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束彻底醒了, 眼神前所未有清明。
天空中的争斗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世界一片宁静。
在他几步远的地方，宛如破布娃娃的小女孩趴在地上, 不知死活。
更远处，则是两团看不出人形的物事。
林束将小风筝小心抱起来，地上洒落着两颗金色糖果，以及好些其他颜色的糖果, 像是打翻了糖果盒。
而小女孩手里死死还攥着颗金色的糖。
金色糖需要吸收幸福满足等正面情绪，才能转化而成，功效强大, 其中之一便是抑制变异, 稳定精神值, 这是系统商城里都没有的。
而现在小女孩脸上血管外凸，五官扭曲移位，看起来可怖非常——明显是精神值太低, 无法控制地发生了异变。
她却没有吃掉手里的糖，一心只想递给自己的哥哥。
林束轻抚小女孩脸庞，指环上的五颗宝石闪了闪，小女孩的脸恢复原样, 只是没有醒过来。
唤来一只长着柔软毛发的怪物, 林束将小风筝轻轻放在怪物背上，命令它将小女孩送回城堡。
做完这些，林束慢慢回头，看向等在那里不知多久的戚越。
男人胸前的衣服还沾着血迹, 那是他之前拿匕首刺入的地方, 现在却是光滑如初, 看不出半点受伤痕迹。
林束神情有些恍然。
光柱中, 朝他伸出手，唤他“阿束”的身影，渐渐与眼前的人重合。
——也与记忆画面里，那个拍穿他后心的面孔，重叠在一起。
林束缓缓抬手，抚上自己心口，眼露迷茫地望向前方的男人，轻声道：
“戚越，我心口疼。”
戚越眸光微颤，似乎想走过来将林束紧紧抱在怀里，但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似的，迈不动脚步。
林束等了片刻，没等到戚越反应，放下手，慢慢笑了。
“你有无数道意念分身，之前杀死的不过是你一道意念，只要你想，你永远不会死。”
说着，林束抬头往天空望去，“可这次你在祂眼皮子底下强行闯入，力量受到很大压制……本体那边，应该也受到影响了吧？”
戚越沉默望着他，没有说话。
林束皱了皱眉，“怎么，你还想再杀我一次吗？”看戚越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他抬手亮出镶嵌着宝石的指环，哼了声道：
“凭你现在的力量，还是我的对手吗？”
戚越被问得愣了下，片刻后，他凝视着林束的眼睛，轻叹口气道：“阿束，你别生气，是我不好。”
林束不说话，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忽然问：“哪里不好？”
戚越认真道：“我没有做到答应你的事。”
“我答应过，会给你一个想要的世界……可你在人类世界的十几年，过得并不好。”
林束默然片刻，“你怎么知道我过得好不好？”
戚越道：“林南山本是受我之托，可他后来出了事，导致你无人顾看……没有亲人照顾的孩子，在人类世界会经历什么，我很清楚。”
“我原本是想让你有幸福美满的童年，体会人类一切美好的情感，这样你做人也做得快乐。”
“可是我食言了。”
林束垂下眼眸，手指慢慢握紧。
“是啊，你食言了。”他低低重复一遍，再抬起眼来时，目中平静无波，已经看不出丝毫情绪。
“如果做不到的话，从一开始就不该来引诱我，还许下诺言。”
他歪了歪头，面无表情望着戚越，“你知道，欺骗怪物之主是什么下场吗？”
林束不等戚越有什么反应，抬手一挥，一道闪烁着黑紫光芒的传送门出现在眼前。
“我让你看看，这些年你到底把我丢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抬脚跨入传送门，似乎一点不担心戚越不会跟上。
看到那道传送门，戚越眸光骤然一凝，几乎是林束刚跨入便跟了上去。
林束从传送门出来，发现自己正站在以前住的小区门口。
