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陶悠悠地抬起眼眸看他，在刺目的光线下，在越来越欢快的心跳中，和沈时节对视着。
男人下颌轻扬，眼神略带着与平时不符的轻浮，在笑。
叶陶微怔，她忽然想起了她十四岁那年。
那年，她上初二，期中考试考的不尽人意，是她学业生涯遇到的第一次滑铁卢，她丢掉全年级第一的位置，拿到成绩单的第二天学校要开家长会，叶陶觉得没脸，也害怕被妈妈责骂，忧伤惆怅了一整天。
放了学也不敢敲家里的门，就蹲在门口抱着膝，心里琢磨着要不要真听从同桌的建议，从大街上随便拉个人给他点钱，让他冒充家长。
这一计较就差不多计较了半个小时，脚都蹲麻了，奈何过不了良心这关，正准备起身和妈妈坦白从宽时，对面那道门毫无征兆地开了，然后她就看见沈时节悠闲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还提着装满垃圾的垃圾袋。
叶陶一怔。
看见叶陶，沈时节懒懒一笑，“小鬼，放学了？几个月没见又长高了。”
叶陶发誓，那一定是她这辈子最没原则的一次，明明上一秒还在心里组织语言怎么把这次考试失误说得可怜一些，下一秒就箭步上前，紧紧地拽住沈时节的胳膊，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哥哥，帮我个忙，好不好？”
沈时节似笑非笑，“什么忙？”
叶陶底气不足，声音就跟着虚了几分，“明天帮我去学校开家长会。”
“家长会？”
叶陶犹豫了下，“就我这次期中考试没考好，我怕我妈骂我。”
沈时节挑眉。
“我妈心脏不怎么好，我怕她受不了这个打击。”叶陶一脸认真，虽然这理由听着扯，却是事实。
沈时节问，“考得有多不好？”
叶陶羞愤难忍，憋了几秒才肯说，“名次降了一半。”
沈时节垂下眼睑，“下降的这么明显？”
“嗯，从年纪第一变成了年纪第二。”
沈时节：“……”
叶陶见他没松口，扯着他的胳膊猛地晃了晃，“哥哥，你就答应我吧，这次真的是意外，我保证我下次肯定再考回来，我妈要知道了，肯定一个星期都不会理我了，你看，我爸经常不在家，家里只有我和妈妈，她要是不理我，我会死掉的，会没饭吃，没汤喝，衣服脏了也没人洗，每天都是臭烘烘的……”
叶陶说得声泪俱下，还假模假样的红了眼眶，声音都跟着发颤，“然后同学们开始嫌弃我，躲我远远的，我渐渐没了朋友，每天都活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我因为自卑再也无心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可能连高中都考不上，上不了学只好去打工，又因为没学历能选择的不多，可能就随便找个工厂就进去了……呜……太惨了……”
沈时节面无表情，手臂挣了挣，想把手给抽回来。
奈何叶陶抓得紧紧的。
他没什么闲情逸致在这听小破孩丰富的内心戏，“小鬼，手松开。”
一听这语气，叶陶就知道没戏，态度也有了点变化，杏母目怒瞪，“我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要负全责，就是因为你没有答应我帮我，才造就了那么悲惨的叶陶。”
沈时节有点无语，“等那时你再来找我，我保证对你负全责。”
叶陶：“既然能规避风险，何不现在补救？”
沈时节绷着脸，“我没必要为了一件发生率为几百万分之一的事，违背我的底线。”
这么一说，叶陶就不高兴了，主动松手，从沈时节身侧走到他前面，叉着腰，态度蛮横地和他对视，“替我参加家长会怎么就违背底线了？你难道不是我哥哥吗？哥哥替妹妹参加家长会又不是没有的事。”
沈时节睨着她，“那我问你，成绩的事你还准备再告诉你妈吗？”
叶陶眼神躲了下，而后又挺了挺腰，“我会说的……但不是现在，等期末考试我又考回第一，我一定和妈妈坦诚。”
沈时节弯了弯唇。
“到底帮不帮？”
沈时节未置可否，只是盯着她看。
叶陶被这么看了一会，坚.挺的背脊渐渐塌了……尊严在妈妈会生气面前什么都不算。
她双手合十，再次诚恳祈求，“哥哥，你帮帮我吧，你只要在明天抽出一两个小时陪我去趟学校，就能收获一个品学兼优、生活幸福的叶陶，稳赚不陪哦。”
