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栀这个周六就和肖凛一起出去游玩了一趟。
地点是温栀自己选的, 叫小渝岛。位置还挺远,要出京从津城出发。
因为肖凛没有身份证,温栀是在滴滴上叫了个长途拼车过去的, 价格比坐高铁还贵一些。直让肖凛都啧啧称奇今天的温栀可真是转了性, 大出血啊。
温栀只是笑笑没回话。
到津城码头,他们也没有坐轮渡,而是坐了一艘开往小渝岛的个人家的渔船。
原因是温栀声称这样可以省一些钱, 肖凛就不由笑了,“这我可就放心了。”
“什么?”
“省钱啊。”他笑着调侃,“你还是你。”
温栀没说的是, 那是因为坐正常的轮渡也是要身份证的。
虽然现在手机上已经能申请电子身份证了,可是……
渔船开往在小岛的一路上,温栀就坐在船边望着远方的海岸线。
阳光将海面映得金粼粼的,视野尽头一望无际。
海真大啊。
白云孤鹜, 秋水长天,又辽阔,又壮观。
温栀吹着清凉的海风发呆, 感觉心绪都渐渐变舒缓。
她不自觉望着远处喃喃,“不知道在海边看雪……是什么感觉。”
“很漂亮,像冬日仙境。”肖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边, 也遥遥远眺着视野尽处的海岸线,说:“海水不会结冰,所以海浪还是像这样, 一浪一浪拍过来, 海岸上却都是雪, 像盐;”
“阳光好的时候,海浪就会被阳光映得波光粼粼的, 好像是金币,雪地也会被映得特别特别亮,然后,天地间就都是特别明亮的,特别不真实。”
海风吹乱他细碎的发,温栀就歪头看着风里的他,“你看过?”
他不答,只说:“等后面,我回家。”
她一顿。
他低眸看着她的眼神很认真,“我带你去瑞士看。”
又是属于你的……不属于我的世界吗?
可惜。
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看到了。
她最终只是弯起唇角,“好。”
……
小渝岛是一个渔村岛,岛面积不算特别大,但风景很好。
本地的风土人情笃实淳朴,到这里,当真有种“归野田间”的感觉。
从岛口走向小渝村的一路上,不时有穿着下水裤、扛着鱼罩的渔民去赶海。
有些见到温栀还不禁惊讶地打招呼。
“呀!小温姑娘?”
“是小温姑娘吗?”
温栀就也同他们打招呼,“齐婶,齐叔!”一些知晓温栀的渔民们就互相高喊起来,像是什么重要消息在众人之间飞快传递。
“小温姑娘来啦!”
“小温姑娘!”
肖凛便觉讶异极了,错愕地看着那些纷纷热络打招呼的渔民,“这你也有认识人?”
温栀便十分骄傲地向他一扬脑袋,“那当然,我人脉也很广的好不好。”
他轻哂,抬手将她昂起的脑袋瓜就弹下去,“那我可就靠你罩着了。”
这一天,温栀和肖凛玩得十分开心。
他们一起抓螃蟹、吃海鲜、踩海水、看日落……
肖凛的指尖被螃蟹夹住痛的满海岸线奔跑,温栀的笑声比他的叫声还要大,被海风吹得像串飘远的清脆银铃。
黄昏的时候,晚霞将整个天空与绵延的海都映成绚烂的橙红色。一片巨大的红色云朵悬在远空,仿佛一只巨大的跃出海面的红鲸。
肖凛和温栀坐在海边上,肖凛问:“温栀。”
“嗯?”
“你今天开心吗?”
不知道为什么,肖凛总觉得今天的温栀有些细微异样,但又说不出来。
她虽然一直在开怀大笑,可总让他觉得她像是压了什么心事似的。
可是,他也真的是第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了。
温栀闻言便又扬起唇角笑了,还是那么欢喜盈盈的样子,“开心呀,很开心!”
是她最近这段日子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了。
“你呢?”
她也扬着语调反问他,眸光又被晚霞映得亮澄澄的。肖凛就看着她眼睛里的亮光看了很久。
“我也是,很开心。”
……
晚上就留宿在一个本地的客栈中。
小渝村算一个小型的旅游景点,有不少风格各异的客栈,这间客栈也是岛上岛民个人家开的,房间不大,也简陋,但收拾的很干净。
晚上要回房的时候,温栀又叫住肖凛,“萧霖。”
肖凛站定,回头。
走廊头顶昏黄的灯光静静洒落,肆无忌惮地洒在他的头发上、脸庞上、肩上。
将他整个人也渡得仿佛在发光。
他还是这样好看。温栀的目光不自觉定在他脸上,看了很久。久到肖凛就要开口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她忽然一笑,“没事。”
“就想和你说……晚安。”
凌晨四点半,熹微蒙亮,温栀蹑手蹑脚走进肖凛的房间。
全世界都像在沉睡,窗外的夏虫都已无声息。温栀将一个小信封放在肖凛的床头。
床上的肖凛正闭眼睡得安宁,黑暗里侧颜清冷。
温栀叠起双臂趴在他的床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
——“对了,你叫什么?”
——“是温栀!温栀!温暖的温、栀子花的栀!你才是蚊子!你全家都是蚊子!……”
——“好好好好……温栀,我知道了,温暖的温,栀子花的栀。”
——“这桌子哪儿来的?!”
——“也是管房东阿姨要的。”
——“你说你,自己花钱租的房子,水、电,桌椅什么的,都是你自己的权益,缺什么短什么尽管开口管他们要就是了,干嘛委委屈屈的给自己也活得像个贫民窟。”
——“你们门店经理呢?”