门口小卖部的老板看到他，顿时一脸惊讶地叫了声，“林束？这段时间你跑哪儿去了，不会也被标记拉入异世界了吧？高考完就不见你人，考得咋样啊？”
林束望着眼前这张热情絮叨的脸，十八年的记忆翻上来，明明不久前还见过，他却觉得很遥远。
见林束不说话，老板也不介意，这小区里都是住了十几年的人，谁不了解林家情况。
夫妻俩养着哥哥的孩子，据说哥哥留了大笔钱，连房子都是哥哥的，结果每天把孩子当讨饭的对待，从来没句好话。
那么小的孩子，冰天雪地被推到外面呆大半天，小区里谁家没撞见过，有人心生不忍上门劝说，还被马凤娟那女人指着鼻子骂。
“不是你养的，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得轻松啊，养个孩子容易吗，家里还有张嘴呢。”
“这小砸种每天还摆着脸，跟谁欠他似的，谁知道长大了是不是个白眼狼。”
这时已有不少人认出林束，慢慢围拢过来，谈起林东海夫妻俩，一个个都摇头叹气。
戚越从这些人的议论中，了解到了林束的童年是怎么度过的，眼神不由冷下来。
不知谁将林束回来的消息告诉了马凤娟，她一脸凶神恶煞地扒开人群冲过来，一副要找林束算账的意思，挥舞着手臂冲林束吼：
“林束，你死哪里去了？终于舍得回来了？是不是以为考上大学就翅膀硬了，说走就走，说回就回，你有本事走就别回来——”
最后的话像被掐住脖子一样，硬生生憋在喉咙里出不来。
马凤娟目光直直地看着林束身边的男人，眼睛蓦地瞪大，眼珠子都凸出来了，背后更是窜起一股凉意，上下牙齿忍不住打战。
这……这个人是谁？
眼神比杀人犯还可怕，盯着她时就好像在看一具尸体。
戚越此刻确实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知道林束这十八年过得不怎么样，可当亲耳听到，亲眼见到时，他差点控制不住满身戾气。
被戚越一时吓住的马凤娟，回过神来后更加恼羞成怒，指着林束鼻子大骂起来。
“好你个林束，我说怎么考完就一声不吭跑了呢，原来是跑出去勾搭男人。”
“怎么，以为找到靠山，就可以回来耀武扬威了吗？”
“林束，我告诉你，养你这么多年，不说报答，至少你也得把这些年用在你身上的花销给还了！”
林束在马凤娟唾沫星子越喷越多时往后退了退，马凤娟见此还以为他被说中心虚怕了，气焰顿时更为嚣张，挥着胳膊想上前抓他。
戚越跨前一步挡在林束面前，面色阴沉地盯着马凤娟，“我怎么听说当年林南山留下了一大笔钱，还有一套房子，这些抵十八年的抚养费，应该绰绰有余吧。”
马凤娟嚣张的气焰滞了滞，尤其听戚越话中的意思，似乎认识自己小叔，心里不由有些慌，眼神乱飘，色厉内荏道：
“你、你知道养个孩子多费钱吗？那点钱怎么够花。”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声音又渐渐大起来。
“而且又不是养几天，养了十来年，小时候的奶粉钱，长大了的学费，哪样不要钱？”
“人家亲生父母把孩子往我这儿一扔，这么多年也没个音信，我养两个孩子容易吗我……”马凤娟说着还抹泪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可惜围观的群众没一个人买她的账。
忽然一声轻笑响起，打断马凤娟的诉苦，她插着腰怒瞪过去便要开骂，看是哪个不长眼地敢嘲笑她。
这一看之下，却见鬼似地瞪大了眼睛。
笑的是林束。
他从戚越身后慢慢走出来，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马凤娟。
马凤娟眼睛瞪得都快要脱框了。
这是林束？从出生就没见他有过表情的林束？！
看着林束脸上的笑——虽然是嘲讽的笑——马凤娟一度怀疑自己的眼睛，差点忍不住想上手揉一揉。
等到回过神来之后，顿时气急败坏地朝林束大吼道：“小兔崽子你笑什么？我有说错吗？！这些年要不是我你能活着长这么大？早不知道烂在哪里了，还能像现在这样勾搭男人……”
