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向阳听他这么说, 是有些害怕的，但又不同于以往单纯的畏葸，总觉得他威胁的话语中每个字都隐藏着别样的情愫。于是恐惧中又伴随着一股莫名的刺激。
他转过头去, 看着柳栖谷的眉眼, 与之四目相对，像是要透过眼神看到对方心底。良久, 眉头一挑，说：“您别吓唬我, 我可是吃人长大的。”
然后伸出食指, 指尖沿着他的眉眼下滑，在他唇上停留片刻，又将手指放到自己唇边轻轻咬住, 傲然说道：“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柳栖谷目光深沉地看着他，手臂用力, 身子缓缓向下，让他趴到地板上, 自己也随之覆在他背上。热烈地亲吻着他的脸颊，在明月的见证下, 耳鬓厮磨。
情到深处意正浓时，和尚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船上。双手合十, 双目紧闭。
柳栖谷将外衣盖在洛向阳身上，搂着他靠在栏杆上，盯着和尚恨得牙痒痒，“你知不知道你很煞风景！”
和尚未语先叹，“施主, 你看看你的周围, 已经围满了追杀你的道门修士, 你只剩一层修为，逃不掉了。”
“谁他妈想逃，老子现在只想快活！”
“把他交给贫僧吧，你已经护不住他了，但贫僧能保住他的性命。”
洛向阳往柳栖谷怀里靠了靠，瞪着和尚骂道：“我才不跟你走，你别来打扰我们，烦死了！”
柳栖谷突然一笑，又对和尚说：“和尚啊，你要是帮我把外面那群人赶走，我就又把我徒弟免费送给你。”
洛向阳不悦地瞪向他。
和尚突然睁开眼，直视着柳栖谷说：“施主若是愿意跟贫僧回悬空寺，贫僧就能帮你将他们赶走。”
柳栖谷懒懒道：“你们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吗？怎么救人之前，还要跟人谈条件呢？”
和尚静默不语。
一个年长的道修飞到了船上，用剑指着柳栖谷，冷声道：“你个孽障，既然敢出来，就应该把欠你师尊的命，还给道门！”
“还还还！”柳栖谷抬起洛向阳的下巴，吻上他的唇，好一阵后，才对他们说：“我说你们能不能先让人把正事办完，不是谁都和你们一样断情绝欲。”
道修骂了一声：“不知廉耻。”转身飞走了。
和尚也摇摇头，无奈地离去。
柳栖谷松了口气，“终于都走了，不会再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既没有朋友也没有仇人。”
洛向阳盯着和尚离开地方向，非常不满地问柳栖谷：“你当初到底对他说了什么，才能让他对你这么上心！”
柳栖谷说：“寥寥几句话，草草收了尾。太久了，早就不记得了。”
兴许是没有听到想听的答应，洛向阳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柳栖谷让他趴在栏杆上，坐在他身后，将他落在身后的长发拂去身前，亲吻上他染了凉意的肩，慢慢地将吻向下游走，低声呢喃：“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向阳啊，为师等这一天，不知已等了多久。”（1）
洛向阳蓦然转头，身子在轻微地颤抖，他看见柳栖谷那双狭长的眸子正深沉地凝视着自己，毫不掩饰地展现着他此刻心底疯狂的欲念。
他先是迟疑了片刻，随后又慢慢地收了回目光，双臂趴在栏杆上，对月亮释然一笑。他问柳栖谷：“师尊，下辈子，我还能继续跟着你吗？”
“能啊，”柳栖谷说：“我把你写进我所有故事里，以后我的每个主角都是你，咱们就永远不会分离。”
洛向阳转头，微微翘起嘴角看向他。柳栖谷低头，吻住他的唇……
夜深了，月亮悄然地爬上正空，像一只高傲的巨眼冷漠地俯视着人间。
夜间的风有些凉，他们依偎在一起，靠得很紧。洛向阳难得的失去了平日的精神，懒洋洋地倒在他怀里，手指顺着脸部的轮廓慢慢向下移动着，滑过下颌，经过喉结，停留在锁骨上的凹陷里，打着转儿。
天地喁膝间万籁俱静，那群白衣修士依旧围在周围，真就在等着他们，谁也没离开，安静得好似一群幽灵。
躺了一阵后，洛向阳稍坐起身子，换了个姿势背靠着他，看着月亮说：“师尊，今晚正是月圆之夜，阴气加重，要不您打坐试试看能不能回些修为？”
