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束的话音落下后, 大厅一瞬间变得非常安静。
那个拼凑而成的怪物原本像停摆的机器人一样站在原地，在大厅安静下来后，气息忽而变得狂暴无比, 探出了更多的黑雾抓向青年。
像是打破了什么屏障，黑雾沾上青年头发。
下一刻，青年的身形在原地消失，化为一股黑雾自动飞向怪物, 跟怪物融入为一体。
弥漫整个大厅的黑雾忽地一滞。
一股心悸的感觉席卷了张泉白，他心惊胆战地瞪着那个怪物。
看到怪物睁开了眼睛。
张泉白的心脏仿佛被重重捶了一下，世界瞬间失去所有色彩, 变得灰蒙暗沉。
灵魂在往下堕, 他张大嘴巴, 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林束瞥了眼瞬间被深度污染的张泉白，对这硕果仅存的唯一队友，还是有两分耐心的。
想了想, 一记手刀劈在张泉白后脖颈，张泉白软软地瘫倒在地。看了眼朝自己走来的怪物，林束抬脚一踢，将昏睡的张泉白踢到墙角。
现在的张泉白脆弱无比, 不仅精神值快见底了, 还受到严重污染，如果再被怪物踩上一脚，估计就得交待在这儿了。
十个人的怨念与恶意聚在一个容器上，不是简单的乘以十倍。之前死去的那些玩家如果能活到现在, 在怪物睁开眼睛的那一刻, 只怕就会全部疯掉, 或者在被污染后迅速异化。
然而此时林束注视着怪物的那双眼睛, 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由不同人体部位拼凑而成的怪物向着林束缓步走来，似乎是因为刚融合最后一部分，还没有完全适应，怪物拖着脚走，走得非常缓慢。
林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等着怪物过来。
虚空中响起一道含笑的声音：
“这是由你亲自找回的尸块拼凑而成，是这个世界最恐怖的诡物，你应该感到荣幸，这是它第一次登场。以往那么多玩家，都没有人走到这一步……当然，他们死在了更早之前。”
“规则下，我不能对你直接动手，可要是你被自己凑成的怪物杀死，那就与我无关了……啊，真可惜，我可是真心想请你做伯爵的呢。”
那声音飘乎不定，林束没浪费时间去寻找声音来自哪里，光听声音看不到人也没一点奇怪。
林束没理会那道声音，而是看着怪物的眼睛道：“真是可悲，被人肢解分尸，变成没有神智的怪物，却依旧在替杀死自己的人做事。”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块人皮垫子，扔到怪物脚下，“或许这也是你们的报应……你们虐杀了别人，最后自己也被虐杀。”
“所以你认为他们落到这样的下场，是罪有应得对吗？”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透露着一丝愉悦，“噬主的仆从，哪怕是以王国的律法裁决，也是会被判以绞刑的。”
“啊，我虽不忍双手染血，却被命运逼迫，最后不得不化为刽子手，让他们亲身体验自己曾对别人做过的事。对自己儿时的玩伴做下这种事，真是令我痛心啊……所以我觉得自己不配做这个伯爵。”
“你确实不配。”静静听完那个声音的表演，林束直白地给出自己的评判，那个声音因为他的直白而为之一滞。
“你不该做伯爵，而是该去当演员。”林束语气平板地说道，“纯粹的虐杀不能满足你，还要伪装无辜……”他顿了顿，真诚发问，“是因为小时候被奶妈虐待，心灵扭曲了么？”
最后一句话问出口，那个声音像消失了一样没有半点反应，林束并不在意，自顾说下去。
“为了报复奶妈，你从城堡外带回十个孩子，他们在你的刻意引导下，杀害奶妈并将其分尸。之后或许对你这个城堡之主也起了恶念，想除掉你占据城堡。但最后他们却被你拖去地下的屠宰室，一个个杀掉，然后肢解了他们。”
顿了下，林束目视前方，不知是对那个声音还是别的什么存在，做出总结道：
