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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秦时齐遵守承诺，开着他妈妈奥迪来到秦俊峰偏远养老的大别墅外，停车迟迟不解安全带，有些踌躇犹豫。
跟秦海独自来见爷爷感觉太怪异了，一不是过节二不是重要日子，跑过来被奚落、冷眼相待的几率太大。
明明是秦时齐的亲爷爷，可是秦俊峰对他的态度与秦海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基本上爷孙俩是家里的陌生人，远远见一面，喊声爷爷赶紧走人的关系。
秦海见他表情难看抽着烟，趴方向盘上皱眉嘟嘴的模样格外“可爱”。他伸手抽出秦时齐嘴里的烟，“哥，昨天还夸你烟瘾小了。”接着痴痴地笑了笑，“还没帮我说话呢，就害怕了啊？”
“我顶屁用啊……”秦时齐叹气，“就我读大专这个事，他都能刺我一个小时信不信。”
“其实我也怕。已经两个月没回来了，爷爷肯定会骂我的……”秦海心里有隔阂，总觉得无法坦然面对现实。
两人跟做错事的小孩一样都不敢下车，窝在车厢里唉声叹气，半晌，秦海开口搭话说：“其实爷爷不是真讨厌你，只觉得你不上进。”
秦时齐生活方式跟秦海天差地别，他嘴生涩脸皮薄，不像秦海那么聪明懂得见风使舵。遇上个什么事都执拗一根筋，最讨厌跟人周旋解释，能用武力和唾沫解决的事情他基本不想用脑子。
每当有真正糟心解决不了的麻烦，他宁愿打几盘游戏把事情抛下，久而久之都成了习惯，喜欢逃避喜欢装傻。
秦海絮絮叨叨以前跟爷爷住一起的往事。
留守儿童怎么都会孤单寂寞，他童年只能窝房间里看书练字，补课班又多又杂。秦海说，小时候他最羡慕的人就是秦时齐。
看着堂哥什么都不用学，吃喝玩乐没有烦恼，只管自己舒心快乐，做垫底做倒数做混混都没人管他。
秦海怎么能不嫉妒？
“小时候天天跟路远练字，一写一下午，手酸又不敢放笔。”秦海坦然地说：“哥，我没你想的那么好。以前什么都想做第一，只是为了让爷爷夸我，得到无关紧要的人些许赞美。以前我不如你才那么挤兑你。”
“行了，这种昧良心的话都说了，进去吧进去吧。”
“好……”秦海突然激动道：“对了，我电瓶车在这儿，等等吃完晚饭我们开去散步吧。”
“有四轮车不开，开什么那个呀。”秦时齐猛地一拍大腿，“我操，想起来了，爷爷那辆宝马l7，是不是全国限量899辆啊？能不能搞出来开开。”
“哥，当年是全球。”秦海嘴角上扬。
“那个年代三百多万，爷爷辉煌的时候是多有钱啊。”
三言两语的间隙，电子铁栏门自动开了。
兄弟俩一前一后，站草坪上秦海就扯嗓子高喊“爷爷”，随后递给身后人安抚的眼神。其实秦时齐在心里暗乐他这几声呼喊跟葫芦娃似的，特别有意思。
秦海再小跑几步嘴里念叨，“白球怎么没在院里玩……”
“肥成那样，指不定爷爷给炖了。”
“不许开这种玩笑！”秦海佯装生气推他胳膊，压低嗓音道：“是你买的，你也是它家长。”
“你他妈怎么把自己比作畜牲，我靠，我不是它爹。”
“那你是它妈。”
“妈你个西瓜……”秦时齐脸涨红，插裤兜张望四周，门边屋檐下的摄像头尤其明显，正对着他俩，“算你走运，老子回去再收拾你。”
秦海忍不住轻笑，“哥哥打弟弟也算家暴。”
“你还挑衅几下试试，明天周县就能多条死人的新闻。”他笑着挥舞拳头做样子，秦海突然一溜烟儿逃跑。
回这家他显得幼稚活泼不少，那模样也让秦时齐倍感来劲，拔腿追逐着，嬉戏打闹终于到达门口。
红木门两旁摆着石狮子，里面传来些声响，秦时齐进门开始，呼吸都不自觉收敛了，拘谨点头喊了声爷爷。
秦俊峰阖眼听着电视唱京剧《沙家浜》，一手盘着金刚菩提手串，闭目养神手指循循摩擦着菩提珠，没开口，只是指了指茶台。
秦海欣喜万分，拍拍他胳膊，示意他随便坐，随后笔直走到黄花梨茶台旁。
这是给他台阶下。每当秦海犯事，秦老要是想罚他，都会将人关房间里练字，若想原谅他，就会命秦海来泡茶。
秦时齐站一旁注视着秦海熟练温杯，投茶。见他刮沫搓茶三指端庄出汤，拿着茶夹列了三枚滚浇洗杯。系列动作下来一气呵成，紫砂壶轻微碰撞的声响让他看的目不转睛。
秦俊峰端起茶抿了口，徐徐说道：“这是上次青武从云南带来的普洱熟茶，等等带一饼回去。”
听到这名字，秦时齐不耐烦点点头，盯着秦海那指节分明，指甲圆润干净的双手，他原本发自内心觉得漂亮，现在更完美了。
他弟什么都会，还不爱显摆。
“舍得回来了？”
秦海手僵在半空，小幅度点脑袋。
“他说你想接着学钢琴？”
秦海求助眼神递给秦时齐，抿嘴再点头。
“陈茜在，你才想去的？”
秦海面色不对劲，直起腰一个劲儿摇头，紧张到说话结巴，结果秦俊峰不给面子，抿茶悠悠地问道：“还没死心呢，人家都快大你九岁了。”
电视依旧咚咚锵锵，秦海连忙解释不是那回事，可惜秦时齐已经被这简简单单四句话弄得目瞪口呆，不可思议的眼神从爷爷身上转向了秦海。