“试过了，上次在……”柳栖谷随口回道，说话间突然一停顿，随后猛地抓着洛向阳的手，瞪着眼睛看着他。
“师尊，怎么了？”洛向阳紧张地坐起身，疑惑地看着他。
“咱们出来多久了？”柳栖谷问他。
洛向阳思忖着摇头，“不记得，发生的事挺多的，但是好像不太久。”
柳栖谷的目的缓缓地移向天空，沉声缓慢地说道：“那你记得，咱们看过多次少圆月吗？”
洛向阳突然倒了口冷气，身子猛然一颤，只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了脊背，他的目光也追随月亮而去，连声音都打着颤说：“我记得，好像咱们每次看月亮，它都是圆的……”
话刚说完，旁边不远处静静地飘在空中的一大群白衣修士，其实一个开口大声喝道：“季语堂，既然你的事情已经做完，就乖乖受死吧！出剑！”
随着那修士大声喝出，四面八方的剑朝他们齐齐射来。
柳栖谷却对那些剑雨不管不顾，捧着洛向得的脸怔怔地笑了起来，“假的，这个世界是假的，全他妈是假的！”
眼看剑雨就要射进他们身体里，洛向阳来不及问他怎么回事，拔出刀迅速地将周围的剑通通斩去，然后背靠着背站在一起。
他们身上都只穿着单薄的外衣，风变急了，衣衫和长发在风中疯狂地交织缠绕。
又一波长剑射了过来，那些修士修为太强，周围的剑又太多，洛向阳渐渐地开始躲避不及，柳栖谷却还站在原地发呆。
“师尊！”洛向阳大喊了一声，“就算要死，也不能站着不动，让人家白白射死呀！”
柳栖谷好似终于回过神来，他拳头一捏，浑身魔气倾泻而去，将一片剑雨震在半空中，随后掉落山林。他急急地对洛向阳说：“向阳，敢不敢跟为师一起赌一把？”
洛向阳长刀点地，双手搭在刀柄上，急喘着，一双剑眉下眼神无比坚定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无不狂傲地回道：“赌就赌，有何不敢！”
柳栖谷抬起他的下巴，盯着他的眼说：“要是失败了，咱们下辈子见。为师还带着你吃香的喝辣的，游遍整个人世间！”
“好！”洛向阳激动地吼了一声。
“向阳，替为师护法，”柳栖谷说着，闭上了眼。
那边的修士不再单单出剑，而是大声说：“他的修为几乎已耗尽，咱们一起上！”
洛向阳接住他们刺来的剑，拼命全力应付着，一双金色的眼眸疯魔了一般盯着四周的敌人，额头上燃烧着鲜红的火焰。
一个坚定的信念支撑着他只要他还站着，就没有人能伤得到他想保护的人！
柳栖谷站在人群中，用最后一修为幻化出一把弓箭，将弓拉满，对准圆月。
闭上眼睛，侧耳聆听风在山间呼啸，刀与剑激烈的碰撞，吸深一口气，所有的声音渐渐地离他而去，直到耳边再无任何声音时，放箭！
一支由魔气幻化出来的黑色长箭破空而出，急射而去，刹那间箭身没进了圆月里。
一开始，什么也没有发生。
在一把剑刺穿他的身边时，月亮开始出现裂痕。
剑被拔出，他的鲜血喷涌而出。
洛向阳扑到他身上，又一把剑，从背后刺向他们。无数把剑，从四面八方刺向他们。
柳栖谷抱着洛向阳死死地盯着月亮，在他们一起倒向地面那一刻，月亮“轰”地一声，炸了！
眼前所有一切瞬间化为碎片！
洛向阳双眼直直地瞪着他，是他脑海中留下的最后的画面。
一阵强烈的震动过后，柳栖谷猛地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雪白的森林，他正一身红衣，赤着脚毫无知觉地踩在雪地里。
洛向阳提着斧头站在他身边，身旁是一棵被砍掉一半的大树。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眼中都闪烁着震惊，柳栖谷只觉心头一阵喜悦，他拽起洛向阳手中的斧头一把扔了出去，紧紧地将他抱住。两人一同倒在了雪地里，疯狂地亲吻着彼此。
柳栖谷只一缕神识在外，完全没有触觉，渐渐平静下来后，推了推压在他身上的洛向阳说：“先起来，咱们回宫里再说。”
洛向阳坐在他腰间，捧起一把雪从他们头顶撒下去，仰起头呆呆地看着迷知森知里依旧灰蒙蒙的天。
柳栖谷替他拂去头顶和肩上的雪花，耳边却突然响起了呼啸声。
柳栖谷沉声说道：“起风了，这风听上去很奇怪，还记得咱们离开森林前，这里也起过大风吗？”
洛向阳俯身抱着住，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没说话。
