵,浑身自带一种典雅的古韵,单论颜值,他们俩各有千秋,不分输赢。

  谢辞雪收回视线,率先坐到会客室的主位上,以主人家的姿态说:“请坐。”

  顾少容没有顺着谢辞雪的指示行动,他走到会客室的置物柜旁,打开透明的柜门,从中拿出一副围棋,动作自然得像是在自己家。

  把棋具放到茶几上后,顾少容翩然落座,他用带着几分挑衅的语气问:“谢总,会下棋吗?”

  谢辞雪看得出来,顾少容的这些行为,是为了抢夺这场谈话的主导权,他自然不可能让对方如愿。

  谢辞雪没有回答问题,而是直接从棋篓里抓了一把白子,握在手心。

  这在围棋里叫猜先,由高段位的人先握白子,暂不向人展示其中的数量,而另一人则出示黑子猜测白子是奇数还是偶数。

  他用一个简单的动作化解了顾少容的试探。

  顾少容笑得吊儿郎当,他从棋篓里摸出两枚黑子,随手扔在棋盘上。

  谢辞雪摊开手,展示白子的数量,一共七枚,单数,顾少容猜错了,于是由谢辞雪执黑棋行先手。

  “看来谢总的运气不错。”顾少容依然在笑,只是这笑容未达眼底,瞧着不真诚。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谢辞雪说完,捻起一枚黑子于棋盘右上方落下,他以星位占角开局,从容不迫。顾少容没做思考,一手白子直接下在左上方的星位上。两人一来一回,落子速度极快,中间基本没有进行过思考和斟酌,他们不像是在进行和平对弈,倒更像是在进行一场流血的角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木棋盘内黑白交错,白棋步步抢攻,紧逼黑棋不放,试图打入阵地,而黑棋的布局攻守兼备,不断消解着白棋的图谋。

  棋局的走向错综复杂,难以预料。

  行至中盘时,顾少容陡然出声:“谢总,只下棋有些无聊,不如我们来立个赌约?”

  谢辞雪落子的手一怔,转瞬恢复正常,将黑棋下到自己想要的位置上后,他不仅没有指摘对方的围棋礼仪,还问:“你想要赌什么?”

  “如果这局棋是我赢了,你就把我的人还给我,如何?”顾少容语气狠厉,眼中跳动着凶悍而露骨的侵占欲,他毫不掩饰自己此行的目的,甚至直接将其放置到台面上,明码标价。

  谢辞雪猛然抬眼,目光似一柄淬毒的刀,幽冷、森然,他的声音极轻,但充满了压迫感:“我不会拿他当赌注,还有,他不是你的人。”

  顾少容勾唇一笑:“你不敢和我赌?”

  “有赌的必要吗?”谢辞雪冷笑道,“顾少容,你早就输了。”

  “这局棋才刚下到中盘,胜负未定,你怎么能说我输了?”顾少容于棋盘中腹落下一子。

  两人继续对弈,时间过了七八分钟,谢辞雪落下第185手棋,而后点上一支烟,他望着霭霭烟雾回忆那一场春雨,沉默许久才垂眸问:“你知道我把陆鸣秋带走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的吗?”

  顾少容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他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一天,他回到别墅,在卧室的卫生间里看到满眼的红,那片红宛如凝固的火,轻易地灼伤了他的双眼;他调出监控,从记录中找到了那个捂着手腕、一脸痛苦的青年,于是顾少容拼凑出一个残忍的真相——陆鸣秋在割腕自杀。

  想明白这件事后,顾少容的心几乎停跳了两拍……在这短暂的两拍时间中,他第一次看清自己的内心。

  他不舍、不忍、不愿陆鸣秋展翅离开,其实是因为自己深深地爱着这个情人。

  可惜从前的他不明白。

  “那种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顾少容声音沙哑,这句话几乎是他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沾染着痛苦与悔恨。

  谢辞雪曲起两根修长的手指用指节敲了敲茶几的桌面,清脆的打击声好似行军的鼓点。

  “顾少容,投子认输吧。”

  “什么?”

  顾少容低下头,他的视线望向谢辞雪刚刚落子的位置,对方这一手下得极妙,令棋盘内的局势瞬间反转,几乎封死了白棋的活路。

  “顾二少,我想,这盘棋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谢辞雪的神色相当惬意,他断定白棋无法翻盘,自然有恃无恐。

  顾少容把手中的白子扔进棋篓里,先是笑了一声,而后沉声道:“谢辞雪,今天这局棋是我输了,但陆鸣秋一定会是我的!”

