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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时齐从李路家回来,已经是八点半了。凛冽寒风格外刺骨,他拉紧冲锋外套吸鼻子,心想着明天要换件厚衣服。
老远就见秦海杵门口一动不动,他疑惑不解高喊了声,“秦海!爷爷就放你回来了?”走上前才发现他脸色苍白,攥捏拳头全身散发出骇人的气息,天色昏暗路灯却明亮晃眼。
门口赫然摆着黑球已经僵硬的尸体。
秦时齐瞠目欲裂,连忙蹲下想去查看摸摸,秦海猛地一把拽他起身,哑声道:“没了。”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为什么会突然——”秦时齐吓得哆嗦结巴:“我操,它怎么死了啊!”
“帮我埋了。”秦海额头青筋暴起,丢下这句话直接猛地推开大门,迈着沉重的步伐回了房间,砰一声关上房门。
聪明的他立马反应过来不久前的雨夜,那人跟踪到了这里,杀了他的猫!杀了黑球!杀了他的宝贝!
赤裸裸的警告。
也许是因为林思妙,或者是自己四处打探他们团伙作案的事,总之是找上门来,如此威胁、恫吓,简直欺人太甚。
秦时齐难过之余更担心秦海,他毫不知情,以为天气太冷黑球跑出来玩给活活冻死了。
夜里秦时齐跑来敲门安慰,让他不要难过,“你是不是躲里面哭啊?哥明天给你去买一只,买只贵的!品种的!行不行?”
秦海畏惧那人再来,连忙怒喝阻止,“我不要!不许买!”
秦时齐郁闷离开,打量着孤零零、空荡荡的猫窝跟一旁的猫粮,到处都是猫崽爬跳过的痕迹。粗枝大叶的老爷们红了眼眶,吸吸鼻子,不停低声埋怨,“都他妈说了别养……”
秦海联系江青武是一个周日。
两人在老地方相见,市中心有个巨大且富丽堂皇的图书馆。秦海预约好独立单间,心思复杂等待对方赴约时,还借了本老版三国演义。
江青武迟到了,见面有些仓促羞愧,“海仔,好久不见啊,要怪周县到这儿的大巴车太少了。”
年前江青武一直在沿海地区,后回周县四处奔波游荡,黑了大几个度,笑起来一口糯米牙,真诚之中透着干练、精神。
秦海没和秦时齐成为亲友前,他一直觉得江青武是自己的好大哥,又俊又亲切,那股大男人的亲和力与张力十足,此刻他突然恍过一阵怪异的想法:秦时齐更好看。
“怎么不开车啊。”秦海坐他身旁,贴心从兜里掏出纸巾,“晒漆黑的,丢夜里我找不着大哥了。”
“我把车卖了。这脸养几个月就不黑了。”
秦海心直口快道:“突然回周县,车都卖了,最近是不是遇事了?”
“算吧……”江青武望着秦海叹息,“你长高了不少,这种感觉真奇妙,你这臭小子也成大男孩了。”
“青武哥,我问你话呢……”
江青武摇头,斟酌再三说道:“我遭封杀了,外面不好混。我现在只想做一点好的东西,之前跟你提过的导演朋友,他想拍部纪录片。”
秦海喜欢纪录片,“然后呢?”
“你觉得什么叫好?”
秦海木讷地说:“看你做什么类型的吧。”
“简单一点吧,写个,拍个,看个事实。”
他们会心一笑,秦海终于慢慢谈论正题,关于自己调查事情与荒唐的所见所闻。江青武到底是大人,对这些事没什么意外可言,反倒对秦海义愤填膺的表情感兴趣,一个劲儿盯着看。
“青武哥?”
男人笑容灿烂,拍拍他脑袋疼爱笑道:“等等吃什么,我请你……”
“你不想帮我吗?”秦海拍开他手,“你变了。”
“海仔,我顶多帮你刊登在咱们周县杂志上,根本没人会看。而且你要太较真,根本发不出来,我一个人做不了主。”江青武凑近搭上他肩膀,“你要听实话吗?现在中国80%县市存在毒品问题,你说的强买强卖也是校园问题,职高年年出现打架斗殴,你看这群孩子管得了吗?高中生女孩这事……”
“我就想弄清楚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秦海侧身双眸真挚明亮,“青武哥,你以前跟我谈世界、谈理想,你不是这样麻木的人,你怎么能变得如此庸俗呢?”
江青武思忖片刻,轻揪他耳朵,“你嫌我了?”
