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束抬头望了望天色——无边的夜色变成灰蒙一片, 不知不觉中，黑夜褪去，黎明即将到来。
随着夜明在耳边说出“天亮了”三个字, 林束甚至能清晰感觉到，那些近处涌动着的不知名东西，正如潮水般退去。
往竞技场方向望去，被灯火映照的热闹璀璨天空, 似乎也变得沉寂下来。
刚刚还一直非常活跃的小风筝，不知为什么，也变得特别安静, 一句话都不再说。
林束摸了摸口袋里的金色糖果, 犹豫着要不要送一颗给夜明, 做为带自己出来狩猎的报酬。
还不等林束开口，夜明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
“这些东西你自己留着，”夜明的手覆在林束摸糖果的手, 语气轻描淡写，却让林束心中一跳，“它比你想象中的更有用。”
“有什么用？”林束脱口问道。
夜明却又不再多说了，他站在林束身后, 手微微伸向前握住他的手, 垂首贴在他耳边说话，看起来就像是从背后拥着他一样，姿势亲密而暧昧，然而说出来的话却让林束背脊一僵, 冷汗都要下来了。
“有个偷渡来的小东西, 看在你辛苦一个晚上的份上, 我暂且就不追究了。”
林束的手一紧, 微微用力抓住口袋里的糖果。
这人发现了小风筝的存在……
“不用紧张。”夜明安抚性地拍拍林束手背，语调悠悠，像是在哄小朋友，听不出有几分认真。
“我跟你是站在一起的。”
林束轻吐一口气，缓缓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夜明轻笑道：“不能什么东西都我说出来，你要自己发现哦。”
他说着轻轻推开林束，林束不自觉转过身，却看到男人的身影仿佛融于黑暗中，变得模糊，且慢慢地后退远去。
“小家伙现在的积分还是零，这是一个不幸的消息，也是一个幸运的消息。”
“在这里，并不是积分越高越好，可是积分太低又没法离开。”
“你杀的玩家越多，越无法离开；可你不杀别人，别人却会杀你。”
“小家伙，你要怎么办呢？”
最后一个字音消失的时候，夜明的身影也彻底淡出林束的视线。
灰蒙蒙的天空，似乎变得更明亮了些。
林不匆匆往客店赶。
他记得老婆婆说的话，必须在天亮前将钥匙还回去。
回到客店时，其他人都已经等在那里，看到林束赶上，魏开山等人不自觉松了口气。
老婆婆收回钥匙，转身便要上楼。
“我想预订接下来几天的客房，不知道可不可以。”林束忽然开口说道。
刚走到楼梯的老婆婆顿下脚步，回过头用幽森的目光盯着林束。魏开山他们听到林束突然开口也吃了一惊，不解地看过来。
林束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果，这些糖果包裹着金色糖纸，不知是不是光线不太充足的原因，糖纸的颜色看起来深浅不一。
“我用这些付接下来的房费，够吗？”
老婆婆当初只说让他们再来住一晚，并没有说之后几天也都可以免费，所以他们要还想继续住下去，那就需要付费了。
夜城最通用的交易物品，当然是贡献点，不仅可以在竞技场流通，也可以在整个夜城流通。
很多玩家都是以贡献点来支付房费，一晚上一个贡献点，相当于住一晚要杀一条生命——不管是夜城的怪物还是其他玩家。
魏开山几人在竞技场打了一个晚上，积攒的贡献点不算多，但也不算少，至少支付几人的住宿费是够的。他们不明白林束为什么要拿一看就非常特别难得的糖果来支付，不过众人也只是看着，谁也没说什么。
老婆婆盯着林束手里的糖果，慢慢地又将目光对准林束，眼神变得愈发恐怖，林束毫无退怯之意，平静地与那双恐怖的眼睛对视。
“如果不够的话，我可以再加点，只要让我们接下来的夜晚，都住在这里就可以。”
“够了。”老婆婆张口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但不知是不是错觉，魏开山觉得老婆婆的声音好像比以前缓和了些，似乎多了点柔软。
抬头对上那张死人脸，和阴沉的眼睛，魏开山顿了顿，觉得自己大概是看错了。
交易达成。
当林束几人走出客店时，看到的并不是昨晚看到的巷道街景，而是白天时他们刚到城市中心看到的景象。
熙熙攘攘的玩家聚在一起，气氛却不如昨天那般轻松。
一夜过去，也少了一些人。
有不少人跟林束他们一样，都是第一次进入那样神奇诡异的夜间城市，还有一个以生命为赌注的竞技场。
没有适应过来的玩家，此刻都有些恍惚失神。
忽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动。
