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陶在宜城待了两天半,星期天下午四点多钟去了南站赶高铁。

  她是星期五早上七点到的家,舅舅看到她时吓了一跳,被她的黑眼圈,还有哑了的嗓子。

  她淋了雨,又没有带衣服,就这么半干半湿的睡了一晚,有点生病的前兆。

  期间睡得也不深,在琢磨着高老师为什么会出现在沈时节的车上,明明是被他当面拒绝过的人,照理讲,再相处一定是透着尴尬的,可她在车上并没有看到这种局面,难道沈时节改变主意,接受了她?

  因为有了女朋友,才刻意和自己保持距离?

  光是想到这,心口就闷得喘不过气。

  叶陶回到家也吓了一跳,因为看到了久违的前舅妈。

  舅舅抓了抓头发,和她解释,“你走后没人给外婆擦身体,我就请她过来帮忙。”

  话说得很委婉,可当叶陶去卫生间冲了个澡,看到无处不在的女性用品也就明白了大概。

  舅舅也不瞒了,把她拉到阳台,和她说,“你舅妈想和我复婚,你没意见吧?”

  “当然没有。”

  舅舅笑了。

  舅妈这两年在外面玩也玩够了,两条腿的男人见了不少,始终还是觉得家里的这个最能抗事,最有担当,虽然拖了一老一小两个拖油瓶,好在,小拖油瓶再过一两年也能挣钱了,最难的时候也过去了,她也就不想计较这么多。

  这次回来,她对叶陶的态度也客气了点。

  叶陶喜不胜收,从心底为舅舅感到高兴。

  虽然舅舅没说过,但她看到出来舅舅对舅妈还是很有感情的,从校服到婚纱,风风雨雨二十几年,她再有不是,也难抵过去同抵风雨的日子。

  叶陶原本就打算等自己毕业后,有了收入就带着外婆搬出去住,不给舅舅再添麻烦,这四五年,他对外婆,对自己,已经仁至义尽,没道理要将自己下半辈子也搭进去。

  没想到舅妈会回来。

  外婆见到叶陶回来,浑浊的眼睛一下子就清明了起来。

  她说不了话,但可以发出声音,咿咿呀呀的,手也在半空中扭曲的乱比划着。

  叶陶待的这两天几乎和外婆形影不离,推着轮椅带她去公园里逛逛,带她去超市,给她洗澡和按摩按摩,和她说自己在桐洲上学的趣事,以及沈时节。

  说起他对自己的照顾和偏袒。

  外婆当时的样子,即使她现在在高铁上也能回忆起来,那是从心底里感到高兴,在那个城市,会有一个人这么对自己的外孙女。

  叶陶看手机的频率有点高,八点多了,还有两个小时就能见到他了,再怎样,都要问清楚。

  十点半,她拎着行李箱出了高铁站。

  原本是想发微信问问他,在哪。

  可转念一想,假如当时他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要接她的意思呢?这样问,就显得有点自作多情了?

  她拖了行李箱往公交站的方向走,车轱辘压着水泥路咕噜咕噜的响。

  一路她都左看右看,生怕错过他的车。

  好在离公交站不远的位置,她看到沈时节那辆白色的车,怕认错,还特意拿手机拍了张照片,放大再放大,确认了车牌没错过,才跑了过去。

  终于近了……

  车子还没有熄火,应该也是刚到不久,车里的人正拿着手机,像是要打电话。

  “沈老师?”

  车里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手一抖,手机掉了下去。

  “叶陶啊?我刚要给你打电话呢。”

  叶陶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睛眨了眨,“陈老师?怎么是你?”

  那人笑,“不是你沈叔叔就这么失望?”

