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幢302,没走错。你们要开锁?”
一个浑厚的男声让声控灯重新亮起。听到这话,柏方鸣反应很快,转头站起身回应道:“是的。”
“身份证件和房产证明提供一下。”
叶惟呆呆抬起头,柏方鸣一下领悟,赶紧偷偷摆下手让他先别开口。
柏方鸣从手机相册里翻出自己的身份证照片。
“这是我身份证。不过房屋证明这,这谁也不随身带在身上啊。”柏方鸣动之以情,“邻居和物业大半夜的都睡了。我俩总不能跟外面过夜吧,小孩还等着睡觉呢,您给走个方便?”
开锁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叔,普通话讲得很生硬,大意是出了问题我负不了责,不敢开。
两方对峙间,叶惟从钱包翻出五百,走过去不由分说塞在对方手里,用本地话说了个短句。
开锁的大叔嘀咕了句什么,从工具包里翻出家伙什儿,三下五除二利落地撬开了锁。
这还没完,大叔直接把门锁整个卸下来,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全新的门锁开始比划,叮铃哐啷的。
门一开,叶惟就把柏方鸣拉进了屋子。
叶惟凭着稀疏的记忆拍了下门边的开关,灯应声而亮。是个三室一厅的屋子,很整洁,没什么灰尘,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看起来是有人经常打理。
柏方鸣犹自不解:“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跟他说顺便换个锁,不用找零。”叶惟在某个房间的柜子里找出来两捆真空收纳的被子,勉强能睡,“我在这里住,不能没有钥匙吧。”
“你不是常来吗,怎么会把钥匙弄丢?”
“我只来过一次,我妈带我来的,说送给我。不过她跟我爸离婚当天下午,我就把钥匙丢进我们学校的人工湖里了。”
“这房子挺干净,我以为你常来。”
“也许是我妈请的保洁吧,我不太清楚,反正换锁就对了。”
柏方鸣看着叶惟敷衍地把床铺成一个能睡的窝就算完事大吉,实在看不过去,走上前搭了两把手。
“你还挺厉害。”叶惟发自内心表达赞赏。
柏方鸣提出质疑,“就这个手艺你还准备出去包吃住?”
“什么都阻止不了一颗向往自由的心。”
叶惟回答得理直气壮,带着一种少年人独有的天真,柏方鸣微不可察地挑挑眉。
确认每扇窗户都密封性良好,换好的门锁安装妥当,厨房的烧水壶可以正常使用后,柏方鸣表示是时候该回学校了。
叶惟困得脑袋发懵,糊里糊涂就把人送走了。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饿得前肚贴后胸,坐在楼下小吃店里吸溜小馄饨的时候才想起来没找柏方鸣要联系方式。
上楼之后灵光一闪,翻出柏方鸣揉成团塞进自己裤兜的就诊单,找到了柏方鸣当时填上的手机号码。
本来只当存个念头,以此来证明这一晚不是虚妄。
没想到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周一午休时,吵闹的教室逐渐安静下来,叶惟坐在最后一排,没趴下,只对着桌上几乎空白的两张数学卷子和全军覆没的英语默写发呆。
从第一节 课到现在,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门口的频率之高,简直可以创下开学以来的记录。她陆续叫走了郝辰、阮欣雨、徐赫南,还有当时一起吃饭的几位同学。
迫于班主任的威压,这件事没有放到明面上来讨论,被叫走后回来的同学也没有多说什么,班级里的气氛与往常相比并无异样。
但是叶惟知道,整个上午班级里都在暗地里喋喋不休地讨论被叫走的人有什么共同点,光第三节 生物课就被老师抓住了六个传小纸条的。平静的表面下暗藏波涛,岌岌可危的宁静马上就要被打破。
教室里偶有几声咳嗽和呓语,除此之外,叶惟能听到走廊里由远而近的“嗒嗒”声,是高跟鞋在不知疲倦地工作。
不多时,班主任出现在窗外,眼神在班级四处梭巡,一些小躁动立刻消失,寂静一片。惟有叶惟的视线和她正面对上,她也不意外,早有预料似地招招手。
终于到这一刻,叶惟有一种“早该如此”的如释重负感,从教室后门跟上了班主任。
班主任是个干练的年轻女子,知道领导和叶振海两边都不能得罪。这碗水她端得小心翼翼,在教导处时,该说的话懂得点到为止,不该说的话一句也没开口。
倒是年级主任蒋奇轩情绪激动,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小小年纪就目中无人,敢在公共场合殴打老师,底子不正,长大了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我现在骂你,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你能知错就改!
“我们学校以教出你这样的学生为耻!”