“斗怪场的怪物，是……是玩家变成的吗？那些跑进黑暗里，或者不能住进客店的玩家……全都、全都变成怪物了吗？”
有人下意识反驳。
“不可能，如果真是玩家的话，为什么杀死他们的时候没有获得积分，而是拿到竞技的贡献点？”
说话之人边说边四处环顾，似乎寻求证据支持。
昨晚的斗怪场很热闹，很多玩家都上了场，如果擂台上那些怪物是玩家异变而成，总会有人发现。
林束他们认出了第一个交手的怪物是之前的那名普凡教徒，于是在之后的比赛中更加注意，越观察心底越沉。
不说百分百，每一个上场的怪物都是玩家异变而成，但至少有五成，跟他们交手的怪物不是真正的怪物，而是其他玩家。
这个数据有点可怕，昨晚擂台上被杀死那么多怪物，如果其中有一半是玩家异变而来，那失踪的玩家有多少？
还有一个可怕的猜想没人说出口，不知是暂时没想到，还是无人说出来。
——如果擂台上一半怪物是玩家异变而成，那剩下的一半，又是哪里来的？
林束几人趁着玩家骚动的时候，悄然往边缘去，离这些玩家远一点。
现在的玩家群充满不稳定因素，仿佛一桶不定时炸.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点燃。
人群中的恐慌在慢慢扩散，理智有先见的玩家和林束他们一样，都在不动声色地撤离。
昨天还无比安全的城市中心，现在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为什么会这样，竞技副本不是玩家之间相互撕杀获取积分吗？现在玩家会莫名其妙变成怪物，杀死了也不会有积分……那、那我们怎么离开这个副本？我们……还能离开吗？”
人群突兀地安静下来，一些玩家，好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用发红而警惕的目光扫视其他人。
已经接近城门口，随时可以从城门离开的林束几人，一边小心观察着那边的情形，一边低声交谈着。
魏开山皱了皱眉头，“有些奇怪，这次的竞技副本不像以前那样简单，NPC的参与度非常高。”
雷磊点了点头，沉声道：“以前的竞技副本虽然也凶险，死亡率很高，但那基本都发生在玩家之间，NPC顶多是做为交易商出现。不像现在，玩家直接被放在一座城市里，住宿吃饭要钱，有竞技比赛做为娱乐活动，还有其独特的生存规则——简直就像我们闯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涂缺张了张嘴，轻声吐出一句话，“不像竞技副本，更像普通的任务副本——不，其实也不普通。”
他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竞技副本是玩家之间的撕杀，残酷而简单；
任务副本是在融入当前世界，遵守世界规则的前提下，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虽然看起来复杂诡异，但生存率要比竞技副本高一些。
而现在，更像是两者难度的叠加。
既有竞技副本的残酷，又有任务副本的复杂诡异。
林束眸光微动，在无人说话的寂静中，缓缓开口道：“以前的竞技副本，积分高的玩家，真的离开副本了吗？”
魏开山几人听得一愣，“什么意思，竞技副本，只有积分排在前面的玩家才能离开，这不是常识吗？”
林束看向说话的魏开山，“没有公开的积分排行榜，你确定那些排在前列的玩家，真的全部离开了吗？”
“或者说——”林束的目光缓缓扫过其他人，一字一字，虽然很轻，声音却异常清晰。
“你怎么确定自己的积分，能够排在幸存玩家的前列……能活着离开竞技副本，真的是因为积分高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你的积分，相比其他没能离开的玩家来说，其实算低的呢？”
林束的话音落下，顿时一片死寂。
尤其几个以前参加过竞技副本的人，回忆以前的情形，脸色变得一个比一个难看。
破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不是很懂林束的话，却感到莫名紧张，比之前在夜城竞技场打怪时还紧张。
“什、什么意思？难道离开的玩家作了弊？”
林束瞅他一眼收回视线，没说话。
好半晌，魏开山舔了舔嘴唇，嗓音干涩地道：“系统从来不公布玩家的积分，没有什么排行，也不知道幸存的玩家人数。每次副本结束活着离开，自然以为自己积分不低，排在绝大多数幸存活家的前头。”