  风还在刮,她披着的头发在风中凌乱飞舞,叶陶小声的辩驳着,“没有。”

  “嗐,你沈叔叔今晚喝了点酒,不能开车,就拜托我过来接你,快,上车吧,外面风这么大。”

  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你心心念念原以为是道精致的法国大餐,连红酒都醒好了,还特意为此配了条优雅的礼裙,结果来个人二话不说把你带到了沙县,就给你点了份炒面……虽然这样说,有点不厚道,但叶陶的确是这种心情,她在车上,难过得想哭,明知道她今天回来,还喝酒,这躲得……难道她是浑水猛兽吗?

  她把发带扯了下来,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张湿纸巾,擦了擦脸,多可笑,为了保持妆容,在高铁上没吃一口东西,也没喝一口水,因为她化妆技术菜,稍有颠簸,她的水平就拿不出手,她不想在他面前有瑕疵。

  到了宿舍楼下,叶陶和陈老师道谢,回了宿舍,楼下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的老长。

  沈时节目送着叶陶进了宿管大门,才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谢了。”

  陈老师:“客气,人我不负重托,给你安全送回来了,你呢,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先到你家,后面的路我自己开回去。”

  “行不行?不是喝酒了吗?”

  “没喝多少,酒劲早过了。”

  “真的?我跟你说啊,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我昨天喝的酒。”

  “……”陈老师说,“你这酒劲还真挺大的。”

  *

  叶陶一回来,就从苏新雨的嘴里听到了一个更加劲爆的八卦。

  就是上个星期五,高梦洁给审计班上完课后,回到院办犯了低血糖,晕了过去,是沈时节当着众人的面公主抱她,把她送进了校医院。

  这没什么,总不能对着同事,见死不救吧。

  叶陶安慰着自己,她打开行李箱,把带过来的特产,一一分给室友,还给其他寝室送了过去。

  本来这里面有一份是给沈时节的,不过似乎,他并不需要。

  叶陶照常上课,她留给自己伤心的时间并不多。

  她没有那样的资本。

  这段时间,和宜城那边的同学联系,已经安排好了她大三下学期的兼职内容,还有实习单位。

  星期三,院里请了有名的经济学者来院里来讲座。

  现场座无虚席。

  叶陶也去了,然后看到了坐在第一排沈时节,还有坐在他旁边的高梦洁,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神给讲座,讲了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看到了高梦洁挨着沈时节有点近,还时不时附在他耳边说话。

  出了礼堂,叶陶耳朵嗡嗡响,大脑也放空着,身后有人喊她,她一回头就看到了林灿在朝她挥手,还有他身后的沈时节。

  沈时节也看到了她,脚步慢了些,刻意和她保持距离。

  叶陶站在台阶上没动,被四周的人撞来撞去,险些摔倒。

  沈时节目光微动,很快错落开。

  林灿跑了过来,“我刚刚怎么看到你,你坐哪了?”

  “倒数第三排。”

  “那么后?”

  “我来的晚。”

  ……

  叶陶失魂落魄的回到寝室,一回寝室,就趴在书桌上,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与之相反的,苏新雨就快嗨上天了,“苍天有眼啊,我前些日子不是跟你们说了吗?我爸安排我一和一富二代相亲,我装乖陪吃陪喝了快一个月,可算让他松口,说没看上我了。”

  叶陶和陈默面面相觑,觉得室友可能脑子有问题。

  “你们这什么眼神?”苏新雨撇撇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肯定在心里吐槽我,是不是?”

  “哇喔,放着正恒集团的继承人你都不要,你想让我们怎么看你?”

  “搞搞清楚,是他没看上我好吧,我可难过了。”

  叶陶、陈默:“……”

  这难过的方式还挺别致的。

  “姐姐今晚请你们出去嗨,怎么样?”苏新雨挑挑眉。

  陈默:“免了,我要看书。”

  林欣然跃跃欲试,“去哪里嗨?”

  “去酒吧……找男人。”

  叶陶听得咳了两声。

  苏新雨眉头一皱,“小叶子,你从宜城回来就是这幅鬼样子,失恋算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姐姐带你去尝尝鲜。”

  “失恋?!”陈默惊了。

  苏新雨瞪她,“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嘛?”