“所以城堡里的凶杀有两起，一起是十名仆人合谋虐杀奶妈；另一起，杀人者变成受害者，被城堡最后一任伯爵杀死分尸。”
林束的话音刚落下，脑子里响起系统的提示声。
【恭喜玩家完成任务一和任务二，世界探索度达到80%，个人探索度超过50%，天赋技能解锁成功。】
此时的任务面板已经发生变化：
任务一：城堡里的凶杀：查清真相，找出凶手。（已完成）
任务二：探索古堡（探索度：80%，其中个人探索度65%）
任务三：交一个朋友（请再接再厉）
而天赋技能那一栏也变了。
【天赋技能：解锁度（100%），解锁天赋技能[听我唱]，该技能为主动技能，专门针对各种诡物，当玩家吟唱时，根据玩家当时意愿，会对诡物造成伤害或增益影响。更多具体使用方法，请玩家自行摸索。】
林束并没有因为那个奇怪的名字而对这个技能有看法，他并不关心这个天赋技能的名字叫什么——虽然看起来，这个技能好像是专门用来驯服怪物的。
当天赋技能彻底解锁的那一刻，林束感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不需要他做什么探索，对这项技能的使用便了然于心。
好半晌，那个声音才再次开口。
“果然不愧是我看中的继任者，真是越来越想……留下你了呢。”
“哦，我也是——越来越想……杀掉你了呢。”林束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抬脚迎向怪物走去，那个声音似乎被他的举动震住，顿了顿有点卡壳般地喊道：
“你、你在做什么？送死吗？”
怪物已走到近前，林束走出几步后停下，与怪物面对面站立，本该暴虐充满杀戮欲望的怪物却没动手杀掉林束，反而也奇怪地站住不动。
笼罩在黑雾里的身影像座小山，林束站在它面前就像个小孩子，看起来一巴掌就能拍死。
怪物身上的黑雾剧烈翻滚涌动，依稀能看出数道身影纠缠融合在一起，偶尔腾起一张人脸，表情狰狞痛苦，嘶吼着似乎想冲出来撕咬一切。
那些翻腾的黑雾沾染上林束的头发和衣服，就像调皮捣蛋的学生碰上严厉的教导主任一样，瞬间变得无比乖顺。
“不可能……你怎么会不受影响……”那个声音不敢相信地喃喃低语，像是看到什么极其不可置信的事一样，向来轻松带笑的语调也变了。
“这是多重怨念聚合而成的诡物，一般人别说靠近，只多看几眼都会发疯，为什么你——”
声音戛然而止。
本就挨得很近的林束又往前一步，他伸出手往前抓了几下，抓起一缕缕黑雾，然后像织毛衣一样摆弄起黑雾，动作越来越快，而黑雾析出的线也越来越多。
他一边挥动双手，一边轻声哼唱着什么。
嘶吼拉扯的身影慢慢安静下来，肢体接口处粗糙的黑线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变得细密。而来自不同人体的四肢硬凑在一起，原本显得很不协调，此时却在黑线的修补下，差距渐渐缩小，越来越像同一副躯体所有。
没过多久，不同人体拼凑而成的诡物全然变了样，如果说之前是粗制滥造的劣等品，那现在，可以称得上一声精品了。
嗯，从外形来看，变得更像人了，像一个完整的人，而不是东拼西凑出来的破布娃娃。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却比之前更可怕。
之前打眼一瞧，能看出眼睛和耳朵不该长在这颗脑袋上，四肢也不属于这副躯干，知道是用不同人的尸块拼接起来的，所以觉得可怕。
而现在，乍一看没哪儿不对，但再多看一眼，灵魂都会战栗，恐惧更是从心底深处升起。
林束停下手，退后两步欣赏自己的作品，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这才是正常审美该有的样子。”
“……死……死……”怪物张开嘴，被重新接上的舌头虽然依旧僵硬不灵活，却还是执着地吐出一个字。
“这不可能！怨念聚合而成的诡物怎么可能恢复意识？！”或许是因为太过震惊，莫索.图密提斯直接显出身形。
林束抬眸淡淡望向他，“没什么不可能。”
说着退后两步让开，对着焕然一新的怪物道：“去找你真正的仇人吧。”