魏开山说到这里顿住，慢慢抬眼望向林束，“你的意思是，系统说谎欺骗玩家？积分高的一批被留在副本，积分低的反而安全离开？”
魏开山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好像生怕被什么听到似的，小心而忐忑。
当他说完后便闭上嘴，一脸紧张等待什么发生的样子，其他人也差不多表情。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倒是不远处的玩家群气氛越来越紧张，更多的玩家四散开来，也有玩家跟他们想法一样，来到城门口想要离开这里。
城市中心看着比其他区域更安全，没有冷不丁冒出来的怪物，又因为聚集众多玩家，反而不存在谁袭击谁的事情——可现在，这个看起来最安静的地方，似乎马上要变成最危险的地方了。
涂缺往那边看了一眼，面色微变，“我们先离开这里再——”
他话还未说完，一声惨叫划破天际。
如同大战前的第一声枪响，那一声惨叫只是开始。
乱战就此拉开序幕。
“快走！”
涂缺轻喝一声，率先往城门冲去。
这时，其他离城门近的玩家，也冲向城门，离开这个已经变成真正绞肉场的地狱。
“反正都要死，与其变成怪物浪费掉，倒不如现在让我多杀几个，能多攒点积分就多攒点。”
“果然还是这样直接杀起来更过瘾，什么擂台比赛，那是打给NPC看的。”
“凭什么要表演给那些NPC看，老子想杀就杀！”
“不，我不想死，也不要变成怪物！”
“杀！杀！既然我不能活着离开，那就所有人都留下好了！”
无数的杀意汇在一起，玩家们被恶意浸染的眼睛变得赤红，像一头头失去理智的野兽，只剩下杀戮。
越是聚在人群中心的玩家，似乎越是变得疯狂，瞬间杀红了眼，不辨敌我。
还剩几分理智的玩家，全都脸色大变地冲向城门。
林束他们是最前面的一批，通到通道口时，与另一队玩家相遇。
林束瞳孔微缩。
是华非疾他们队，不知这算不算得上冤家路窄。
一夜过去，原本的十人小队，现在只看到七人。
不知是折损在昨夜的擂台上，还是有人没有冲出来。
冲在最前面的是涂缺，两队人马相接触的刹那，分不清是谁先动的手。
刀光闪过，鲜血喷溅。
双方交手，然而谁都没放缓速度。
林束正好对上华非疾。
或许是打了一夜擂台没休息的缘故，华非疾看着有些憔悴，出手的动作算不上凶狠，比不上他在擂台上的表现。
林束也不是很想打架，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就这么你追我赶得跑进城门通道。
通道里光线黯淡，只看到人影交错闪动，耳边传来兵器交击，或拳头对撞的闷响。
“往南走。”华非疾一边跟林束缠斗，一边飞快轻声说了句。
眼前骤然亮堂，他们冲出了通道。
两队玩家的战斗像开始时一样突兀，又突兀地结束了，分作两头，各自奔逃。
华非疾跑在最后，他没有看林束，好像通道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只是跟着队伍逃命。
林束他们跑出一段距离后，身后没有其他玩家追来，便慢了下来稍微缓口气。
魏开山身上带点伤，是刚才从通道里逃出来时，跟华非疾他们小队交手时留下的。
“妈的，全都疯了。”魏开山忍不住骂了句。
冯周周脸色发白，她本就不擅长攻击，体能也比不上其他几人，刚才情况紧急雷磊一时没顾得上，她被人一刀砍在肩膀，鲜血直流，虽然自己给自己治疗了，但效果不大，只是勉强止住血。
“怎么突然就……”她声音还带着惊恐，对于肩膀上的伤倒不算太在意，反而被刚才玩家们的突然发疯给吓得不轻。
林束看一眼她肩膀上的伤口，默默递过去一颗糖果。
冯周周接过那颗糖，颇有些手足无措，一时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其他人的视线也看了过来。
“这、这糖……”冯周周看看林束，又看看雷磊，这金色的糖果她不陌生，之前林束拿来赔偿以及付房费，用的都是这种糖果。
现在突然给她一颗糖是什么意思？看她受伤最重，给颗糖果安慰下吗？
可两天接触下来，她知道林束分明不是这样的人啊。
“吃了，疗伤。”林束简短地解释了句。
冯周周愣了下，然后没什么犹豫地剥掉糖纸，把糖果丢进嘴里。
给NPC的糖果玩家能不能吃？这个问题飞快闪过所有人脑海，但没人阻止冯周周吃下林束给的那颗糖。
林束既然说能疗伤，那他们就相信林束。
糖果入口即化，本来还想仔细品尝下是什么味道的冯周周，顿时怔愣住，呆呆地站着不动。
破天在一旁羡慕地问：“什么味道的？这糖一看就品相不凡，不是什么云南白药可比，难道是传说中的丹药？”
