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夏天的那个午后,是林峭一生无法忘怀的记忆。

他被管家带着从游乐园回来,远远的看到一列警车拉着尖锐刺耳的鸣笛开进庄园大门,天气炎热,日光炙烤着柏油马路和周围的花草,散发出一种死气,林峭记得自己挣脱管家的手,穿过无数混乱人影跑上了楼,来到他最熟悉的那扇母亲的房门前,然后他看到林蘅仅穿着睡袍的身体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露出来的一截小腿雪白,同样雪白的胳膊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眼,乌发半掩着面,美丽又哀愁的眼睛已经永远闭上,周围所有人都在忙着勘察现场、记录数据、低声交谈,一位女法医为她的尸体蒙上白布,那就是林峭见他母亲的最后一面。

尸检的结果是用药过度,死亡原因是自杀。

其实对于庄园里的所有人来说,这个结果似乎都比较容易接受,婚姻的末期,林蘅陷入了严重的抑郁,她希望和贺沅乡离婚,可是alpha和omega一经终身标记便无法解除,除一方死亡,而只要alpha愿意,便一直可以通过信息素来影响omega,甚至达到精神控制的目的,因为贺沅乡不同意离婚,林蘅郁郁寡欢,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人,脸色越发病态苍白,激素和信息素也长时间处于紊乱状态,需要一直通过药物维持,而林蘅最终就是死于平衡信息素药物的注射过量。

从此之后,他害怕听到所有的鸣笛声。

二十年后,已经长大的孩子站在自己母亲的墓前,看着墓碑上笑容灿烂的少女,一边替他拔去坟前青草一边想:这样也不错,至少你自由了。

大约十米远的地方,瞿平戎看着林峭的身影,脑子里忽然回想起那天宴会,林峭对梁青云说:“孤单?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不知道,我已经习惯了”。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想要把一个人抱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遮风挡雨。

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只见林峭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土,叹了口气:“你的脚步声太好分辨了,瞿平戎。”

被点到名字的瞿上校也不遮遮掩掩,大步走了过去,脱下军装外套披在他身上,抽出手帕替他擦干净剩下的尘土,在林峭问他怎么会来这里时回答:“没事,就是忽然想起我还没见过你母亲呢。”

他站正身体,看着墓碑上林蘅的照片,忽然说:“你和你母亲很像。”

“很多人都这么说。”

瞿平戎看着那张和林峭肖似的脸却阴阳两隔的脸,心里忽然被某种不详的预兆击中,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林峭按住:“不要做自我介绍,人死了就是死了,听不到的。”

瞿平戎握住他的手腕,笑了一下:“那你刚还不是和咱妈念念叨叨,怎么我就不行了?”

林峭一顿,将手腕扯了回来。

瞿平戎叹口气:“对不起,今天突然有一个紧急任务,我来晚了,还有……我不了解你和你爸的事情,如果我知道……”

“没关系。”林峭打断他的话,“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好像从那个遥远的夏天午后开始,他就失去了做小孩子的资格,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一个人读书吃饭,上下求索,面对命运偶尔的不怀好意。

林峭最后看了一眼墓碑,转身向外走,却突然感到手臂被拉住,随即整个人落入一个温暖踏实的怀抱里。

瞿平戎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自上而下轻抚他的背,最后停留在他的后肩,周身沾染的墓地寒气都被驱散,体温一点点回升,好像有人在漫长漂泊的河岸边举着火把向他伸出了手,林峭怔在了那里,竟然忘了挣脱,许久,瞿平戎贴着他耳边轻声问:“还要抱么?回家再说好不好?”

林峭回过身来,用手抵着瞿平戎的胸膛,让自己和他保持一点距离,耳垂微微泛红,就在这一刹那,有风自两人间穿过,他皱眉抬起袖子嗅了嗅,在瞿平戎的军装外套上闻到了血腥气。

瞿平戎也凑过去闻了闻,立刻挑起眉:“喂,别嫌弃啊,时间这么紧,我总不能出完任务还洗个澡喷个香水再来找你吧……”

却见林峭上下打量他,之后凝眉问:“你受伤了?”

“我怎么会受伤。”瞿平戎不屑,“是那几个瘪三的,搞几个自制土炸|弹就敢模仿人家恐袭,没劲透了!”

又哼哼两声:“连个信息都不回,这会儿倒想起来问我了……”

……

林峭转身就走,瞿平戎手插口袋,仗着身高优势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下台阶的时候方才赶上前拉住林峭的胳膊,中途几次试图把人抱下去都被狠狠拒绝,颇有几分悻悻然。

下山的时候,瞿平戎开着车,因为山路险峻不得不全神贯注,开下山路之后才放松了一下,漫不经心感慨:“我说,你这车技还不错啊,这路这么难开,不愧是咱们林主任。”

林主任平淡回答:“我没有驾照,不过你说的对,开车是挺简单的。”

“你说什么?”