后面又磨了很久，才让沈时节态度松软了些，叶陶见此殷勤的不得了，夺过沈时节手里的垃圾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进电梯，单方面的感谢他明天去学校给自己开家长会。
那天晚上，她睡的也不沉，总担心沈时节第二天不去，毕竟沈时节没给她明确的回复，一切都是她强制性的，还好，翌日沈时节如约而至地来敲了她家的门。
那天因为沈时节的到来，学校内部也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全靠同伴衬托，在一群发福的中年大叔中显得沈时节年轻英俊，身姿卓越。
叶陶在教室外等的时候，就被同年级还有高一年级的人频频问询，她不止一次的回答，“这是我家远方表哥，我们不常见，他看着虽然年轻，其实早就结婚了，小孩都会打酱油了，人不可貌相，我听说他人可风流了，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今天要不是我妈有事来不了，我打死都不会让他来给我开家长会。”
众人一听渣男啊，纷纷作鸟兽散。
好不容易捱到家长会结束，沈时节又被班主任热情地邀请到了办公室。
等一切结束的时候，也差不多到中午了。
作为答谢，叶陶斥巨资拿出零花钱请沈时节去一家茶餐厅解决午餐。
两人各点了份套餐。
叶陶还没动筷子，就开始打听，“我班主任找你说了什么吗？”
沈时节低头吃饭，真饿了，多少年没这种感觉了，被人教育还要摆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真累，难怪演员的收入那么高。
叶陶用筷子敲了敲他的餐盘，吸引了他的注意，“你说呀，我们班主任和你说了什么？”
沈时节嘴里有饭，说话含糊不清的，“在和我分析为什么你这次考试考的这么差……”
说出来，也觉得可笑，班主任有把叶陶的各科成绩给他看，甚至还拿来第一名的做对比，他看了下，叶陶考的不错，每门课的成绩都很优秀，也不存在什么偏科的现象，这件事如果发生在他身上，他一定觉得只是正常的成绩波动，所以他理解不了各方如临大敌的样子。
叶陶踹踹不安，“那是什么原因啊？”
沈时节手一顿，“你们班主任怀疑你早恋。”
叶陶脸一热，没说话，低头安静地开始扒饭。
如果是没有的事，叶陶一定会像一只炸毛的鸡一样反扑，去解释，现在……一反常态，肯定有事。
沈时节笑了笑，放下筷子，双肘搭在桌面上，“你不会真早恋吧？”
叶陶不吭声。
沈时节只好发挥自己的脑洞了，“你们这次的年纪第一是个男孩子，你不会为爱做牺牲，特意考的差一点，让着他？”
叶陶低垂睫毛抖了抖，“你不要瞎猜，不是他。”
“不是他？那就是另有其人？说来听听……好歹我刚刚帮你一个大忙，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可从来没有一天像今天这样这么低声下气的……现在事办完了，就要卸磨杀驴？”
叶陶内心挣扎着，那这样的话确实是有点不厚道，其实满足下他的八卦欲也不是不可以，她犹豫了会儿，要他保证，“那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
沈时节点点头，“可以。”
“他不是我们班的，成绩不好……长得也不好，老师们都不喜欢他。”
沈时节听得嗤笑一声，觉得荒唐，“不是，你这是什么癖好？一无是处的人，你喜欢他什么，精准扶贫吗？”
叶陶无力地辩解了下，“我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你才十四你知道吗？”
按照沈时节的性格，他一般不会多管闲事，十四岁的女孩情窦初开，少女怀春是极正常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替她开了场家长会，就腾然而生了一种责任感。
她这个年纪稍有不慎就会走上歪路，好歹也叫自己一声哥哥，总不可能袖手旁观吧，而且听上去那人也不靠谱，自然要敲打她下，“你们这种行为叫早恋！”
叶陶撅着嘴，夹了一口米饭塞到嘴里，“没有恋爱没有恋爱，就是他老来我们班找我……”
还没有在一起？！
沈时节嘴角翘了翘，给她出主意，“骚扰你吗？你可以和老师说，老师如果治不了他，我来！”