“你他妈为了个女的才想去报班？”秦时齐瞬间气到极点，“什么他妈叫大你九岁？要我来求人就为了她？你把老子当猴耍呢！你、你去死吧！”
“不是，哥——”
进来还没十分钟，秦时齐便气冲冲地摔门离开，秦老对他这种发疯行为司空见惯，骂都懒得骂了，可秦海脸色苍白看向爷爷，“下周日，下周日我回来跟你解释。”
秦俊峰抬眸不容置疑撂下话，“不准。”
一路上秦时齐气得方向盘都握不紧，到家门口，车门嘭一声关紧，他无处发泄怒火，边摸烟边恶毒咒骂，半天才发现院子里坐着个老熟人。
张邵正拍手和小宝宝玩乐，见他回来笑容灿烂，“时齐……”秦时齐走近脸色难看至极，他站起来诧异询问：“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秦时齐一肚子燥火，喘粗气，根本说不清楚自己怎么了。曹琴萍早已习惯儿子隔三差五发脾气，她举起宝宝在一旁好奇地问：“咋了宝贝，不是跟小海去爷爷家了吗？”
“你怎么去那里啊，他骂你了吧。”张邵拍着他后背，“别气别气，我们出去玩吧。”
秦时齐深呼吸一下，有些委屈地看向他，点点头答应。张邵随即露出下牙尖，抚摸他后颈顺毛似的，“走吧。”
见状，曹琴萍嘿哟调侃道：“邵邵呀，从小到大，我们宝贝就只听你的话。”
秦海垂头丧气坐在爷爷身旁，门铃响了，他倏地抬头望去，眼神瞬间黯淡，发现是来做饭的阿姨。
“玩心还收不起，这么多年白努力。”
秦海抿嘴欲言又止，他觉得自己想做什么、想干什么都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利了。放以前在市里读书，爷爷都没有这么严厉，升了高中，不是这个不许就是那个不能。
为什么越长大越不自由呢？
“是不是为了陈茜。”
“真不是。”秦海无奈摆头，称对方只是自己朋友，这都几年前的旧事，就不要拿出来了说了。
秦老面对渐渐疏远成长的孙子，心里无尽酸楚。雏鸟会飞第一件事是要离家，秦老两只脚都快踏进棺材，这道理当然懂，可是人老了，在这空荡荡别墅里太惦记孩子。于是规定秦海每周回来一次，钢琴毕业再学，“还有，要跟陈茜保持距离。”
“爷爷，我还几天就要满十八了。”秦海耷拉着脑袋，瓮声瓮气，“你不能总想把我关在这里，你不能干涉我交友，你不能再把思想强加在我身上……”
一口气道出三个不能，秦海自觉得这番话太重，懊悔不已的同时还认识到了自己的自私。毕竟他根本不是因为谁不想回来，而是面对曾经“劣迹斑斑”的爷爷，尊重逐渐淡薄，质疑与否认萦绕心头。
可是他居然因为过去，因为一件事而埋怨、厌恶、排斥爷爷，甚至全盘否定。对方十多年的照顾和宠爱难道不是真情实意吗？这难道不自私？这难道不可恶吗？
秦海羞红耳根，眼眶湿润着哑声喃喃：“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对什么都不满意。爷爷，对不起，我现在只是想调整好心态。”
“都说你长大了。”秦俊峰眼角纹动了动，语气里透着浓浓失望，“长大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开爷爷对吗？”
秦海盯着朝夕相处的爷爷，油然而生的内疚，借口拙劣且干巴，“我只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
秦俊峰阖眼，不情不愿摆摆手，“让秦华给你报班。”
爷爷是妥协了，可秦海心里已经不在钢琴上了。
他满脑子都是刚刚生气夺门而出的秦时齐，事发突然就算了，这些又都是不争的事实。怎么解释得通？在他哥心里，他原本就是“三心二意”“花花公子”“见一个爱一个”，再来个爷爷佐证，秦时齐恐怕再也不会相信自己了。
秦海傍晚赶回来的时候，曹琴萍告知他秦时齐已经提前去学校了。
电话也打不通，他无比失落回到房间，恰巧失眠又犯了，怎么都睡不着。躺床上他矛盾地想，秦时齐生气可能是因为吃醋，这是在乎他，可秦海不想让对方生气、难过。
而面对爷爷他还是无法像曾经那样坦然，讲不出什么尖锐问题，他知道这些事实摆在眼前，再问只会让其发怒、发火。
怎么一件事情都处理不好！
怎么我的人生越来越乱！
秦海实在受不了难眠的滋味，房间寂静，全世界好像就剩他一个人，思绪陷入无数个漩涡之中，抽离不出来，下沉下沉。
他起身搬出笔墨，再一次提笔书写，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距离早自习只有三个小时。
待到他回神，已经写了四十多页宣纸的“秦时齐”，他苦笑几声，伏在桌面上艰难地呼吸。
怎么可能只把你哥哥……
你怎么能只把我当弟弟啊……
秦海房间里有很多秦时齐的东西，衣服被子枕头，零零碎碎，仔细一看就能发现。可是他哥粗心大意，不见就不记得，不记得就忘了。等到他真要找某一样东西，才会挠脑袋纳闷上次放在哪里，找不到也就罢休了。
全在这里，全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