  她揉了揉叶陶的头顶,“走啦,陪姐庆祝下。”

  叶陶拗不过,或者说她乖巧了二十几年,骨子里的叛逆在作祟,反正苏新雨还没使什么招,叶陶就缴械投降了,看叶陶都应得那么爽快,陈默和林欣然也就半推半就了。

  苏新雨在挑衣服的空挡,对林欣然说,“把林兮那个死丫头也喊着。”

  林欣然:“别了吧,人都躲你躲到法学院了,你还要祸害人家。”

  林兮?

  叶陶第一次听,“林兮是谁啊?”

  陈默贼笑一声,“哦,苏新雨的绯闻女友。”

  “陈默你再乱说,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苏新雨当即就炸了。

  “那当时是不是有关于你俩的绯闻?”

  “和一个好就是有私情?别让那些龌龊的臭男人诋毁我们女人之间的友情,”苏新雨挑了件修身的背心裙,在镜子前比划着,“你住的床铺之前就是林兮睡的,她对金融没兴趣,大一下学期就转到法学院去了。”

  她瞅着陈默和林欣然进了洗手间,凑近叶陶,和她耳语,“她也失恋了,对象还是个大明星呢,不也走出来了吗?待会儿你向她取取经。”

  叶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木然地看她。

  她若真听苏新雨的话去问,不就等于再去撕人伤疤吗?

  这是人干的事?

  苏新雨倒腾完自己后,把罪恶的魔爪伸向了叶陶,也在自己的衣柜里挑了条嫩黄色吊带裙,还美其名曰,颠覆自我。

  最后的成品就是,叶陶使劲往下拽裙子,太短了,就到膝盖,还是这个天气,虽然苏新雨给她配了件黑色皮衣,但下半身还在夏天。

  这还不算,又用卷发棒给她卷了一头不太成功的大波浪。

  化了浓妆,紫色的眼影,眼睑下贴着亮片,涂抹了大红唇,反正是朝着小太妹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叶陶也懒得抵抗。

  她偶尔也想去放纵一下,哪怕就一晚,撕下乖乖女的标签,在灯红酒绿中彻底放任自己的情绪。

  苏新雨对着叶陶欣赏了几秒,然后拿着一副墨镜给她戴上,“完美!口红一涂,老娘最拽,墨镜一戴,谁都不爱。”

  *

  林兮在看到四人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误入了什么儿童不宜的场所,视线在她们身上扫.荡一圈,不可思议道,“你们这是干嘛?”

  苏新雨扬了扬下巴,“寻欢作乐。”

  简单扼要。

  林兮违心的夸赞了下,“嗯,挺好看的。”

  她和叶陶是第一次见,主动伸出了手,“你好,我是林兮。”

  叶陶摘下墨镜,握住她的指尖,“你好,我叫叶陶。”

  林兮揶揄她,“早有耳闻,据小道消息说,你是沈老师的远方侄女。”

  叶陶摇头否认,“谣传,我和沈老师没有丁点血缘关系。”

  和这四人比,林兮看着可太不正常了,白衬衫配牛仔裤,活脱脱的一个严谨的法学生,在去校外坐车的途中,也特意和这四人保持着不长不短的距离,惹得苏新雨一路翻白眼。

  五人叫了两辆车,先后到了目的地。

  一家叫做“寻欢”的酒吧,因为名字十分契合本次行动,入了苏新雨的法眼。

  今晚月色不错。

  清澈明亮的悬挂在苍蓝的穹顶之上。

  酒吧内,衣香鬓影,音乐震天,到处都是酒杯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叶陶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全程拽着苏新雨的胳膊。

  苏新雨笑她,“看你出息的。”

  光怪陆离的灯光掠过舞台,那里有一个抱着电吉他的男歌手,刚结束了一曲的演唱。

  周围安静了不少。

  她们在一处卡座上坐了下来,她们一行五个女孩子,长得都不差,一落座,就围过来一个男人。

  “一起?”

