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做了一回小偷?

  可能是第一个醒来的人。徐翠翠问遍四楼所有人, 没想到,兜兜转转, 原来是自己。

  “我醒来就见你坐在地上发呆。”冯赠说道。

  徐翠翠心知肚明, 小偷不是她自己。那还会是谁有作案时间?

  忽然,她想起两个人。

  秦风和白丰年。他们二人昨晚宿在外面,什么时候清醒, 大家都不知道。

  心思一定, 她准备去寻找二人。张月犹豫着,跟上她的脚步, 在她回眸时,解释道:“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我陪着你。尽量不要落单好,以防万一。”

  冯赠看着她们推开玻璃门离去,不一会儿,一伙男人也离开了。他们低着眉眼, 脚步匆匆,似乎有要事。其中一人回头对上她的目光,眼里压抑的光忽然闪烁起来。

  冯赠微微挑眉。

  紧接着, 宋明也起身了。

  他木然着,脸上有微妙的纠结之意。

  冯赠离他不远, 小声叫住他, “你跟他们一起要去哪里?”

  一伙男人已经快要接近玻璃门,没听到冯赠的询问。宋明疑惑看看她,再抬头看看前面打开玻璃门出去的四个男人,他摇摇头, 小声说:“我跟他们不是一起的。”

  他停顿一下, 继续道:“昨晚有个小朋友不在这里, 不知躲到哪。他触犯规则是板上钉钉的事,大概难逃一死,我去找找他。”既然没有大怪物,作案的便是小怪物,会留下一张皮囊的。

  冯赠眼神恍然。是了,昨天围剿怪物轰轰烈烈,正是那位白皮肤看着很乖的男生将怪物引诱出来的。昨晚点名,少了两人,其中就有他。

  不难想象,这是明知大难临头,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期盼逃过一劫。

  真逃过一劫,这时候也醒了,也该出来走动。

  没见到他,就说明他没逃过这死劫。

  冯赠心中所思良多,余光瞥见宋明走出去。

  他勾着脑袋,不紧不慢地走向门口。在这当口,不管谁离开都会多多少少吸引一些人的注意力,他们不肯动,却希望别人动起来,找出全部规则,自己才好逃出生天。

  冯赠看着他,发现他后脑的头发十分茂密,层层叠叠,比别人蓬松三分。

  宋明走出去,拐弯不见了,不知是上楼还是下楼。

  冯赠的注意力又开始偏移。

  说起那位男生,皮相绝佳,引人注目,难免分出一二心神在他身上。因此,她知道他唤作白瑞雪,是食堂员工郑晶晶的儿子。

  郑晶晶已经忘掉白瑞雪,仿佛面前的小胖子才是她的亲生血脉。眼下,小胖子夜晚着凉,在咳嗽,她连忙借了杯子到水房接热水,走出来时,不知太急切还是脚下硌到东西,踉跄地向前扑去。幸好没跌倒,最后稳住了身形。

  不过,杯子的水泼泄大半出去,淋湿了水房门口的瓷砖地板。

  她返回水房,重新接了热水,回到郑富身边对他嘘寒问暖。

  冯赠觉得奇怪,她怎么半点不担心自己的亲生儿子?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乍现。

  ——披着姜饼皮囊的怪物也是这般奇奇怪怪。

  她靠拢过去,避开中间打扑克牌的一圈人。郑晶晶见她挨近,只莫名瞧她一眼,又专心盯着郑富将一整杯热水喝完,然后亲近地问:“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再多喝一点,我去给你接。”

  郑富极为受用,享受她的呵护,这一刻,他也忘却了同龄的小伙伴生死不知。他感冒后两颊是不正常的红,眼睛还很湿润,望着郑晶晶的眼神极为孺目。

  “要是有感冒药就好了。”

  郑晶晶说着瞥一眼躺在地上,身上盖着多件衣服的男人。醒来后,大家发现这位断了肋骨的男人在发热,实在没有退烧药,只能用感冒药替代,再绞一块布料,沾了冷水,拧干后盖在他额头上。

  他的发热能要人命,实在不能降温,离死也不远了。郑富只是小小的感冒,不敢跟他抢药吃。

  郑晶晶拿着水杯要走,突然听见一道声音:

  “婶子,你亲儿子在哪?”

  郑晶晶和郑富皆是一怔。冯赠冰冷的话仿佛是震耳欲聋的钟声,直击灵魂深处,撕裂了遮蔽耳目的布帛。

  记忆里,那张小白枣似的脸渐渐清晰。

  他目露期盼,静静望着她。

  郑晶晶的脸色突兀的一白,五指一松,玻璃杯直直落下,哗啦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她对上冯赠审视的目光,抖着双唇,什么话也说不出。

  冯赠冷冷道:“你儿子昨天触犯了规则,昨晚点名缺席,今早也没出现。你猜,他是死还是活?”

  郑晶晶:“我……”

  冯赠怀疑道:“你不关心你儿子,却关心一个陌生的孩子。你还是你吗?”