叶陶叹了叹气，大概从心底觉得沈时节不是乱嚼舌根的人，对他异常信任，“也不算是骚扰吧，就是他来找我，我觉得很烦很难堪，但如果有一天他没来，我还会有一点点失落，我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特意潇洒，不在乎成绩，也不管别人的看法，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我觉得他特别了不起……”她吸了吸鼻子，“我知道自己这样不好。”
“知道不好还不自己控制？什么年纪就应该做什么样的事，你这个年纪当然要以学业为重，至于那个男生……我猜可能你身边的男同学都是那种成绩好、性格乖的类型，忽然来了个不一样的，你肯定会分给他多一份的注意力，但是不是爱情就不得而知了……陶陶，别的我就不说了，但说那个男生，在这个应该努力学习的年纪不好好学习，我就可以断定他将来不会有给你幸福的能力。”
叶陶凝眉想了片刻，反驳他，“你这样说也不对，总不能满世界都是学习好的人吧。”
沈时节：“努力只是过程，天赋决定上线，所以努力了仍旧做不好的不属于此列。”
叶陶被教育的没了胃口，放下筷子，双手捧着脸，面容惆怅交瘁。
沈时节也不知道那话她听进去没有，在想着要不要换种思路，怕她叛逆，“小鬼，你看你这么漂亮，学习成绩又很好，以后肯定还会遇到很多向你示爱的人，你如果都是这种态度，以后有的你愁的，再说了，”大概觉得接下来的话有点突破底线，沈时节顿住，直视着小姑娘干净透彻的眼睛，酝酿了半晌才艰难开口，“你不是说长大后要给我做女朋友吗？这才没过几年你就要食言了？”
叶陶不可思议地瞅着他。
不是，这茬她都差不多快忘记了，怎么他会记得这么清楚？
沈时节笑着说，“就算你要食言，也要找一个比我优秀的人，不然哥哥我会输的很不甘心。”
叶陶：“……”
经沈时节这么一提醒，叶陶豁然发现可能自己对那个男生真的只是对于身边异类的过度关注，还没到喜欢那一步。
她身边的朋友和她都是一挂的，家世好性格乖巧，突然闯入一个性格张扬乖戾的人，在你的生活里胡作非为，在青春的滤镜下，可以冠上桀骜不羁，可若冷静下来回想他的所作所为，其实真的很中二，就像用一切手段吵着闹着要父母偏爱的孩子。
叶陶可怜的尚未萌发的爱情小萌牙就这样被沈时节扼杀了。
巧合的事，自那之后，那个男生再也没有过来叨扰她，就算两人面对面撞见，他也视叶陶若空气，就像是不相干的人。
沈时节的假期只有几天，临走时特意过来和叶陶道别，“记住了，好好学习，我以后会经常监督你，可能哪一天就忽然出现在你学校了。”
“监督我做什么？”
沈时节眼里带笑，“监督你有没有背着我交男朋友。”
*
很久之前的往事了，记忆有些偏差，叶陶开了个头，两人便在车里一人一句将事情勉强凑出了个头尾。
有些事困扰了叶陶很久，借着聊起这事，她自然想要弄清楚点。
她已经不再拘谨，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蜷起腿，整个人都侧靠着椅背，“老师，后来那个人就真的没有过来骚扰我了，是不是你过去找他了？”
沈时节点了下头，全当默认了。
“你怎么找到他人的？”叶陶记得，当年她什么信息都没有透露给他。
车内空间逼仄，两人离得近，沈时节的鼻间始终萦绕着她身上的清香，太过蛊惑，灼烧着他的思维，他不动声色地将他这侧的窗户开了一条缝，面色如常地答她，“很简单，我去你们学校随便抓起了个人问，你们学校最漂亮的那个女孩子的追求者在哪？然后稍微提供了下人物特征，那人就把我带到他的教室门口了。”
叶陶抿着唇笑，显然被他的话取悦到了。
谁说沈老师不解风情的，他一直知道怎么哄女孩子开心。
“然后呢？你和他说了什么？”
沈时节：“能说什么？我二十好几的人了，总不能教育完你后又去义务教育他吧，我没这个爱好。”
叶陶更好奇了，“所以你怎么做的？”
沈时节右手攥成拳，横在他和叶陶之间，话里言间还有点骄傲，“男人嘛，用拳头说话。”
叶陶眨眨眼，反应了一会儿，声调徒然拔高了一度，“你们打架？可是那会儿你都是成年人了，他还只是个小屁孩，这叫欺压吧。”
沈时节唇边笑意渐淡。
这是在怪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