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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锅店不大,装修质朴,应该开了许多年。一眼望过去,有限的视线里拢共就放了十来张桌子,但每张桌子上都坐了客人,很热闹。
叶惟已经很久没有挤在这么拥挤的空间中,热闹的人声震得他耳膜隐隐作疼。
锅底沸腾着,有食材在上上下下地不断翻滚,余思嘉的手边竖着一瓶喝了一大半的啤酒,柏方鸣面前却只放了一杯白水,盘子也很干净,叶惟猜他几乎没怎么动过筷。
柏方鸣往旁边挪了挪,示意叶惟坐下来。
挺尴尬。
叶惟不知道自己现在应不应该表现出认识余思嘉的样子,他决定按兵不动。
倒是余思嘉率先递过来一瓶新的冰啤酒,仍旧噙着笑,“他一直不肯喝,你替他喝。”
叶惟皱皱眉,没接,“我开车了。”
余思嘉理所当然地把这个责任分担给了另一个人,“你待会让柏方鸣开嘛。”
柏方鸣……有驾照?
叶惟下意识偏过头,用疑惑的眼神向柏方鸣求证。
“能开,”柏方鸣往后面一靠,是放松的姿势,点一点头,唇角微微勾起,似乎是被叶惟的反应逗笑了。不知道是不是隔着水汽的原因,柏方鸣此刻显得格外温和,“但是你不想喝也不用勉强。”
余思嘉仍旧举着酒瓶,对叶惟挑一挑眉,“怎么,你连你男朋友有没有驾照都不知道?”
失了算了,还以为余思嘉会在柏方鸣面前装一装,没想到还要拐弯抹角来讽刺他。
“关你什么事,”叶惟心虚地低下头找起瓶器,还没忘回击对方,“他还不是我男朋友,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其实这一瞬叶惟在心中过了无数个念头,但他还没有正式跟柏方鸣谈过这个问题,也还牢牢地记得,没有柏方鸣的许可,他还不能擅自在别人面前展露他们的关系。
五年之后的叶惟终于学会了小心翼翼的隐藏。
“你别逗他。”柏方鸣漫不经心地接下这一句话,拿过手边的起子,熟练地帮叶惟打开了瓶盖。
瓶口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冰凉的酒液滑入口中,微苦。
这个时刻叶惟才有一些实感,那些夜晚的交谈和伤口都虚无缥缈,好像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撞入了柏方鸣的世界。
叶惟本来不太会喝酒,但是跟杨知瑞闹翻之后的一段时间,他自己的工作室刚刚起步,难免需要一些应酬,是在那个时候磕磕绊绊地一点点学会的。
余思嘉跟叶惟碰了瓶,话却是对着柏方鸣说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你准备回去开始工作了?”
“本来准备过两天说,你又帮我全说了。”柏方鸣关切地望着叶惟,确认他喝了一大口酒后没什么异样才向叶惟解释,“这件事待会跟你说。”
什么叫“又”帮我全说了?
叶惟敏锐地抬起眼。
余思嘉提醒柏方鸣,“你不介绍我俩认识一下吗?”
柏方鸣知道余思嘉是故意的,但还是无奈又好笑地应,先向叶惟介绍,“余思嘉,我在国外进修时的同学,目前是前同事兼好友,人还不错,就是说话有时有些直白,你别全听。”
然后向余思嘉介绍,“叶惟,歌手,兼音乐制作人,我目前的追求对象。”
末了语带埋怨地提醒余思嘉,“你能别帮我把事情搅和黄了吗?”
屋外似乎开始下雨了,逐渐大了起来,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在树叶上,砸在屋檐上,砸在水泥地上,砸在窗户上。
“看在同窗的情谊上,勉强先采取一下你的建议,”余思嘉率先举起酒瓶,“叶惟,重新认识一下吧。”
叶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默不作声地与他碰瓶。
余思嘉放下酒瓶,饶有兴致地望向柏方鸣,“刚刚他来之前,咱俩讲到哪儿了?”
柏方鸣还是向后靠着的姿势,他今天的心情看起来似乎格外好,“讲到你在英国的时候一周换了四个女朋友。”
“啊,下大雨了,我得先回去了,”余思嘉望向窗外,突兀地转移了话题,“下次再约。当然,说不定明天你找叶惟的时候也能碰上我。”
“我送你走,”柏方鸣也站起身,没有戳穿余思嘉的窘迫,眉眼上扬,朝叶惟伸出手,“钥匙。”
叶惟把钥匙放到柏方鸣手里,径自离开去结了账。
联系了余思嘉的助理,把他送回家之后,雨还没有停,而且隐约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车窗上的雨滴汇聚成了一股一股的小水流。
柏方鸣腾出一只手来切换导航,掉了个头。
一路上都一言不发的叶惟突然说,“待会我把孟锦的联系方式给你。”
“我有她的联系方式,你忘了?”