怪物虽然恢复了一点意识，但那点意识太过混乱，夹杂着十个人的怨恨与痛苦，被硬塞进一副拼凑起来的躯体里，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那点意识唯一记得的，是对杀害自己的仇人的怨愤，以及疯狂的杀欲。
原本行动缓慢甚至有点呆滞的怪物，忽然变得灵活无比，速度极快地扑向莫索.图密提斯。
莫索.图密提斯在怪物扑来的瞬间再次从原地消失。
然而这一次，他没能跟以前那样成功逃脱，他的隐身之能人类玩家无法看透，却在拥有同源力量的怪物眼下无所遁形。
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莫索.图密提斯没对怪物出手，寻机逃出了大厅，而怪物也追了出去。
大厅恢复了安静。
林束正要跟上去，角落里传来一丝呻.吟。
脚步一顿，他似乎忘记了什么。
“我怎么会……睡在这里？”张泉白揉着脖子从地上坐起，下一秒意识全部回笼，想起之前发生的事，顿时紧张地扭头到处张望。
“怪物呢？那个拿回眼睛的怪物呢？”
“你可以退出了。”林束的话让张泉白为之一顿，满脸困惑地看过来。
“啊？”他没听明白林束的意思。
“任务已经完成，你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林束的目光在张泉白那张有些微扭曲的面孔扫过，“还是你想留下来，异变后跟这里的怪物为伴？”
张泉白对自己脸上的变化毫无所知，一听任务完成，顿时高兴地不得了，打开任务面板查看，果然看到任务完成的提示，还有一个选项。
【玩家成功通关当前世界，是否立即选择退出？注：玩家若选择暂时停留，将会在半小时候后被强制送出当前世界。】
后面跟着个倒计时，还有25分钟左右。
张泉白满脸喜色，却因为面部肌肉不受控而显得怪异，他毫无所觉，抬头望向林束，“你刚才做了什么？任务怎么就完成了呢？还有那个怪物去了哪里？是你杀掉的吗？”
林束安静看着张泉白，第一次见到这种——不知道该说蠢还是心大的人。
“再说下去，你就别走了。”
张泉白顿住，反应迟钝地终于想起自己是什么状况。看了看自己的精神值，已经跌到一个极其危险的数值，顿时受到惊吓紧张起来，不敢再废话。
正要选择离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担心地问林束，“我现在这个样子，不会回到现实世界后变成怪物吧？”
虽然这样的事没听说过，但他感觉自己现在的状况实在有些糟心。
林束回答道：“你可以回去后自己验证下。”
张泉白：“……”
张泉白瘪瘪嘴，不敢再多说什么，便准备离开，转头环视空荡破败的大厅——不知是不是他记错了，怎么觉得大厅变得更破了呢——心中顿时生起一股不舍。
虽然这里没留下什么好的回忆，但却是他第一次接触诡变的世界。
“等一下。”林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他，张泉白询问地望过去。
林束看着张泉白，认真问道：“要交朋友吗？”
张泉白一阵错愕，张大了嘴巴，他忽然想起初次见面时，林束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好像就是问他要来要交朋友。
难道这个小面瘫其实外冷内热，看穿自己真诚友善的灵魂，所以才这么渴望跟自己做朋友？……不对，他刚刚好像还想跟那个怪物伯爵做朋友来着。
“要交朋友吗？”林束再次问了一遍，注视张泉白的眼神平静无比，张泉白愣愣的，茫然地开口道：
“啊，当然，我们……我们不早就是朋友了吗？”
看不出林束对这个回答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静默片刻，见张泉白还在原地茫然着，朝他挥挥手。
“朋友，再见。”
张泉白：“……”
一阵无语地退出了当前任务世界。
耳边响起翅膀扑棱的声音，乌鸦落在林束身侧的储物柜上，视线刚好与林束平齐。