  谢辞雪眼神冰冷,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一场谈话就此终结,但两人之间的交锋仍在继续,谢氏集团和顾家的长云公司要合作展开一项工程,今天的会议就是为了商定其中细节。

  可是顾少容不久前才输了一局棋,吃了一顿瘪,心里相当不痛快,所以开会的时候,他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谢辞雪没义务惯着他,全程冷着一张脸,反驳顾少容的时候字字珠玑,就差直接说人蠢了。

  与会的众人闻到火药味,不敢参与这两位爷的事儿,纷纷缩着脑袋当鹌鹑。

  于是大半个小时过去,会议还是没讨论出一个章 ,谢辞雪烦了,直接对长云那边的二把手说:“转告顾少雍,下次找个靠谱的人过来,我没时间陪他弟弟玩过家家。”

  说完,他转身就走。

  驱车赶回老宅的路上,谢辞雪收到了顾少雍发来的微信,对方说下次他会亲自带队来谢氏商谈合作,让谢辞雪多担待,不要把他弟弟的表现放在心上。

  谢辞雪客气而疏离地回复了几句,然后翻出电话薄,给岑时打了通电话。

  “哥,找我干嘛?”

  谢辞雪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问:“我爸怎么会知道陆鸣秋的事?”

  “纠正一下,他不是知道你和陆鸣秋的事,而是知道你和顾少容抢同一个男人的事,”岑时漫不经心道,“这事是顾少容的一个狐朋狗友传出去的,本来只是在我们几个小辈之间流传,结果那天我妹在家里组了个局,她们聊八卦的时候没注意到周围,正好被我妈听见了,我妈知道那不就等于咱爸也知道了嘛!”

  谢辞雪听得直皱眉,“小时,你去处理一下,把这事压下去,别让人乱传了。”

  “得!就知道你打电话来准没好事,又要使唤我。”岑时嘟嘟囔囔地吐了句槽。

  谢辞雪笑道:“办成了给你送辆车。”

  “行吧。”

  通话结束后又过了一个多小时,黑色的卡宴才驶入谢家老宅所在的别墅区。谢辞雪进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他走进客厅,发现陆鸣秋正在看CCTV农业频道,便下意识放轻脚步,不愿打扰到他。

  可早在他进门的时候,陆鸣秋就已经注意到了。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问:“谢先生,你吃晚饭了没?”

  听见这句话,谢辞雪的心尖似有暖流淌过,熨帖而舒心,他笑着摇摇头道:“还没吃。”

  “那我去给你下碗面。”

  陆鸣秋欲往厨房去,却被谢辞雪一把拦住了:“你让厨师弄就行。”

  “谢先生,我想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说完,陆鸣秋绕过挡在他身前的男人,迈着大步穿过走廊来到厨房,谢辞雪不放心,一直跟在他后边,看着他摆弄厨具,见陆鸣秋要拿刀切番茄,谢辞雪赶紧上前接手,“你去弄别的,这个我来吧。”

  “噢。”

  陆鸣秋拿出瓷碗,打了三个鸡蛋进去搅散,然后又剥了两粒蒜瓣,递给谢辞雪,让他切成小末。等材料备齐,陆鸣秋开火倒油,炒鸡蛋炒番茄,加调料加清水,最后放入面条。

  他做的东西不精致,就只是最普通最家常的番茄鸡蛋面。把汤面倒入碗中,端给谢辞雪时,陆鸣秋还有点不好意思:“谢先生,我做菜没什么天赋,你随便吃两口吧,要是觉得不满意,我去帮你喊张妈过来。”

  谢辞雪挑起一夹面,吃了一口,转而赞叹道:“陆先生,很好吃。”

  “是吗?”陆鸣秋习惯性地怀疑自己。

  “反正我喜欢这个味道。”谢辞雪吃饭向来斯文,礼仪周到,优雅得好似画片里的人,可今天他吃陆鸣秋煮的面时,却罕见地放下了他的习惯,他把家中教导的那些礼仪抛诸脑后,用餐的动作一点都不讲究。

  他在用这样的方式,切身表达自己对这碗面的喜爱。

  陆鸣秋觉察出了这份意思,于是他粲然一笑,明媚且开怀。

  餐厅柔和明亮的灯光,把陆鸣秋的脸衬得如白玉一般,这让他的笑更加动人心魄。谢辞雪目眩神迷,心头忽然冒出一个古里古怪的念头,他觉得陆鸣秋就是《聊斋志异》里描写的精怪,而自己就是被精怪蛊惑的书生,若是精怪愿意为他停留,那么他便心甘情愿为之奉献一切——

  包括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