  “我说得委婉了。”她盯着郑晶晶惨白的脸,“你莫不是另一只隐藏在人群的怪物?”

  这话一出口,大家牌也不打了,他们转过头来,眯眼打量郑晶晶。

  郑富大声道:“怎么可能!她是人啊!有体温有心跳,怎么不是人?!”

  厨师长皱着眉头,对郑晶晶说:“我说怎么不对劲。上次你还心焦寻找你儿子的下落,这次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了。”

  郑晶晶擦着头上的汗,四周都是吃人的目光,她不敢想象一旦被打上披着人皮的怪物的标签,她会受到什么对待。

  也许,那些人为了验证猜想,会将她的皮剥了也说不定。

  她打了个寒颤。

  虽然一时说不清自己为何淡忘白瑞雪的存在,但这种淡忘不能说出口,免得成为他人攻讦的理由。

  她近乎冷漠地想,既然白瑞雪可能死了……她拉过郑富的肩膀,两张脸贴在一起,目光急切地寻求众人的认同,“你们看你们看,他才是我亲生儿子!是我的!是我刚找回来的亲生血脉!!我们多像,多像!!”

  郑富呆呆地看着她的侧脸。

  他感到头晕晕的。他在一个重组家庭里,从记事起,他就没见过亲妈,他爸说他妈早就死了。

  难道……她才是我真正的妈妈?

  他望着郑晶晶焦急得快要掉下来的泪水,心中有一团莫名的情绪,像烤箱里发酵的面团,不断膨胀,涨得四肢酸软,心脏抽抽的疼。

  冯赠看着两张相似的脸,“他才是你亲儿子?那白瑞雪?”

  郑晶晶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他是我领养的。”

  这一句话不是谎话,她和她丈夫生不出那样外表灵秀的孩子。记忆中,她在公园长椅上捡到了还是婴孩的白瑞雪。那是冬天,飘着小雪。

  “怪不得,这孩子长得跟你那么像,一看就是亲生的。”厨师长说道:“找到自己的孩子,这是好事!”

  好事?冯赠低垂着眼,有点讽刺。

  这时候,进来一个人,穿着黑色包臀裙。杨女士早就跟徐翠翠和张月分道扬镳,她知道,就算找到防毒面具也不能再拥有它了。她去过一楼食堂,结果没有人,还以为错过饭点,一上来就喊饿。

  “今天怎么那么快结束早饭?我还没吃。饿死了,有没有剩啊?”

  厨师长接道:“没有没有。不做早饭了。哪有那么多米面来浪费?”

  杨女士啊了一声。

  不少人听到厨师长的话,佯装若无其事。他们窝在这里,享受片刻的绝对安全,不愿意去想未来的烦恼。

  杨女士只好在自己座位上找零食。她记得自己座位的模样,它被当做围墙里的一块砖头,“砌”在小角落中。她在桌子的抽屉里找到一小包饼干,蒙上一层灰,过期一个月。她没有吃,藏好了。等弹尽粮绝,谁管过没过期?

  她想起领导办公室的零食,什么话也不跟别人说,傻子才交代,当然是自己偷偷享用。

  来到三楼,她错愕地发现,门竟然落锁了。

  来来回回,都是无用功,肚子饿得直叫。她生气地用力一踢门,发出好大声响,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左顾右盼,规则一事突然从脑海里跳出来,自己吓自己是最可怕的,偏偏爱往坏处想,于是惴惴不安地离开了。

  门响起那一刻,房间里震了震,正在地毯上自娱自乐,用星星糖果搭积木的小木偶人受到牵连,搭成一座冲天塔的糖果哗啦全散落了。

  地毯厚,门板隔音,才走出几步的杨女士半点没听到声音。

  孟忍呆了好一会儿,紧张朝沙发望去。

  沙发上的男孩没有因此泄了气,变成一张可怖的人皮。

  从孟忍的角度,看见一只搭在颜色鲜亮的布偶上的手臂。洁白、细腻,好似一条洗净削皮的藕,指尖还泛着浅浅的藕粉色。

  孟忍再三确定,没有看错。

  本来僵白的手臂多出一抹粉意,这是悄无声息的变化,是活物才有的动静。

  他正在努力醒过来。

  ***

  秦风和白丰年喝完啤酒,两人都没有醉意。秦风微笑道:“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于是,他们来到二楼。二楼与四楼格局相似,没有走廊,推开玻璃门,室内一览无余,全是一排排的办公桌。两面墙壁藏着几扇门,是小仓库,其中一间最小的房间被宋明用来放置受害者的皮囊。

  几天过去,最早保存的皮囊已损坏,异味钻出了门缝。

  白丰年恨不得捏住鼻子。

  他暂时没想通这异味哪里来的,皮囊的存放又不关他事。他哪里想得到。还以为有人上厕所不冲水。

  不过,味道也不像。

  倒像是老鼠尸体腐烂的味道,令人作呕。

  “你带我来这里来干什么?什么味道?”他忽然想通,“是不是那些皮的味道?”