林束偏头看向这只乌鸦，沉默片刻后，忽然开口问了句，“朋友必须是人吗？其他东西可不可以？”
乌鸦安静地与他对视，没有任何反应，林束收回视线，乌鸦再次振翅而飞，从大门飞了出去。
林束双手插兜，漫步跟在后面。
一边悠闲地走在城堡里，一边查看面板。
到现在，林束的三个任务全都完成了——探索度没达到100%，也不可能达到100%，超过80%已经是非常高的完成度了。
多数玩家都是靠完成任务通关，而靠探索度通关，除了一些机缘巧合的情况，几乎没有玩家能做到。
…………
林束坐在高塔旁边的围墙上，望着墓地那边打成一团的两只怪物，忍不住轻轻晃起双腿。
——没错，两只怪物。
城堡之主，最后一任伯爵，莫索.图密提斯，被逼得露出了怪物真身。
那是一堆蠕动的肉山，长着无数像触手一般的黑色血管，顶着颗圆溜溜光滑的脑袋。脑袋上长着一圈眼睛，看不出正面和背面。
怨气化作的黑雾插爆一只眼睛，黏腻青黄的液体喷溅，洒在黑雾上发出“嗞嗞”声响，像热油里滴进水一样腾起黑色的烟。
血管与黑雾海藻般纠缠在一起，导致两只怪物无论怎么打都连在一起，没法分开。墓地被破坏的厉害，石碑一排排被摧毁，周边的环境开始变得灰败起来，一点点露出被时光冲刷过后的样子。
两只怪物都没注意到墙头坐着的林束，彼此扭打着都想吞噬掉对方。一个扯掉对方身上拼接起来的胳膊，一个张口咬掉对手那些黑色血管，不顾腐蚀，嚼巴嚼巴两下吞进肚子。
林束看得投入，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弧度。
撑着墙头的手被轻轻啄了下，林束垂眸望去，便见乌鸦叼起一个小袋子似乎想给自己。林束接过巴掌大小的袋子，打开来，发现里面是炒过的玉米粒。
这似乎是张泉白拿去喂乌鸦的饲料。
林束：“……”
他又看了眼乌鸦，就见这只有着绿色眼睛的鸟蹲在墙头，眼睛看向墓地那边，好像是要跟他一起看热闹。
默默地看了眼袋子里的玉米粒，林束捡起一颗送进嘴里，将视线再次转向打斗场。
嗯，香脆香脆的，味道还不错。
吃了几颗，林束倒出一粒放在掌心，递到乌鸦面前，乌鸦低头，轻轻将玉米粒啄走。
一人一鸟边吃玉米边看动作戏，那边的打斗已经快进入白热化。
被扯掉的血管会再生，撕掉的肢体却很难再接回去，看起来好像是城堡之主占上风。
然而还保有一丝清醒的莫索.图密提斯却知道，再这样下去，不仅他会死去，这个世界也会崩解毁灭。
他是这个世界的诡主，轻易不能显出怪物真身，因为那样容易失控，变得跟那些毫无理智的劣质品一样。而一旦诡主失控，他所在的世界也会崩解。
拼着断掉几根血管脱离对手纠缠，莫索.图密提斯向着围墙那边跑去。
他发现了坐在墙头看戏的林束，这名人类是祸乱的根源，必须除去，哪怕为此破坏规则付出代价。
看着向自己奔来的两头怪物，林束从墙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望过去，脸上没有一丝害怕。
一阵奇异的韵律传入脑海，那是不被人类耳朵接收的波动，奔跑急行的莫索.图密提斯速度慢下来，思维也变得越来越缓慢。
后面追着的怪物猛地停下，趴伏在地，仔细看的话，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这是……什么……声音……
……我……怎么了……
莫索.图密提斯的动作越来越慢，他以为自己还在跑，实际上已经完全停下，连不断翻滚涌动的血管也缓缓沉寂下去。
朝向林束那边的眼睛，看到了奇怪的画面。
站在墙上的人类少年，双目微阖，嘴唇翕动，似乎在吟唱着什么。
在他身后，笼罩着一道无可名状的恐怖身影，却不是要吞噬他，而是以守护的姿态站在那里，似乎要为他隔绝一切伤害。
……为……什……么……
……主……啊……您……抛……弃……我……了……吗……
最后的视野里，那人类少年睁开双眼，将目光投注过来，不知看到了什么。
歪了歪头，嘴角微微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