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束跟着房主进屋, 那一盏灯点了如同没点，屋子里黑漆漆的，只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
屋主引着林束一路来到客厅, 将灯放在桌上，扭过头，望向林束缓慢地开口说道：“请坐。”
嗓音干涩迟缓，眼神呆滞, 加上惨白的面容，哪里像个正常人，就像一只游荡的鬼魂。
然而灯光摇曳, 墙上映照两道人影。
穿着纯棉碎花睡裙的老妇人, 是有影子的。
所以, 她是人。
老妇人转身走进黑暗的厨房，没过一会儿，端着杯茶出来, “请喝茶。”
她将茶放到林束面前，不去管诡异的神情和语调，倒是一位周到的主人，尽到了招待客人应有的礼节。
大门未关, 雷加终究还是带着他的两名队员跟了过来, 他让两人守在门口，只自己一人进屋，坐到林束面前。
老妇人仿佛看不见他似的，说话只对着林束, 茶也只倒了一杯。
林束端着那杯茶静静凝视片刻, 然后送到嘴边轻啜一口。
雷加当即脸色大变, 伸出手想阻拦, “别——”
他克制着声音，也不敢有太大动作，仿佛怕惊醒什么似的。
林束抬了抬眼眸，从杯沿看过去，抿了抿濡湿的嘴唇，“你也想来一杯？”
眼睁睁看着林束喝下那口茶，雷加的脸色顿时有如便秘般，他瞟了眼旁边站着的老妇人，想说什么又有所顾忌的样子。
“你也不看看是什么，就敢喝进嘴里。”雷加脸色发沉，难得有点认同莫菲克那小子的话——这位公爵大人的娇客脑子怕不是有点问题。
林束又抿了一口，吃完饭走了一段路有点渴了，“这不是茶吗？”
雷加面色微变，正要再说什么，旁边仿佛定住般的老妇人忽然再次开口道：“喝茶……还要吗？”
林束垂眸看了眼还剩大半杯的茶水，摇了摇头，“不用，一杯够了。”
老妇人的反应有点迟钝，过了会儿似乎才理解林束话中的意思，动作僵硬地点了下头，“哦，一杯够了。”
说完沉默片刻，迟缓的思维转动，像是想起什么，一个一顿机械地道：“还有点心……我去拿点心。”
说着转身又去了厨房。
见老妇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厨房，雷加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抓住这个空当，凑近几分压低嗓音对林束道：“我们是公爵派给你的人，趁现在她不在，我带你赶紧出去。”
林束坐着无动于衷，“为什么要出去？”
雷加紧皱起眉头，“你难道看不出来这屋主人不对吗？”
原本守在门口的莫菲克见老妇人不在，小跑过来，冲着林束一顿输出。
“最烦你们这种拿无知当天真的贵族小少爷了，想玩探险游戏也要看时间跟地点啊。你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大街上乱逛，居然还乱敲别人家的门。胡乱敲门就算了，别人开了门让你进来你就进来，还敢喝来历不明的东西，是不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我们是来救你的，队长让你赶紧走就赶紧走，要不是公爵的命令你以为我们会管你。”
他这番话说的又密又疾，一边说还一边偷觑厨房那边，生怕老妇人突然跑出来。
对于他这番教训的话，林束并没反驳，也没有露出生气的样子。莫菲克正觉有戏，想来这位小少爷应该是听劝的，面上一喜，正要配合队长将人带走，便见林束不慌不忙端起茶杯，低头又喝了一口。
莫菲克：“……”
“你——”他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气得忘了控制音量，当即大喝，只是刚吐出一个“你”字，身着碎花睡裙的老妇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两碟点心。
莫菲克的嗓子像被掐住一样，剩下的字全都被憋了回去，眼中闪过戒备与惊惧，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几步。
将点心一一放到林束面前，老妇人的嘴一张一合，拖着木然空洞的调子道：“请品尝。”
说话时，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林束，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珠，死气沉沉毫无光亮，看不出半点活人气息。
其实如果贴近老妇人胸口，会发现她没有心跳，加上惨白的脸色，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这也是雷加他们表现得这样如临大敌的原因所在——死人给的东西，谁敢吃。
林束敢。
他好像察觉不到任何异样似的，拣了两个碟子里的点心分别品尝，末了还认真给出评论。
“红色的这个稍微有点咸，绿色的这种味道淡了点，可以多加点糖。”
雷加和莫菲克，以及站在门口同样听到了的卡娅：“……”
死寂的沉默中，老妇人沙哑僵硬的嗓音响起，“好的，下次改进，再请你品尝。”
林束客气回应，“可以，多谢。”
雷加与莫菲克对视一眼，感觉此刻他们似乎成了格格不入的那个。
茶也喝了，点心也吃了，接下来应该可以走了吧。
俩人望向林束，碍于老妇人在不敢多说什么，只眼神催促。
林束的胃也装不下更多，接收到两人的眼神，他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老妇人，“多谢款待。”
雷加面色一松，想着走出这间屋子就立刻将林束送回公爵府，他们会依公爵大人的命令帮助林束，但首先要让林束明白，不管他想做什么要选个安全的时间出门。
“很晚了，你休息去吧，不介意的话我想再多坐一会儿。”林束将话说完，三名骑士都僵住了。
老妇人点点头，“晚安。”
林束也道了声“晚安”，然后看着老妇人拿起桌上的灯转身上楼，木质的楼梯发出“嘎吱”“嘎吱”声响，听在雷加三人耳中，清晰又刺耳。