“没有!我……”
“先吃点东西成么。”江青武勾过他肩膀,猛吸一口气长叹道:“给你大哥喘气的机会,我这两年累死了。”
“我请你吃饭。”秦海抱着他胳膊安慰:“会好起来的,大不了我毕业以后扶持你。”
江青武无奈又欣慰笑了笑,两人走出去,秦海站在前还书。看着他日渐成熟的模样,男人心里多了丝别样惆怅,双眸失神间,秦海突然转身对他笑道:“正好,我卡里积分可以换本书了。”
“那就换。”
“好,等我去拿本练习册。”
那日过去,秦海耗时三个月,用课后、放学时间零零碎碎整理了大量资料跟视频,费了很大功夫收集人证物证,只是不够齐全。
他找不到邱泽天的幕后势力。
高中生团队不过是强买强卖,可涉及成年人的世界有交易市场。秦海慢慢听到县城一个又一个瘾君子的名字,落后斑驳的巷子里,传来几声连绵的犬叫。
雨夜,秦海再路过这里,他目睹一个男人的拳头毫不犹豫挥向另一个女人苍白的脸上。淅淅沥沥的寒雨浸透那女人秀发,一缕一缕黏腻的贴在那张憔悴的面容上。那纤细的手脖子轻挽凌乱的头丝,嘴里发出痛苦低鸣,“我没有钱了……”
“给我!”
“我没……钱……”
秦海双目赤红握紧书包肩带,浑身都在愤怒的颤抖,仿佛下一秒他就要冲上去帮忙,巷子里传来尖声尖气的老妪吼骂:“看什么看呐!没见大男人打老婆啊!”
秦海咬牙切齿看着那黑暗中的男人,对方张牙舞爪地拎起女人,欲要再次动手,家中老者拿拐杖横他中间。争执、吵闹,街坊四邻走出一名妇女相劝。
“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们管!”
“你像不像个男人!看看你那个衰样!”
男人一把揪起无辜妇女的头发,“你帮我老婆!你帮我老婆就给钱!你们全都有钱!个个都有——”
“哎哟!松手!”
“我没钱……”爬地上的女人呻吟呢喃间,一只红肿冒血的眼睛与秦海对视,那一瞬间仿佛静止,秦海浑身冰冷,寒风吹着他脸庞,缓缓拂进他心里。
“秦海!”
“哥……”他转身对上气喘吁吁赶来的秦时齐,满脑子都是乱糟糟的,混乱、无措,秦海跌跌撞撞地向路边逃去。
秦时齐狐疑瞥了一眼身后,巷子里照常吵吵闹闹的,他收起伞拔腿狂奔追上秦海,“跑什么!看着车!”
秦时齐早听说过这条巷子里住着个鼎鼎有名的“畜生”。那个男人不管瘫痪的父亲,拿着人家救济父亲的钱赌博。后来父亲死了,他更加肆无忌惮酗酒赌钱,期间犯事做了几年牢,回来仍然照常如旧烂赌,时不时就有妇联来慰问这男人的妻子。
他见过那个女人,很漂亮。他也见过那户人家的孩子,双胞胎姐妹,三四年级左右,瘦的跟猴似的。
秦海刚刚在看什么?
纳了闷了,秦时齐买烟的小会儿功夫秦海就不见了,再看到跟失了魂似的狂跑,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跑什么!伞也不打!”秦时齐拽住他书包,用力抹了把脸,“到底怎么了?你最近不对劲。”
秦海因奔跑呼吸困难,喘息着摇头,刘海甩出几颗晶莹剔透的水珠,话语急切狼狈,“回家,我要回家。”
“什么事不能咱们兄弟好好说!你最近神神秘秘在搞什么呢!”
“我想回家……”
秦时齐看着眼前的秦海面色苍白,受惊般捏着拳头,眉间那股忧郁气息更重更浓。他莫名心疼的不得了,强势拉着自己弟弟胳膊,粗暴地给他揩了揩湿漉漉的脸蛋,语重心长地说:“你是不是在学校里遇到什么事了?全部告诉我,没人他妈敢欺负你。有,老子让他全家滚去周县。”
“哥,我想回家。”
“我们这他妈就在回家的路上,傻了你!”
搞了半天才弄明白秦海原来想回爷爷家里。秦时齐站马路上拦了个出租车,路上不放心一直询问,可惜对方再也没开口说话。
秦海想起那沉重的一拳,仿佛砸在了自己胸口,这不是他在调查的问题吗?这不是他要寻看的真相吗?这不是他口口声声要绳之以法的人吗?
“齐哥哥。”
秦时齐被此称呼弄懵了,这里一没熟人二没亲戚,突然喊这么亲昵,他脸有些燥热,“咋了?是不是脑子进水……”
“以后放学还是像以前那样来接我吧。”
“你不是要送女朋友……”
“她不是。”
秦时齐默上几秒,再问:“你最近不开心,是不是还在想那只猫啊?”
“我想它……”秦海阖眼喑哑着嗓子,“我确实想它,特别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