“她换号码了。”
柏方鸣抬起头,通过车内的后视镜看了一眼叶惟,“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车停在了酒店的停车场。
叶惟却不肯下车。
柏方鸣从驾驶座下车,冒着雨坐进了车的后排座椅。
他把叶惟无意识握紧的左手轻柔地拉开,握住,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车里没有开灯,但酒店的光远远地投进来些,叶惟能看见柏方鸣发梢上的雨珠折射出一点绚烂的光。
他定了定神,问柏方鸣,“刚才,他说你要回去上班,是什么意思?”
“我准备过几天再和你说的,但思嘉他老兜不住事,”柏方鸣无奈地摇摇头,“品牌新系列出了点问题,我得回去解决一下,但这事不怎么着急,下周走也来得及。”
不着急,又准备过几天和自己说,结合余思嘉的说法,柏方鸣这次回去,应该就不能像这段时间一样一直陪着自己了。
叶惟为柏方鸣而感到高兴。
下一个问题就比较难开口了,叶惟在刚才的路上斟酌了好几遍,才想到一个合适的切入口。他问柏方鸣:“驾照,什么时候考的?”
柏方鸣今天和余思嘉见面,肯定知道了之前余思嘉和自己的会面,所以才会提醒了好几次余思嘉让他不要乱说话。
余思嘉话里有话,叶惟听出来了。他在说驾照的时候还是在有意无意地提醒叶惟,自己还不够了解柏方鸣。
叶惟想问清楚。
柏方鸣温和地答他,“中间放假,其实回来了一段时间,刚好没什么事做,就去考了驾照,也能应对一下突发情况。”
“除此之外呢,你在国内什么都没有做吗?”
雨势果然大起来,几乎要把柏方鸣的声音淹没。
柏方鸣说:“有的。”
“其实你去了周斐斐的婚礼,对吗?新郎没有办法拍自己,专业的摄像镜头也不会摇摇晃晃,那是你自己拍的视频,对不对?”
有什么答案正呼之欲出。
柏方鸣盯着叶惟,点了点头。
叶惟把自己的手从柏方鸣的手掌中抽出来,一字一句地说,“然后你去找了叶振海。”
柏方鸣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种狼狈的窘态,他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开口。
良久之后,柏方鸣还是选择了逃避,“余思嘉不是都跟你说了吗?”
“没说全,我糊里糊涂的,”叶惟偏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灼灼的视线投过来,“我想听你说。”
“那时候学业很顺利,也想通了一些事情,我想,应该来找你,”柏方鸣声音很轻,似乎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但是我觉得,应该先把前几年收到的钱还给你父亲,然后才有资格来找你。”
“后来的事,余思嘉都跟你讲了。”
这件事情,柏方鸣根本不知从何提起,也不想细说。
从始至终,在乎那纸合约的人,不是叶惟,而是柏方鸣。
“那现在呢?”很想安慰柏方鸣,但是叶惟忍住了这股冲动,继续追问道。
“叶惟,”柏方鸣郑而重之地喊他名字,仿佛即将说一个非常重要的承诺,“我为我之前,所有的顾虑、逃避和后退道歉,也谢谢你的热烈、勇敢和赤诚。”
叶惟动了动唇,情绪翻涌。但也很想问,那你喜欢我吗?
但是他又想,也许喜欢和爱分很多种。
允许直接的、不留余地的表达方式,也要允许不那么直白的、拐弯抹角的表达方式。
柏方鸣探身,从副驾驶上摸过来一个精致的包装袋,“今天去挑的,叶老板看看合不合你的心意?”
随着主人的轻微把玩,墨蓝色的盘面偶尔折射出幽暗的光芒。
叶惟略一摩挲,就在表盘背面摸到了非常典型的战斗飞行元素,是联名款或者特别版,因为叶惟还在周围摸到了两支交错的玫瑰花。
原来柏方鸣还记得。
叶惟盯着表盘,很轻很轻地说:“本来之前没好意思讲,怕你听了会觉得不舒服,也许现在我可以问了。”
雨渐渐止住了,叶惟觉得闷热,按下了一点车窗。
“你要不要来我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