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

瞿平戎刚刚开完“关于整顿上层军官家庭风气座谈会”,会上被刘仲诚当做反面典型狠狠批评了一顿,因为不服气顶嘴又被多训了二十分钟,最后终于用“老子在家天天做饭”挣回了点颜面,一脑袋晦气出了会议室,脸色黑得路过的士兵军官都绕着他走。

他“砰”地推开办公室的门,忽见桌子上放着一张暗红色的请柬,展开一看,竟然是林峭父亲贺沅乡五十六岁生日寿宴的请柬。

当初结婚的时候仓促,一切能省的步骤皆省,瞿平戎并没有见过林峭的家长,林峭也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自己的家人,以至于他竟然连林峭父亲的生日都不知道,礼物都没准备。

瞿平戎两根手指夹着请柬,在另一只手的掌心轻敲两下,嘴角勾起:“岳父大人啊~”

他就不信,下次座谈会内部评比打分,他还是倒数第一!

中午吃饭的时候,瞿平戎兴致勃勃地和林峭规划晚上要带什么东西回去,而林峭自从听到他父亲把请柬送到军区之后便皱起了眉,如果瞿平戎多留心一点,就会发现他脸上竟然罕见地出现了明显而直白的厌恶神情。

然而他还沉浸在翁婿和谐的美梦中,喋喋不休的间隙按住林峭挑洋葱的筷子:“身体不好还挑食,小心我回去告你的状……”

林峭干脆绕过洋葱去吃青菜:“晚上的寿宴,你就不用去了。”

“你什么意思?”瞿平戎眉毛一竖,按捺了火气还是忍不住,“怎么,我还不配登你们林家的门了?如果不是你爸的寿宴,你以为……”

却见林峭放下筷子,面色一冷:“他过生日,和你有什么关系?”

话音落地,瞿平戎脸色铁青,额头青筋崩起,漆寒的眼睛怔怔看了他半晌,终于蜷了一下手指,转过头去:“上天是派你测试我脾气的是吧,成。”

林峭微垂眼睫,抿了一下嘴唇,从自己的餐盘里挑出一块鸡肉丢到瞿平戎的碗里,闷声说:“不想吃。”

瞿平戎瞪他一眼:“我就是惯的你。”

闷头把东西吃了。

从国研院出来之后,瞿平戎没有回军区,而是亲自区挑选了礼物,想想又把车停在一家商场外,半晌出来,手里提着一件西装。

如此万事俱备只欠下班,却没想到下午四点的时候,警卫员匆匆进来,行了一个礼,声音洪亮:“上校,紧急任务,东城二区疑似出现恐袭事件,刘上将命令您带人前往排查。”

随即电话铃响起,刘仲诚简短向他交代了一下任务,瞿平戎点了几个人便匆匆上车出发,只来得及给林峭发了个短信:“紧急任务,我尽快赶回。”

另一边,林峭看了一眼短信,指尖在屏幕上划了两下,点开通讯栏又关上,最终没有回复。

寿宴是晚上七点钟开始,林峭迟到了十分钟才出现,他手中提着瞿平戎出发之前叫警卫员送来的礼物从出租车上下来,在门外一众豪华轿车之间,显得十分醒目。

庄园里已经宾客亲朋济济一堂,远远只见香槟塔前,一个年逾半百却英俊挺拔,乌发只掺些许银丝的男人举着香槟向来宾打招呼,他的臂弯里挽着一位四十多岁容貌依然娇美的女性omega,全副满钻的的耳环项链和戒指衬得她雍容华贵,这便是他的继母周寻芳,周寻芳一手挽着贺沅乡,另一只手牵着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贺冰——一位二十岁左右容貌姣好的oemga,母子两个时不时对视一笑,看上去简直是一副三口之家和乐融融的画卷。

林峭将礼物交给礼宾人员,自己走过去:“爸。”

明明在他进门的时候,周寻芳就已经看到了他,这时却掩唇惊讶:“少爷回来啦?”

说着上前拉过他的手:“你爸爸一直在等你,从开始到现在,都望眼欲穿了呢。”

林峭镇定颔首:“抱歉迟到了,下班时间是晚高峰,打不到车。”

……

原本正在窃窃私语的来宾们都震惊地停了下来:打车?什么打车?打车是什么东西?林蘅的儿子,林文隽的亲外孙,竟然连自己的车都没有?回来参加亲爹的寿宴还要坐出租?不会真像外界传说的一样,贺沅乡侵吞了林小少爷的资产,把亲儿子扫地出门了吧?