  苏新雨打量了他一眼,“作业做完了吗?小小年纪就到酒吧逗姐姐玩,去,滚一边玩去。”

  那人讨了没趣,走了。

  苏新雨看着挺横,其实她也是第一次来酒吧,假模假样的要了两打啤酒,“陈默今晚你别喝,得留一个清醒的确保我们安全。”

  陈默看着舞台,“行。”

  苏新雨递了一罐酒给叶陶,“来吧,庆祝我终于不用再他妈装淑女了。”

  林兮也给自己开了灌,和她们碰杯。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又围过来四五个男人,这下陈默看着有点慌了,用脚尖踢了踢正在仰头喝酒的苏新雨。

  苏新雨烦躁,就过来喝着酒,怎么这么多事。

  “哟,妹妹一个人?”

  苏新雨:“你瞎吗?数学是体育老师教得?”

  “这不是眼里只有你吗?”

  苏新雨朝他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这几人一看就是在夜场混惯了的老手,脸皮比城墙还厚,他们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早就各自物色好了对象。

  也不顾别人的意愿,硬是挤到人身边,这里本就不宽敞,他们这一坐,苏新雨她们就都动弹不了,气得苏新雨闭了闭眼,“滚就一个字,你他妈要让我说几次?!”

  “交个朋友嘛。”

  “我没有交异性朋友的习惯。”

  ……

  苏新雨和那人在打嘴仗,其他人也纷纷朝自己的目标下手。

  坐在叶陶身边的人看上去要木讷很多,竟主动报上家门,连工作地点都说了。

  叶陶没理他,专心的看着舞台。

  男歌手换了吉他,坐在高脚凳上闭眼低吟着。

  这种冷处理的方式很凑效,那人没等到回应,也就罢了,他们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找个女伴,这个不行,换一个,没必要外一颗树上吊死。

  男歌手一副烟嗓,把民谣唱得婉转动听。

  叶陶听得有点入神。

  忽然有一只手落在叶陶肩上,“妹妹,到这来听歌岂不是暴殄天物?”

  不知什么时候,身旁换了个人,这人看上去要老练狡猾多了。

  叶陶缩了下肩膀,想避开他,脸上的厌恶之情毫不掩饰。

  那人得寸进尺,直接将叶陶揽了过去。

  叶陶脸色陡然一变,想挣开,却挣不动。

  “来这玩就别装贞洁烈女了,来,听哥哥话,喝几杯。”

  说完,将手里的酒贴着叶陶的唇,要硬来。

  叶陶被这几口酒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手脚并用的去抵抗。

  那人被叶陶的反应逗得直乐,他第一次在这种地方见到这种姑娘,还想更过分一点,哪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只手,扼住了他的手腕,他暴怒地看过去。

  是好个穿着浅色衬衫的男人,身材颀长,气质矜贵,只是脸上表情很淡,周身笼着寒意。

  看上去并不强壮,男人不怕,“干什么?你的妞?”

  沈时节眼底漆黑一片,瞥了眼叶陶,“我的学生。”

  男人像是听了什么好笑至极的话,“学生?老师,这会儿都下课了,你醒醒吧。”

  沈时节面无表情的加重了力道,将他的手腕往外扳,男人一开始还勉强绷住,后面表情破裂,面容扭曲起来,“疼……疼。”

  沈时节冷冷一笑,“人我可以带走吗?”

  “可以可以。”

  沈时节这才松开手,“这两打酒计你们账上。”

  “行。”

  在看到沈时节出现的那一刻,五人就纷纷低头装死。

  出来买醉,碰到了老师,还是天字号最不想碰到的那个,拼命在他面前维持形象的那个……这运气不用来买彩票还怪可惜的。

  叶陶更甚,头埋得很低,卷发遮住了侧脸,看不清神情。

  沈时节看这几人不动,真的有点动气,“还不走?”

  几人吓得身体一抖,拿着包,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时节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