说完见冯周周没理他，反而一副傻呆的模样，伸手在人面前挥了挥，疑惑不解地道：“咋了，是好吃得要哭了，还是难吃得哭了？”
冯周周眼圈泛红，泪珠缓缓滚落。
其他人见此都感到讶异，纷纷看向唯一淡定的林束。
“怎么了？”宋子年心中一紧，迅速瞥了林束一眼，他倒不是怀疑林束给的糖有什么问题——哦，这糖明显有问题，但他知道林束没有恶意。
林束看到冯周周流泪也有些意外，正要问小风筝是怎么回事，便见流着泪的冯周周忽然绽开一个幸福而满足的笑容。
“我吃到了幸福的味道。”她脸上还挂着泪，这时笑起来有一点滑稽，却又莫名让人感到温暖。
“幸福的味道？幸福是什么味道？”破开挠挠头，一时对林束口袋里的糖更感兴趣了。
冯周周肩膀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最后虽然没有痊愈，却已经结疤，魏开山几人看得震惊不已。
冯周周脸上扬起幸福的笑容，双手抱着按在心口，眼睛亮闪闪的，声音里都是愉悦满足。
“我说不出来那是种什么感觉，吃下糖果后全身暖洋洋的，特别特别地满足，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要，好似已经得到全世界。”
听了冯周周的话，其他人表情不一，视线在林束与冯周周身上来回转动，只是谁也没有说什么。
林束听后沉默片刻，略有些迟疑地道：“幸福？”
他记得小风筝的糖，是收集别人的负面情绪炼制而成，吃了也会体验到相应的情绪。
比如红色的糖果，是收集愤怒提炼而成，吃下去后，会感到一股无边怒火熊熊燃烧，仿佛能焚尽一切惹怒自己的东西。
这种金色的糖果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但林束很清楚，这些糖果都是他在杀掉夜城里那些怪物时，小风筝依靠自己的天赋技能炼制而成。
原材料是怪物临死前迸发出来的最强烈的情绪——怎么看，都跟幸福搭不上边啊。
【哥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种情绪，但那些怪物在死前最后一刻，身上散发的确实是这种情绪。它们似乎并不害怕死亡，反而有一些满足和期待。】
感受到林束的疑惑，小风筝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林束垂下眼眸，静静思索。
满足和期待？
身后隐约传来打斗声，看来是有玩家往这边跑过来了。
涂缺当即道：“好了，我们赶紧先离开，有什么问题等找到一个安全的落脚点再说。”说完自然而然看向林束，其他人也向林束看来。
中断思考的林束：“……”
是熟悉的眼神，把他当指路向导的眼神。
林束想起在通道时华非疾说过的话。
“往南走。”
他抬头往南边望去，荒废城市里爬满藤蔓，绿树成片，废弃的大楼连成一片——哪里都一样。
林束没有说什么，抬脚迈向前方，其他人赶紧跟上。
只是走没多久，林束蓦地停下来。
不仅他，其他人也突然顿住，一个个像是被雷劈了一样，露出震惊到失神的神情——涂缺和雷磊也不例外，满脸错愕震惊，之前玩家集体发狂时都没这样。
破天好像被吓傻了，瞪圆了眼睛，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怎、怎么回事？不是、不是说……没有、没有期限的吗？”
所有人中，也就林束表情好点，但也皱起眉头，眼睛盯着虚空某处，看起来不太高兴。
林束确定不高兴，因为自进入竞技副本以来，一直装死的系统，刚刚突然跳出来刷了下存在感。
不是发布什么任务，也不是要给玩家什么奖励，而是公布了一则通知。
短短一行字，却在玩家中掀起轩然大波。
【各位玩家请注意，竞技剩余时间：四天，届时积分不足的玩家，将无法离开副本。】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大家！
本来是想月初休息一天的（忘挂请假条我的错！），结果一休就停不下来，干啥都好就是不想码字，等回过神已经好几天过去了……
我检讨自己，接下来努力日更，尽量坚持到完结吧，然后之前的也会尽量补上。
PS：今天还有更新。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点 9瓶；自黎 8瓶；wucd、小轩 5瓶；筱微薄 2瓶；言厌厌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