——“你记得,这儿的每一个品牌,都有七到十五天的退货期,你以后要是买了什么东西不想要了,尽管来退就行。”
——“宝宝,你说错了。没有硬接的轨,只有自己管不好自己硬要劈的腿。”
——“跟我走吧,我的公主。”
——帝都的六月没有雪,但温栀要有。
……
…………
眼睛有点酸酸的,温栀眨了眨睫,悄悄起身。
信封静静地放在床头。
萧霖。
你帮过我、保护过我很多次。
这一次,我也能保护你的。
-
肖凛在温栀关门离开后,才睁开眼。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屋内拉着窗帘光线还是昏暗的,他在黑暗里长久沉默。
等了会儿,他算时间温栀应该下楼了,他才坐起身到窗边拉开一线窗帘。
果见温栀正跟着客栈大叔走出小院的身影。
目送温栀离去后,肖凛扭开床灯,打开床头的信封。
信封是白色,印着粉红色的心。这纸张的图案他在温栀家时见过,说明这是她出门前就写好的。
他心里很多不解跟疑惑,甚至有点闷气,蹙着眉将信纸绽开。
「To:萧霖
萧霖,你看到这张字条的时候,我已经回帝都了。
你先别急,我不是扔下你,你先听我说。
首先,我知道你是谁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始终相信你,相信你没有病,相信你很好,相信你一定有你自己的难言之隐和苦衷。
你的家里人已经报了警,在满世界的找你。我知道等他们找到你,一定又会把你送到精神病院去。我知道你不愿意回去,也知道你的家里有些背景,我得罪不起,但是,这一次我一定要这样做。
这间客栈的主人冯叔与我认识,我已经打好招呼,冯叔也愿意暂时收留你。你放心,这里很安全的,你这段时间先在这安心住着。
这里还有一千块钱,不多,但足够你一段时间的花销了。
这一次,请你相信我,如果顺利,等我办完事,我就回来找你。
温栀」
灯光下温栀的字体小巧娟秀。有些字还像是被水洇过,不规则地散在纸张上像一朵朵绽开的墨花。
肖凛看着看着的眉宇渐渐松开了,再往信封里一掏,果然掏出十张一百块钱。
独自默了会儿,他起身打开旁边客栈给配置的电脑。
电脑是台式机,已经很老了,主机转动时发出发动机似的嗡嗡响动。肖凛直接在搜索框搜索“萧霖”。
按下回车键,无数新闻直接跳出来。
满满当当塞了满屏。
肖凛点开几个默默浏览完,心里一瞬清明。
他静静盯着旁边的信和钞票,这一刻心中五味杂陈,不觉叹息。
这是谁家的小傻子啊。
-
肖凛下楼的时候,客栈的老板冯叔正好送完温栀回来,看见他,神色不禁微微讶变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笑起来。
“呀,小伙子,这么早就起床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温栀呢?”肖凛问。
冯叔顿了一下才又笑,道:“她……说是工作上有点事,急着加班,就先回去了,让我转告你别着急,就在这儿好好住着,玩两天。”
肖凛脸色很淡,心知这会儿他也不会告诉他什么实话,换了个问题,“冯叔。”
“您和温栀……是怎么认识的?”
“小温姑娘啊……”说起这个,冯叔像是打开了话匣,叹息了声思绪飘远。
……
冯叔和温栀相识是在半年前的一个新闻了,或者说,整个小渝岛的渔民同温栀都相识于那个时候。
那时候,小渝岛正要被国内一家很知名的地产开放商计划收购占地,欲要在这儿建立高档的度假别墅群。
小渝岛的岛民都是老岛民了,在这儿住了大半辈子,面对开放商几近霸王的条款,自然不乐意。
两方的矛盾一度闹得很僵,不少报道的媒体也多少忌惮于开发商的背景避重就轻,加上小渝岛天高皇帝远,基本没什么人关注。正在小渝岛不少岛民们都很绝望的时候,石涛和温栀来了。
他们两人称愿意将这儿的事一一如实报道。然后伪装成岛民在岛上住了大半月,一家家走访、一个居民一个居民地采访,还暗中拍下了开放商的诸多恶行。
回去后,他们写了篇长达近万字的稿件,如实阐明了这儿的每一寸事实每一寸细节。
引得全网轰动,群民激愤,官方下场调查。
小渝岛的知名度都在这次事件中更上了一层。
他们一篇稿件,保了一片岛。
可是据说,那篇新闻虽让他们在业内饱受赞誉,可回去后还是在公司里坐了一段时间的冷板凳。
冯叔叹:“小温姑娘真的很好的,人好,干活也勤快。可我就是不懂。你说他们那次明明就是说了实话!可是听说他们回去之后在单位里还是受了冷落!真是……”
“而且据说后来没多久,小温姑娘转走了,因为什么自建房的,我也不懂,唉……”
……
肖凛和冯叔都不知道的是,那段日子其实是温栀心理压力最大的时候。不仅因为小乔村自建房和小渝岛。
也是因为,那个阶段她看了太多,太多关于这世界与社会的全貌,真正的全貌。
没有风花雪月,也没有繁华星光。
有的只有,普通人连生存都不易;权势下底层人的不忿却无奈;穷困人为了救命的两毛钱放弃尊严折腰却还要遭人鄙弃;这世界上的每一场雨都很冷,冷到可以冻死好多人的希望与梦想。
所以在后来转正申请中,她只写了两句:
我不想看这世间的人生百态了,太苦了。
兹申请,转至文娱组,望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