  “没错,宋明负责的。”秦风居然有心思笑得出来,“自从他选择在二楼存放那些皮囊,没有人喜欢来这里。这里是安全的。”

  他带着白丰年钻进一间房,里面好几个大箱子,不是存放废弃布料,就是存放废弃文件。还有一间高高的柜子,缺了一个角,斜斜地站着。秦风在好几个大箱子里翻出好几个人偶娃娃,其中一个人偶有成年人腰腹高,不好藏着,直接抛到柜子上方,任谁进来也不会无缘无故跳起来看。

  他看到一只穿着蓝色衣服的人偶鼓起了肚皮,于是停止了翻找。

  白丰年喃喃道:“肚皮鼓起来了。原来你把它们藏到这里……原来你带我来这里……”

  秦风将其余人偶复位,拿起那只肚皮高耸的人偶左瞧又瞧,笑容一敛,骤然举起一把剪刀,破开人偶的肚皮。

  白丰年悚然一惊,“你不想活了!”

  白瑞雪便是因此丧失了性命。

  破开的肚皮迸出一些细碎的泡沫,溅到秦风头上,好像刚下过一场雪。他眼睫上落着一朵雪花,朝白丰年眨眨眼,那朵雪花依旧顽强地扎根不动。

  “不怕,我不是普通人。对我没有影响。”他直接了当地说明。

  白丰年蠕动着唇,眼神复杂。

  确实没有影响,他便是触犯规则又怎样?难道怪物还会吃同类吗?

  秦风再次回头,背对着白丰年,毫无防备。白丰年的目光在他身上流动,他记得,他们杀死那只大怪物时,秦风的攻击落在它的下颚处。

  他不信那只怪物两三棒就被打死,他有理由怀疑秦风做过什么手脚。

  也许,下颚就是一个弱点。

  秦风从人偶肚皮里掏出一张纸。展开后,那是一幅画。

  “一面旗?”白丰年喃喃出声。

  “一面被风吹动的旗。”秦风补充道:“风。暗指我。”

  他面不改色地揉成一团,打开窗,丢了出去。而后嘱咐道:“不要高空抛物。危险。”

  白丰年有点愕然,有点懂,“一条规则?”

  秦风点头:“是。”

  他说完想了想,忽然笑了:“我简直一叶障目,非要将它们藏起来。其实丢到窗外是最好的选择。不过……”

  他耸耸肩,看向白丰年,“已经无所谓了,指向我的线索已经毁尸灭迹了。”

  白丰年凝视他,“你吃人吗?”

  秦风说:“以前想,现在不想。”

  他不一定要吃人,身为异种的职责是将这栋楼的人消灭,他不需要做什么,不需要引诱人类触犯规则,他只需要等。等食物耗尽,他们就会自相残杀。

  秦风问白丰年:“想做我同类吗?”

  白丰年没有回答。

  秦风和白丰年离开二楼。徐翠翠和张月再次和他们擦肩而过。而宋明也没有找到白瑞雪死在哪里,他突发奇想,想再去看一看他收敛的皮囊。

  味道越来越重。

  已经有皮囊开始腐烂,要赶快将它们安排到冷冻箱才行。

  宋明低头走出去,有人快步上楼,刚巧与他相撞。

  两方人都跌倒了。

  一串香肠掉在地板上。

  宋明错愕地抬起头,另外三人同时赶到,他们的怀里鼓鼓囊囊,藏了不少东西。

  “你们……偷食——”

  未尽之言再也说不出口,宋明被人捂着嘴,抓住脑袋朝地上用力一撞,老王发着狠,撞一下撞两下撞三下……

  “行了行了,小心别人听到动静。”

  宋明软软地倒在地上,瞳孔放大。一根手指探在他鼻子下,没呼吸了。

  “怎么办怎么办?死了。都怪老王!太莽撞了!”

  老王哀求道:“我不是故意的,小声点——”

  “藏到哪里才不会被找到?万一他腐烂了,被人循着气味发现怎么办?”

  “管他呢。又没有警察,还能找到我们头上?”

  “把他扔出窗外,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别人找也找不到。昨天他们处理怪物尸体就是这么办的。等他们发现食物少了,就赖在他头上。”

  “他们昨天将怪物拖到一楼,才扔出窗的,我们要不要——”这人头上挨了一巴掌。

  “你傻呀。不快点毁尸灭迹,还要拖着尸体走来走去?快点打开窗,反正这是二楼,直接扔了能有啥事?!”

  打开窗,两人合力抬起尸体,“再来搭把手,怪重的。”

  老王刚杀了人,眼神有些涣散,别人有点怕他,也不招呼他。他胆怯地扶着窗户,外面白茫茫,很梦幻,却不敢多看。

  他看着三人抬起宋明扔出窗外。他冷眼看着,并不敢搭一把手。他记得,那些写满可能触发的规则小本子上,其中就有一条高空抛物。

  他不敢提醒,若无其事捡起香肠塞在衣服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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