柳栖谷在他耳边轻声说：“说不定就是这风把咱们带去了幻境，先离开这里，回宫再说好不好？”
他缓缓摇头。
听着风声越来越近，越来越猛烈，柳栖谷劝道：“那咱们先避开这风，去木屋里好吧？”
他轻轻地点头，站起来，一直紧抓着柳栖谷的手。
“走吧，”柳栖谷说。
他站低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看着风就要吹到他们身上了，柳栖谷用力拉了他一把，“走啊！”
他依旧不动，柳栖谷无奈，只好用力拉着往木屋走。走到门口时，一不小心，又踩上了楼梯下淹埋在雪里的木屑。他弯腰将木屑取下来扔掉，鲜血也跟着流了出来，洛向阳对此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向阳，”柳栖谷沉下脸叫了他一声。
“嗯，”他低着头应道。
柳栖谷用力抬起他的下巴，却见他的双眼呆滞，口中喃喃说着：“师尊，别走，别离开我……”
他用手指点在洛向阳额头上一探，这才发现他根本没有神识，只是个空壳子。
“妈的！”他咬着牙骂了声。
风已经刮到了他身上，他只好只好眼睛一闭，回到魔宫。
再睁眼时，没有在自己寝宫的床上，而是躺在练功的血池里，洛向阳也正好趴在池子旁边。
他坐起身，看向洛向阳，只见他脸上带着微笑，眼神却依然呆滞。
“向阳，”柳栖谷叫了他一声。
他笑着说：“师尊您快练功，练好了带我出去玩儿。”
柳栖谷紧紧地握起拳头，猛地一拳砸在池子里，鲜血溅满了他们全身。
洛向阳握住他的手，眼中渐渐蒙上一层雾，可怜巴巴地说：“师尊您怎么了，您生我气了吗？”
柳栖谷紧咬着牙，用力到嘴角都在抽搐，他缓缓伸出手，覆在洛向阳脸上，深吸了两口气，眼神一狠，下定决心，手上再突然发力。
洛向阳眼神一定，向旁边倒去，转眼身体变消失了。
无数黑色的怨念在石室里升腾，疯狂地想要进到他的体内，摧毁他的意志！
柳栖谷知道他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他眼神阴鸷地站起来，也不管身上的血，随意披了件外衣，光着脚往石室外走去。
刚走到石室门口，就见洛向阳一身书童打扮，背着书笈出现在门口，兴高采烈地对他说：“师尊，我回来了！”
柳栖谷瞪着他，眼眶开始发红。
“师尊，您怎么了？”洛向阳拉着他的手，不安地问道。
柳栖谷颤抖地伸出手去掐住他的脖子。
他惊恐地看着他柳栖谷，摇头头乞求着：“师尊，别、别杀我！”
柳栖谷眼睛一闭，掐着他的手猛地发力，只听“咔嚓”一声，他瞪着眼脑袋歪到一边。柳栖谷松开手，闭着眼睛等了好几秒才睁开，地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掌，身体有些发软，靠在墙壁上，强忍着情绪，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喉咙出发着呜咽声。直到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他才张开嘴用力地喘了几口气，扶着墙接着往外走。
走上石梯，洛向阳出现在楼梯口，他满脸豆大的汗水正不停地往下淌，火热的身子一把将柳栖谷紧紧搂住，主动吻上他的唇，闭上眼睛呢喃着：“师尊，我要死了，快帮帮我……”
柳栖谷按着他的头，把他紧摁在自己怀里，咬着牙狠狠地说道：“我他妈也快死了！”
他抬起头，眼神迷离地抚摸着柳栖谷的脸颊，“师尊，您带我去寝宫好不好？”
柳栖谷紧皱着眉头看着他，举起手在空中颤抖了半晌，终是放在了他后颈上，一用力，让他倒在了自己怀里。
他消失后，柳栖谷召出他的剑，眼神怔怔地瞪着对面，强吸了几口气后，转过楼梯，走向幽暗的石廊，在石廊上，站着无数个各种形态各种表情的洛向阳。
他红着眼提着剑冲了出去，当剑斩到第一个人之前，忽听他大声喊道：“师尊！”
柳栖谷的剑停在了他的头顶，听他急忙说道：“师尊，我是真的，别杀我！”
柳栖谷慢慢地放下剑，伸手抚上他的脸，他顺势靠进他怀里。柳栖谷长长地松了口气，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搭在他的后脑上，静静地平息了很久，才慢慢地去探他的神识。
依旧是个空壳，没全没有。
他心底涌上一阵绝望，亲吻了一下他的头顶，轻声告诉他说：“乖，很快，不疼的。”