诡异的气氛里,贺沅乡清咳一下,和蔼笑问:“怎么不见瞿上校?”

“对呀!姑爷怎么没回来?你们吵架啦?”

周寻芳瞪大眼睛,向后看了看,好像后面的喷泉池里能钻出一个瞿平戎一样。

林峭环视四周,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坚定点头:“是,吵架了,主要是瞿上校觉得我们小门小户高攀不上瞿总司令的门庭,一身铜臭气的商人玷污了他军人的英武气质,所以拒绝前来,我为此和他大吵一架,说不定明天就要离了。”

……

空气再度陷入诡异,贺沅乡一贯满面春风的脸也不禁抽了抽,重重咳嗽一下,还是贺冰打破尴尬,笑着上前挽住林峭的胳膊:“哥哥真会说笑,瞿上校连你是beta都不介意,怎么会看不上我们家是做生意的呢,快跟我过来,宴席就要开始了,这么就不见,我好想你啊……”

林峭把手抽出来,淡淡道:“你既然知道我是beta,就该知道我们beta可是AO不忌的,所以你还是离我远点为好。”

……

空气静止半分钟,半分钟后,贺沅乡郑重宣布:“开席。”

正餐安排在宴会厅内,十几张白色小圆桌上整齐摆好银质餐具和蜡烛香槟,他们一家人坐在主桌,宾客们则按远近亲疏——主要是财富多少安排好位次,管家一见林峭回来,便上前笑眯眯地打招呼:“林林回来啦?怎么又瘦了啊?”

林峭终于露出了进门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工作上的事情有点多。”

“忙更要注意身体啊……”

毕竟在席上,管家不好多说什么,只拍拍他的肩膀,后面佣人上菜的时候,林峭爱吃的菜就都放在了他面前。

林峭旁若无人自顾低头吃东西,周寻芳和贺冰则完全与他相反的长袖善舞,二十分钟不到已经出去敬了一圈酒回来,贺冰坐在林峭旁边,脸颊已经微微红了,意犹未尽一样向他举起酒杯:“哥哥,我们喝一杯?”

林峭眼都不抬:“我不喝酒,会死。”

……

贺冰愣了半天,忽然大笑起来:“哥你还是这么幽默。”

“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嘛,就当是我敬你。”

“敬什么呢?”他托着下巴,眼珠转了转:“就希望哥哥能分我一点学霸基因吧,没办法,大学课程实在太难啦,那群Alpha又总是缠着我,哥哥上学的时候一定没有这样的烦恼,成绩才那么好的吧?”

“不记得了。”林峭没有一丝要动作的意思,“毕竟我上大学的时候十六岁,还没成年。”

……学习好了不起吗?!!!博士了不起!!!

周寻芳连忙笑着打圆场:“是啊,小林当时可是远近闻名的学霸,冰冰可要多和你哥哥好好学学,这样吧,不如等冰冰期末的时候,你来给他辅导一下怎么样?”

林峭脸上出现一丝讥讽:“怎么,他入学之前你们捐的那栋图书馆现在已经支付不起他的期末考试成绩了吗?”

“林峭!”

从刚才到现在,贺沅乡的脸色黑得不能更黑,终于忍不住厉声说:“你要是眼里没有我这个父亲,可以不回来,我的寿宴,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需要我提醒您一句吗?”

林峭抬起眼来,目光清淡:“这座庄园,至今仍然姓林。”

这座庄园是当年他外公给他母亲的陪嫁,他母亲去世之后,通过遗嘱留给了林峭,的确,林峭才是这里名正言顺的主人。

“你!”

贺沅乡怒极,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周围宾客纷纷停下交谈看了过来,却见林峭似笑非笑看看他怒火中烧的父亲,平静道:“请坐下,父亲。”

“好歹您现在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这样的场合,不要丢失风度。”

贺沅乡看着林峭,一种莫名的恐惧爬上他的心头,并不是因为林峭的言语讽刺,而是因为那一瞬间,他好像在林峭身上,看到了死去的林蘅的影子,仿佛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出身高贵,不惹尘埃的女人,一直盘桓在这里没有离开。

“看来我的到来还是一如既往让大家这么不舒服。”

林峭用餐巾擦擦嘴角,优雅起身:“我用完了,你们请便吧。”

便从宴席上离开,在人声鼎沸中孤身而去。

瞿平戎是八点十四分到的,瞿上校出了名在任务上雷厉风行,这次更是狠辣,亲自动脚踹得两个瘪三不能自理,把几个新兵都看呆了,之后也不等回去述职,交代了副手两句便开车扬长而去。

林峭走了不久,便有佣人通报说瞿上校来了,贺沅乡喜出望外,立刻放下刀叉,带着妻儿迎接到宴会厅外。

瞿平戎先是祝了贺沅乡身体康健,第二句话就是:“林峭呢?”