她骂骂咧咧，嘴里越说越不像话，围观的一些人都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哪里像一个长辈该说的话。
但也有些人听着马凤娟话里的意思，朝林束投去异样目光。
“马凤娟，以前我不知生气，不跟你们计较，倒让你们把自己当回事了吧。”林束笑着说道，只是那双幽黑的眼眸里全无笑意。
正骂得起兴的马凤娟，对上他那双眼睛，没来由打了个寒战，骂声就这么突兀地停了。
忽地，马凤娟尖叫一声，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林束，“你、你……”
众人被她的尖叫吓一跳，正要埋怨几句，顺着她的视线向林束看去，瞬间一个个也瞪大双眼，一副受到极大惊吓的样子。
“你、你是标记者……”马凤娟结结巴巴终于把那句话说完。
想到林束真被标记，进入过异空间，马观娟就怕得忍不住发起抖来。
通过新闻报道，看到过异空间里的世界都是什么的，标记者们要对付的又是怎样的怪物，普通人在面对标记者时，都会生出天然的畏惧。
马凤娟一家猜测过林束是不是被标记了，但那毕竟是猜测，当猜测成真，乍然对上时，马凤娟心里有些崩溃了。
——尤其林束的标记，跟其他标记者都不同。
只见林束的眼睛漆黑如墨，瞳孔闪着奇异的光彩，看起来像是诡异的符纹，只是轻轻瞟了一眼，整个人好像被拉入地狱般，一动都不能动。
金色光芒在瞳孔中浮现，林束越过那些僵立不动的围观群众，缓步走到马凤娟面前。
他嘴角挂着抹浅笑，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邪异。
马凤娟吓得连连后退，嘴唇发白，抖着声道：“林、林束，你想干什么？”
忽然想起什么，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快速说道：“标记者不能伤害普通人，这、这是规定，你可不能犯错啊。”
“规定？”林束笑了笑，漫不经心地一字一字轻缓道，“我为什么要遵守人类的规定？”
话落猛地掐住马凤娟脖子，将人提到半空。
马凤娟被掐得猛翻白眼，双脚腾空使劲蹬着。
周围人全都被钉住了似的，一个个脸露惊恐，却无法动弹。
“林束，你个死砸种，快放开我妈！”
林森远远看到自己妈被林束提在半空，当即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般冲了过来，在他身后跟着的林东海，也是一脸阴沉。
“他么的，我家就不该收留你，养条狗都比养只白眼狼强！”
林森一边叫嚣着，一边抡起拳头狠狠朝林束身上砸来。
林束只是淡淡瞥他一眼，林森顿时整个人被定住，连同后面跟来的林东海，父子俩全都被定在原地，满脸惊恐，却连手指头都不能动一下。
周围的空气诡异波动，似有裂缝张开，黑色雾气飘散出来。
一直静静看着的戚越眼神微动，上前握住林束另一只手，低声哄道：
“好了，阿束，我来替你教训他们。”
林束斜睨他一眼，没有说话，似乎是想看他怎么表现。
戚越也没多说什么，抬手朝林东海一家三口轻轻一挥，神情淡漠肃穆，有如宣判。
“剥夺.言能。”
林束松手，马凤娟死狗一样跌落在地，她双手使劲按着自己脖子咳嗽，明明看着肺都要咳出来的样子，却一点声音都不能发出。
马凤娟顿时又惊又怕，看向林束与戚越两人的眼神，如同在看魔鬼。
林东海父子也是如此，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眼神说不出的惊恐。
林森怨毒地瞪视着林束，还想冲上前找他拼命，“咔嚓”一声脆响，双膝着地跪了下去，剧烈的痛楚令他五官扭曲成一团。
林森痛得吸凉气，颤巍巍抬头看去，正好对上戚越淡漠的眼神。
那样的眼神，仿佛神灵在看蝼蚁。
林森心底的怒气，“嘭”地一下就散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