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征兆的,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桐洲正式迈入了深秋。

  狂风大作,枝头摇曳,遍地都是落叶,天空被峭厉的风冲刮的异常空灵。

  苏新雨掀起窗帘一角,看了下外面,视线落在叶陶身上,有些担忧,“小叶子,你真要回宜城?别了吧。”

  陈默原本在看书,听到这话,也跟着说,“是啊,我看了天气预报,这几天都是这鬼天气,待会儿可能还有雨呢。”

  叶陶在收拾东西,这几天一有空就去市区,买了不少当地特色的小吃和玩意,她一件件的规整码好,放进行李箱,“我外婆明天生日,我得回去。”

  陈默:“这个时候你不回去,她会理解的。”

  叶陶笑笑,“可是我想她了。”

  行李箱里没有一件是自己的东西,她也只是请了一天假,赶巧连着周末,凑了个三天小长假,坐今晚的火车,明天早上到,正好可以回去和外婆吃早餐,返程要舒服点,坐的是高铁,因为没有合适的火车班次,买票的时候她反复对比两者的价格,肉疼了好久。

  “对了,你把这件外套带上。”苏新雨翻箱倒柜的找出一件黑色的棒球服出来。

  叶陶犹豫了会,伸手接了下来。

  她都快被自己蠢哭了。

  基于自己对桐洲这边零星的一点记忆,她记得这里似乎入冬特别晚,又想着反正还要回去一趟,从宜城过来时,就没带多少衣服,秋装更是一件没有,导致这两天突然降温,保暖全靠室友接济。

  其实,对苏新雨的好心她挺为难的,这个白富美随随便便一件衣服就要她一年的生活费,上次无意得知那件黑色裙子令人咂舌的价格后,她就对苏新雨一切物品都敬而远之。

  当然,这只是自己暗地里的小心思,人大大方方的拿给你,自然没有拒绝人的道理。

  外套她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叶陶起身,去衣柜里拿两身换洗的内衣,她的所有行为都被三双热情的眼睛注视着,弄得她有点不自在。

  每个动作都有千斤重。

  “干嘛这样看我?”她有点绷不住,“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小叶子,我送送你吧?”苏新雨问。

  “不用,外面这么大的风,我叫个滴滴,直接到火车站……等我从宜城回来我给你们带我最爱吃的荷叶鸡。”

  ……

  明明只是分开三天,气氛却搞得像她一去不复返一样。

  人与人的感情真的很微妙,在宜城大学,她们一个寝室四个女孩相处了两年也只是相敬如宾,到了这,这才两个月,就姐妹情深了。

  有时缘分很重要,磁场更重要。

  “对了,我的请假条就在我的书桌上,你们上课记得带着,别让老师给我记旷课了。”

  说到这,林欣然忽然想起了国庆后,她差点被沈时节计旷课一事,那次多亏有叶陶,作为投桃报李,她拍了拍胸口,“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想起沈时节,她就又想起了另外一茬事。

  “诶,对了,小叶子,沈老师是不是好久没给你送吃的了?上次那包芒果干……味道可太好了,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在哪里买的,或者给我个链接,我对象最爱吃芒果干了,我买点给他寄过去。”

  叶陶的动作一顿,眼睫慢慢垂了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人有片刻的失神。

  距离上次他送自己回来,已经有小半个月有余了,这期间,两人除了正常的课堂教学,私下没有任何接触。

  这样说,似乎也不准确。

  叶陶有去找过他,避讳着众人,在停车场找到他的车,就站着,等他从院办出来。

  她想请他看电影,观看《洛丽塔》的体验有点糟糕,想弥补也好,怀揣私心也罢,那天她在停车场等了他半天,两条腿站的都软了,也没见他的影子,给他电话没人接,发微信也是第二天回的,说是才看到。

  第一次没拦截成功,才有了第二次更加直接的邀请。

  下了课就跟着他,他走得很快,自己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她的话被风吹的零零散散,也不知道沈时节有没有听到,等她撵上他,还在喘着气,就听见他沉沉的声音,“抱歉,段时间我都没什么时间。”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就是这个自称最近没时间的男人,却被她在一个周六,在市区接连偶遇,那天,他一个人去咖啡厅喝了两杯美式,一个人去拳馆打了一个半小时的拳,还一个人看了部电影,就是她想请他看的那部。

  她跟着她,明知道行为龌龊,却按不住内心的悸动,像个卑鄙的偷窥者,窥探着他的一言一行。

  也是那天她明白,并不是他没时间,只是他没时间来应付自己。

  这才是沈时节,和记忆力里的那个板着脸的大哥哥分毫不差,对自己永远都是冷冰冰的,没什么耐心,懒得客套……她有种错觉,这段时间对她有求必应的沈时节全是她臆想出来的,不存在的,她就跟汉伯特一样,对着鲜活的人想象出了他另外一种人格。

  不然该怎么解释,他忽然像变了个人?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那天他们还好端端的在一起吃了顿火锅,气氛融洽,他还送自己回学校,嘱咐自己好好休息,怎么一转眼,他就变成了她触碰不到的人了……