随着微弱的灯光在楼梯口消失，客厅陷入全然的黑暗，只有打开的门，从外面泄入一点光亮。
“啪嗒”一声，昏黄的火光在黑暗中亮起。
雷加点亮随身带着的火折子，这比刚才老妇人的油灯更亮，霎时驱散客厅的黑暗，似乎连同那种诡异感也随之淡化不少。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莫菲克压低嗓音冲林束咆哮，虽然屋主不在身边了，但他依旧不敢大声，不仅是怕惊拢屋主，更怕声音传到外面，惊醒什么其他的东西。
“大晚上跑出来，还随便跑到别人家里，你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吗？！”
林束看了眼摆在桌面的东西，“什么后果，喝茶吃点心？”
莫菲克气得表情都有些扭曲了，如果不是忌惮着什么，看起来很想上手教训林束一顿。
雷加眉头微皱，凝神注视林束片刻，摆手阻止莫菲克喋喋不休的教训。
“你是故意的？”
虽是疑问的语气，但从他的眼神看，这其实是个肯定句。
“你知道夜晚有古怪，知道这户人家……不太正常，故意找机会进来，是想调查什么吗？”
林束抬眼看过去，“只有这户人家吗？”
雷加瞳孔微缩，确定了此前林束一系列行为是故意的，暴躁的莫菲克瞬间安静下来，望着林束的眼神微微冷沉。
抱胸站在门口的卡娅目光如电射过来，慢慢放开双手，站直身体。
“公爵大人让我们协助你，所以你是想……”雷加看林束目光有些复杂，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完，但莫菲克显然没他沉稳，虽然还压着嗓子，却几乎跳起来。
“你疯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知道你会面临什么吗？这些事连公爵大人都轻易不敢碰，你搅和进去，不怕尸骨无存吗！”
相比莫菲克的激动，林束的反应有点过于平淡了，他淡淡地“哦”了声，语调毫无起伏，“看来你们知道不少。”
看着一脸平静的林束，雷加蹙了蹙眉，此刻的林束在他眼中多了些高深莫测的意味，但他依旧不认为林束有能力去触碰一些隐秘。
“如果你是想调查那些事，我介意你可以循序渐进。公爵派我们来，想来应该也是这个意思。”雷加尝试劝说林束，调查可以，但不要如此激进，一上来就直捅暴风眼。
“不管是谁的意思，反正我的意思不是这样。”林束单手撑着面颊，一手在桌面轻敲，目光望向门外幽暗深沉的长街。
门口的卡娅忽觉一股寒意袭来，远处深浓的夜色似乎变得更加暗沉，空荡的长街愈发死寂，却又好像孕育着什么。
她从门口往屋里退了几步，双手死死按在腰间佩剑上。
“队长，我有不好的预感。”
还想数落林束几句的莫菲克闭上嘴巴，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艹，我们也算是在屋子里没在外面，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雷加站起身，一脸凝重地望向门外，“根据以前的规律，只要不靠得太近，躲在屋里一般不会出事——把门关上。”
卡娅听令关上屋门，但依旧一脸戒备地站在门口，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
莫菲克紧张地往门口走去，跟卡娅一起在离屋门三步远的地方站定，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虽然这里离得有点近，但……只要不出去，问题应该不大吧？”他说着看了看身旁的卡娅，又扭头看了眼身后的雷加，仿佛是在寻求认可。
“可是，这屋子不是我们的呀。”平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相比起三人的紧张戒备，手肘撑在桌面，托着腮帮子仿佛看戏一样的林束，浑身写着轻松随意，似乎一点看不出三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你——”莫菲克望着林束那张过于平静的面容，张了张嘴，嗓音发涩，不知怎么后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嘘——”林束竖起一根手指按在唇边，“你们听，开始了。”
莫菲克紧张地结巴起来，“什、什么开始了？”
雷加一脸凝重，几步来到窗边，稍稍掀开一点窗帘，当看到外面的情形时，面色骤然一僵，随即变得煞白。
透过掀开的窗帘，只见外面原本空无一人的大街，忽然多出几点幽火。仔细去看，发现那是有人捧着油灯在街上慢慢走过。
他们全都穿着入睡时穿的衣物，双目无神，表情呆滞空洞，行进间动作缓慢而僵硬，好像梦游一般。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朝着一个方向慢慢地走，嘴巴一张一合，发出诡异的声音，但隔着门窗，他们听不太清。
“他们、他们好像在唱什么？”莫菲克踉跄后退两步，一张脸煞白煞白的。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清晰而诡异的歌声，声音好像从头顶传来，由远及近。
“Center Bridg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Center Bridge is falling down，”
“My fair queen.”
莫菲克僵硬地慢慢转过身去，脖子仿佛被卡住般一点一点抬起，便见楼梯口一点昏黄的灯光慢慢靠近，映出一张苍老惨白的面容。
诡异的歌声伴随着楼梯“嘎吱”的声响，在死寂的屋子里回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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