然后一把将他推了开，提着剑，一路闭着眼睛杀了过去！
直到他再次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哽咽着无助地唤着他：“师尊……”
他才再次睁眼，见洛向阳赤|身裸|体地站在他面前，泪流满面地看着自己，无助地说着：“您真的要杀我吗？您怎么下得去手啊……”
他慢慢蹲下去，抱着自己的膝盖，仰起头眼中尽是绝望地说：“你不爱我……”
柳栖谷再也忍不住，前所未有的愤怒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抱着自己的脑袋崩溃地大喊了声：“啊”
然后靠在墙上，握着剑的手无力地垂下，久久地看着那个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身影，无奈地对他说：“向阳啊，我们不能永远困在里面。”
洛向阳满脸泪水地看着他，声音抖颤着说：“可是，您每杀我一次，我就会痛一次。您别杀我了好吗？求您了，我真的好怕。”
柳栖谷走到他身边，蹲下抱着他说：“不行，宝贝儿不行！无论多难，我们都得走出去。”
洛向阳推开他，用充满仇恨的恶毒的眼神瞪着他，“竟然你那么狠心，那我就先杀了你！”说着，召出他的刀，迅猛地劈了过去。
柳栖谷挡了几刀后，闭上眼，将自己的剑插进了他的胸膛。
他看着胸口刺穿自己的剑，对柳栖谷恶狠狠地喝道：“我恨你！我永远恨你！！！”
柳栖谷眼睁睁地看着他面目狰狞地消失于幽暗的石廊，拖着剑划过地面，一步又一步接着往前走，口中喃喃自语：“我们是来渡劫的，向阳，再难我们也要走下去！”
来到神隐大殿里，他不顾沾血浑身的鲜血，坐到冰冷王座之上，下面匍匐着一众魔将，噤若寒蝉。
一个魔将上来禀告：“尊上，属下将公子带回来了。”
说完后他就退下了，脚上绑着锁链的洛向阳缓缓走到王座的正下方。
柳栖谷单脚踩在王座上，问他：“洛向阳，你被罚在迷知森林砍了十年柴，你可知错？”
他嘴角勾起温和的笑意，回说：“师尊，弟子知……”
还没说完，柳栖谷便扔出一瓣莲花，插进了他的额头。
他消失之后，柳栖谷拖着剑来到他站的位置前。不久魔将又上来禀告：“尊上，属下将公子带回来了。”
洛向阳又走了上来，柳栖谷重复同样的问题，他每次做都出同样回答，柳栖谷举着剑不等他说完就砍向了他的脖子。
疯狂地砍了一次又一次，到后来，他的意识逐渐离他远去，只是要本能的重复着问题，本能地一刀斩下去！
就在他几近到达崩溃的边缘时，又一个洛向阳几乎是奔跑着冲了出来，他看着盯着那突现的身影大喊：“洛向阳，你被罚在迷知森林砍了十年柴，你可知错！？”
耳边听到一声无比愤怒地大吼：“弟子无错！！！”
这猛地一声大喊将他游走的意识拉了回来，只见眼前的洛向阳头发蓬松，衣衫凌乱，满头大汗。浑身散发着骇人的魔鬼，不等自己开口，便举着他的刀疯狂地朝自己砍来！
柳栖谷本能地接下他的几招之后，终于彻底回过神来。一边接着他的招一边有些激动地大喊道：“向阳，停下，你走出来了！”
洛向阳这才停下手来，却没有放下指着他的刀，魔怔了一般死死地瞪着他，咬牙喝道：“你还敢骗我！我要怎样相信你！？”
柳栖谷突然大笑出声，将剑用力地往地上一插，缓缓走到他跟前，捧起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笑得有些疯魔地说：“所以，你更要看清楚啊。”
他握着刀的手开始颤抖，刀“哐”地一下掉到了地上，身子开始发软，慢慢地下跪去。抱着自己的脑袋，张着嘴看着柳栖谷，泪水不信地往下淌。
他彻底崩溃了一般哭到浑身抽搐，“师尊啊……你知道吗我杀了多少你吗！我都已经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你了！”
柳栖谷颤抖着身子紧紧地抱住他，仰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喃喃地说着：“向阳啊……再难，我们不也冲了出来，找到了最真实的彼此吗？”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牛峤《菩萨蛮.玉炉冰簟鸳鸯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