“小林啊……”

周寻芳笑说:“他刚刚喝了酒,有些不舒服就回房休息了,这会儿估计醉着呢不能见人,让冰冰陪你也是一样的,对吧?”

说完把贺冰向前一推,后者羞怯笑说:“是呀,哥哥他身体不舒服,让我来接待上校也是一样的。”

熟料瞿平戎哪里听的了这个,“林峭不舒服”这几个字在他听来和有人绑着炸|弹袭击联盟总部也差不多,脸色立刻变了:“什么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又禁不住语气严厉起来:“谁让他喝酒了?你们不知道他的身体不能喝酒吗?!”

这家人怎么回事?连个人都照顾不好?他一会儿没照看到就出问题?

“这……”

眼看场面有些僵,管家只好上前低声说:“小林应该是去墓地祭奠母亲了,上校还是先入席吧。”

“那怎么行!”

瞿平戎皱眉:“他在哪,我要去见他!”

周寻芳看看贺沅乡,讪笑道:“上校您请先入席,等小少爷身体好了,我就叫他过来。”

话说到这一步,瞿平戎就是猜也能猜出点什么,顿时面色转冷,一个个扫视过去,抬高声调:“我说,我要见我的人,就现在。”

气氛立时剑拔弩张,半晌,贺沅乡摆摆手:“管家,带上校去吧。”

管家忙说:“上校,跟我来吧。”

他将瞿平戎带到车库,原本想安排司机开车带他过去却被拒绝,只好在导航上设定好墓园的地址,欲言又止半天,终于扶着车门开口:“上校,我能有幸和您说几句话么?”

“怎么?”

管家叹口气:“小林六岁的时候林蘅小姐就去世了,没多久新太太进门,那之后虽然名义上是有父亲在,却几乎过得是寄人篱下的生活,算我倚老卖老,就劳烦瞿上校您,多体谅他一下吧,小林是个读书人,身子骨又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多多担待。”

瞿平戎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考量这人目的是否坦荡,半晌终于点了下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林峭他,是从小身体就不好么?”

“那倒不是。”管家笑了一下,“小林小时候身体很好的,运动天赋特别高,初高中还是网球队的呢,是十六岁分化期的时候,连着高烧七天,激素紊乱免疫系统失灵,进了重症病房,差一点就……哎,从那之后身体才不好的。”

一般来讲,分化期出现高热现象是正常的,但最多不会超过三天,部分高等级分化者会持续得长一些,虽然有极少数没扛过分化期死亡的案例,但不超过十万分之一,像林峭这种高热七天进重症病房最后还分化成beta的,和瞿平戎这种毛线事情没有睡了一天一夜就分化成SA的一样罕见。

这是林峭对信息素反应这么厉害的原因吗?

眼下无法查证,而瞿平戎急着找人,只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便关上了车门。

按照管家设定的导航,他开车顺利地经过一处天然湖泊,一片花圃和茂密果园,才看见黑暗中山坡的暗影,想必这里就是林家的家族墓地所在。

一路上,瞿平戎始终皱着眉,不知道为何,只要一想到林峭此时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亡母墓前,他就觉得心头有些闷,不由踩了一脚油门,一秒都不想耽搁。

车子在车道上飞驰而过,很快瞿平戎便看见了一处向上蜿蜒的台阶,他熄火停车,大步沿着台阶向上走,不多时便来到了墓园。

山上的温度很凉,微风吹拂树林,寂静中响声更为萧瑟,就在这一片寂静沉默中,他看到林峭挺拔清瘦的身影站在一处墓碑前,沉默而孤单。

瞿平戎呼吸一滞,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林峭站在冰冷的石碑前,遗像上形容秀美的女子在冲他微笑,他手插口袋,姿态闲适:“抱歉,我没有花也没有酒,您别挑理。”

他俯下身来,随手拔去墓前的几棵青草:“好久没来看您了,您不要怪我,主要是我一回来就要看到不想看见的人。”

林峭皱眉,语气像个小孩子一样抱怨: “这姓贺的一家可真够烦的。”

“妈你放心,只要有合适的机会,我一定把他弄死,你要是等不了,就自己把他带走吧。”

就在他不远处,瞿平戎脚步顿住,当场僵立原地,忽然低头一笑:林副主任,还真是不同凡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