  *

  天空阴暗,暮色裹住层云,连同风一并卷入夜。

  这场雨来的猝不及防,叶陶在公交车站,想着自己的小心事,被雨溅湿的瞬间,回过神,第一件事就是脱下外套,抱在怀里。

  这会儿站台这里没什么人,她拖着行李箱往里走,根本挡不住愈加猛烈的雨势,更糟糕的是,风也更加猖狂起来。

  裹挟着冰雨的风就像是一把利刃,剜着她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

  她冷得缩成一团。

  偏偏公交车好像也要和她作对,往常十分钟一班,她这会儿风吹雨淋的站了快二十分钟,也没见一辆。

  叶陶狠了狠心,摸出手机,想叫个车直接去火车站,手指冻得直哆嗦,不听使唤,屏幕也频频沾上雨滴,她擦了又擦,终于定位了现在的地址。

  有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是苏新雨的。

  “小叶子,你到火车站了吗?现在下雨了,下的可大了。”

  雨声嘈杂,她不得不捂住一边的耳朵,朝那头喊,“我刚到火车站就下雨了,你们放心吧,我没淋到。”

  忽然一道强光照了过来。

  叶陶下意识的抬起手臂去挡。

  “陶陶……”

  没看清对方是谁,却在听到他声音的一刻倍感委屈。

  “我进站了,挂了啊。”

  她垂下手,眯着眼,让自己去适应光。

  暴雨如注,她依稀看到有人推开车门,阔步向自己走来,他的每一步都砸起了水花。

  等沈时节站在自己面前,叶陶才回过神,同时,鼻腔一阵酸楚。

  沈时节额前的发都被打湿了,睫毛上也沾了水珠,“这么大雨,你要去哪?”

  叶陶仰着头,“去火车站,我要回宜城。”

  “回宜城?”

  “我外婆明天生日。”

  “去几天?”

  “星期天晚上就回了。”

  原来是这样。

  沈时节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不是说话的地,一手拎着她的箱子,一手拽着她的胳膊,把人塞到车里。

  车门隔绝了风雨,车内温度骤升,叶陶检查了下外套,还好,没怎么湿。

  “陶陶……”

  高梦洁,高老师的声音?

  叶陶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拿手背擦了擦眼睛,睁眼,就看到高梦洁怀里抱着抽纸一张一张地递给沈时节。

  “高老师……”

  高梦洁坐在副驾驶上,侧了侧身,语带责备,“怎么这么大雨还出门?”

  “我出门的时候还没下雨。”

  沈时节:“你把纸巾给陶陶。”

  高梦洁一笑,把整包都扔进了叶陶怀里。

  叶陶抽了一张,擦着脸,还有胳膊。

  上衣湿透了,贴在身上,裤脚也没保全,幸好鞋子防水。

  沈时节简单收拾了自己,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叶陶,声音淡得听不清情绪,“我送你去。”

  “……谢谢老师。”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抖

  因为有了高梦洁,车里的气氛还算热闹,不至于陷入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

  “回去陪外婆过生日?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

  “嗯,外婆很疼我。”

  “你妈妈呢?也在宜城?”

  “……在天堂。”

  “抱歉,我无心的。”

  “我知道……”

  ……

  “有没有考研的打算?虽然在国内宜城大学的排名要比桐洲大学要高,但金融专业,桐洲大学还是很有优势的,考来这边,有你沈叔叔在这替你坐镇,导师随你挑。”

  “我目前没有考研的打算。”

  “为什么?你的成绩很好,宜城那边的成绩我也看过了,只要你报,绝对没问题。”

  “条件不允许,家里欠了很多债,我需要挣钱。”

  ……

  聊到最后,高梦洁都觉得自己快成了聊天终结者,明明是想当着沈时节的面关心关心叶陶,在喜欢的人面前刷下亲切度,却一问一个雷,这十几分钟不仅把叶陶问得有点失落,自己也快自闭了,后半程,索性闭嘴,开了车载音乐来缓解下。

  叶陶把自己收拾得没那么狼狈后,又开始抽纸巾擦着座椅,行李箱上面也全是水珠,就被沈时节这么随意的扔在后车座上,随着车子的颠簸,把水珠甩得到处都是。

  “别擦了,回头我去洗车。”沈时节说。

  叶陶的手缩了回来,“……哦。”

  纸巾揉成团,捏在手心里。

  她无事可做,就盯着外面看,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霓虹灯倒映在车窗上的朦胧光晕。

  她看着看着眼神渐渐有些失焦。

  如果现在只有他们两人就好了……

  她有很多话想问。

  想问他,自己是不是做错什么了?惹他生气了?

  想问他,为什么高老师会和你在一起?不是已经拒绝她了吗?

  没有立场,没有底气,所有的好奇、委屈连同想不通、不理解一并咽了下去,独自在消化。

  到了火车站,大概也是天公偏爱吧,雨竟然停了,她免遭再次被淋的命运。

  叶陶刚把行李箱搬下车,就听到沈时节问,“星期天什么时候回来?”

  叶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是要接自己来着,心里一阵窃喜,”星期天晚上十点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