老蒋脑袋被叶惟捡的石块敲破了,当时就血流不止,拉去医院缝了三针。现在左侧脑袋还被纱布包着,看起来有些滑稽。
叶惟进门就坐在了面对办公桌的沙发上,四平八稳地听着老蒋对他的控诉,脸色阴沉,不过并没准备跟他争个高低。办公室的角落有盆君子兰,他一直在努力分辨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周要交2000字的检讨书!下周一升旗仪式在全校面前读出来,帮助你深刻地反省自己的错误,以免下次再犯!”
叶惟知道这句话一出来,批判大会已经接近尾声,想来蒋奇轩也没什么别的可以说了。于是一掀眼皮,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有人拿我吉他了吗?”
班主任与教导主任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并没有在对方的眼中找到答案。
但是没有人回答叶惟。
“可能性也不大,”叶惟帮他们回答了,自顾自地站起身,“对了,办公室别放假花,挺没格调。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先回教室,下午还上课呢。”
刚反手关上教导处的门,就看见郝辰从楼道拐角处往这个方向走来,手上捏着一张什么纸。
叶惟现在对她的情感很复杂。
从一进门蒋奇轩就敢那么嚣张地破口大骂开始,叶惟心里就有了数。必定是所有人都唯唯诺诺乖乖认错,才让蒋奇轩迷失了自我。
那天晚上叶惟和老蒋扭打在一起后没多久,郝辰家的司机到了侧门。郝辰没有呼喊司机帮忙,更没有劝阻叶惟停手,反而远远地避开,怕被扯上关系似的,坐上车就回家了。
叶惟之前是对郝辰动过一丝可能的心思。不过叶惟觉得对人有好感很正常,就像喜欢猫,喜欢狗,喜欢路边一瞥橱窗里很可爱的杯子,并非一定要把它们都带回家。
直到那天傍晚,晚风和晚霞都太美,让叶惟生出一种被爱的错觉。可是少年人的情愫太脆弱,也太现实,坚持不到三天就消散殆尽。
叶惟现在更多的是不解。其他同学没看到,起码郝辰是明白状况的,但是她没有说实话。
他毫不避讳地迎上去,抽过郝辰手上的A4纸。
字迹工整美观,故事叙述完整,是一份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的事件说明,简直可以拿出来做校级巡览。
问题是独独避开“打架缘由”不谈,三两句就轻飘飘就让自己从当时的状况中抽身出来。
叶惟把这几句择出来朗读出声:“父母催促我尽早回家,于是我让司机来较近的侧门接我,看到了当时有两个人在打架,但是并没仔细看是谁。”
郝辰低着头,没有看叶惟,声音低低的,“我妈妈说,申请省级优秀学生的学风学纪评定,是需要他签字的。”
叶惟了然点点头,接着提出一个问题:“除了这个,其他的事情你不在意?”
郝辰一愣神,瞬间明白了这话的意思,终于抬起头来。
“砰!”
门被人猛地拍开,办公室里面的三个人都被吓了一跳,只见刚刚说要回去上课的叶惟去而复返,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把一张写满字的A4纸重重拍在教导主任的桌上。
“蒋奇轩,你给我道歉。你现在跟我道歉,这件事在我这就过去了。”
老蒋气得差点没一蹦三尺高,话都没说利索:“我凭什么给你道歉?你、你对老师是什么态度?你家里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
“我家里怎么教轮得到你指手画脚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就逼着学生说谎,在这装什么大爷?”
“处分、必须要处分!”
叶惟不为所动,“你要是觍着脸死不承认我们就去查监控,这事闹大了对你没有好处。”
班主任想插句话缓和一下,“这样,我们先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16岁的叶惟并没有学过“下台阶”这一说,仍执拗着坚持自己的意见,“不,要他跟我道歉!”
眼见态势控制不住,教导主任对班主任使了个眼色。班主任便悄悄开了门出去,没过一会,带回来一位副校长。
这位副校长姓刘,一进来先打圆场,安抚两边让他们都坐下,还让班主任给叶惟倒了杯茶。
随后对教导主任说:“别跟孩子争论,让家长抽个空过来下。”
叶惟一听这话,上一秒刚刚对这位刘校长建立起来的好感立马下降为负值。
叶振海要是过站在这里,局面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呢,自己是白的也会被说成黑的。电光火石间,叶惟做了个胆大的决定。
他问班主任要来手机,输下那个在周末摩挲过好几遍的号码,等待的时间变得十分让人揪心。忙音之中叶惟突然又觉得用这个事情麻烦对方,有点越界。
于是怕他接,也怕他不接。
各种思绪交杂间,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您好,哪位?”
听到这声音的瞬间,一股无法言说的酸涩突然涌上叶惟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