瞿平戎当场炸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林峭,后者无辜摊手:“你放心,从别墅到后山都是我家私产,不会撞到人的。”

这难道仅仅是会不会撞到人的事吗?!!!这怎么会仅仅是会不会撞到人的事!

瞿平戎就差没喷火了,林峭谨慎后仰,认真说:“别骂我,会晕。”

瞿平戎:“…………”

他他妈是栽到这人手里了吧!

他一脚油门彻底下了山路,然后把车停在花圃边,然后锁上车门,林峭被这突如其来的刹车搞得还没反应过来,瞿平戎的身体就已经覆了上来。

他一手撑住林峭左侧的玻璃窗,一手捏住林峭的下巴,让他和自己对视,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林主任,用你的大道理告诉我,这该不该罚。”

狭窄的空间,林峭想要后退,后背却已经抵上了上锁的车门,他看着瞿平戎,夜色里那人的眉眼尤其凌厉,漆黑的眼底闪烁着怒意和警告的光芒。

林峭知道逃不过,只好迟疑问:“你要怎么样?”

瞿平戎一笑,又凑近了些,与他鼻尖抵着鼻尖:“打又打不得,骂又不让骂,你说怎么罚?给亲一下,行不行?”

林峭想说你要亲我要睡我,哪次问过我了,这时候装什么?

可是瞿平戎好像就是铁了心了一定要他的应允,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炙热又认真。

林峭刚想问我可以拒绝吗,就见瞿平戎蹭了蹭他的额头,加码道:“这么久都没碰过你,你真是一点都不心疼我。”

……

林峭眼一闭心一横:“我……”

然而这个“我”字,还没完全出口,他便感到自己的唇被吻住,似有若无的雨林气息在鼻尖萦绕,这种浓度的信息素是S级alpha极力控制的结果。

这个吻和之前的十分不同,瞿平戎耐心地一下下亲着他的唇,之后一点一点撬开他的齿列,温柔地勾着他纠缠,像是品尝什么好不容易得到的奖励,因此也格外地绵长,慌乱间林峭按到了车窗的开关,玻璃窗缓缓降下,夜风从车窗吹进来,一轮圆月挂在深蓝的天边,照耀着夜色中的紫色花海,花香被风吹进车厢,和炙热的吻勾缠在一起,让人不由得沉醉其中。

为了阻止他躲避,瞿平戎用手按着他的后脑,不留一丝缝隙地把他拥向自己怀里。

终于结束的时候,林峭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瞿平戎勾勾唇角,用拇指擦去他唇上的水渍:“真乖。”

又瞥了一眼一眼窗外的景色,最后落到林峭如浸水白玉一样的脸上,鬼使神差地感叹:“真美。”

“林主任,没想到你还挺浪漫的。”

那一瞬间,林峭感到心口似乎有一根弦被重重拨弄了一下,慌乱而疼痛,那不是一种喜悦,而是象征着命运判言的闸刀忽然落下,某种占据他大脑叫做理智的东西出现了一丝裂痕。

而瞿平戎心满意足地关好车窗,重新发动了车子。

没多大会儿,两人在别墅前停下,早就翘首以盼的管家站在那里,看见他们两个的身影连忙迎了上来:“小林,瞿上校。”

林峭点了下头,就被瞿平戎拉着走了进去。

客人已经散了,客厅里只剩下贺沅乡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因为男主人的面色不快,其它两个人都格外小心翼翼,一见二人进来,周寻芳率先站了起来,关切地冲林峭道:“少爷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说是透气怎么去了这么久?”

贺冰也走了过来,眼角含笑瞥向瞿平戎:“是呀,上校刚刚很担心哥哥呢。”

说话间omega甜美的信息素气味铺面而来,对于一个已婚的alpha释放这样的信息素,这种行为就是明晃晃的挑衅,尤其这位alpha法律上的伴侣是一个没有办法被标记的beta。

林峭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转,饶有趣味地扯扯嘴角,刚想后退一步,没想到手腕却被瞿平戎死死拉住,那人的目光暗含威胁,低声在他耳边咬牙说:“再敢后退一步,我就当众亲你了。”

随即拉着林峭的手走到贺沅乡跟前,掷地有声道:“伯父。”

这个称呼一出口,贺沅乡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而瞿平戎仿佛没看到一样,瞥了一眼周寻芳:“还有这位阿姨,希望你们知道,我和林峭已经结婚了,无论你们是否把他当做家人,他都是我瞿家的一份子,不给林峭面子就是我不给我瞿平戎面子,我瞿家家风严谨,在为本人择偶这件事上更是苛刻,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要的。”

他刮了贺冰一眼,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警告和厌恶:“尤其是一些居心叵测异想天开的人。”

说完带着林峭离开,转身的一瞬,林峭听见他在自己耳边沉声说:“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