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栀回到家的时候, 天还亮着,雨停了。
肖凛这天竟然也没在修车铺而在家。
遥远的斜阳下挂了一弯彩虹。
先前温栀见肖凛已经不再抗拒在大齐叔那儿修车,便将那把备用钥匙还给他了, 现在看来, 还是偷懒。
打开门,家中的一切都如往常。
肖凛正在厨房里像在忙活晚饭。
像是听见声音,肖凛从厨房探头出来的时候似乎还有些诧异, “怎么回来这么早?”再见到她一身湿透的模样,不禁一顿。
“怎么淋成了这样。”他立即从卫生间里取了条毛巾扣在她头上,像擦小狗似的给她擦。
“哦……没带伞。”温栀悄无声息避开了他的手低着头, 拿毛巾随便擦了两下头发。肖凛手在半空中微顿了下默默收回来。
他很快又说:“你快去洗个热水澡,别着凉。晚餐还得等一会儿才好,你要是饿就先吃点东西垫一垫。”
“不用了,今天没胃口。”哪知温栀却始终低着头闷声说:“你自己吃吧。”
肖凛一顿。
他脸上神色淡淡似乎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目光落在她身上还是说:“你先去洗澡,我去给你煮碗姜汤。”
“不用了。”
这一句终于让肖凛察觉到她的不对,浅蹙起眉问了声, “你怎么了?”
温栀实在疲于回答,迈步想回屋。
他没忍住拉住她的胳膊将她转过来想看她的脸。
“你干什么!”哪知他刚碰到她,温栀便尤若蜂蛰, 一把甩开他的手。
她的头也因此抬起来了,急而愤地瞪向他。肖凛的视线一瞬落在她微红的眼睛上更皱起眉,“你哭过?”
温栀连忙低下头。
“怎么了?”他沉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静温和。温栀却始终把头低着摇了摇要进屋, “没事, 我自己静静。”
“温……”
“你有完没完啊!”在他即将要拉她第二次的时候, 温栀终于彻底爆发,一把回身甩开他的手怒吼了声。
肖凛定住。
她的眼泪也一下淌出来了, 被她抬手胡乱擦了擦。眼泪这一刻却仿佛刚才那场雨越流越多,拼命往外流,止也止不住。
怎么回事?她心里着急,就拼命的擦眼泪,越流越擦,却越擦越流。怎么回事!怎么还哭不停了!她不想又当着他的面哭这么丢人的!到底怎么回事!
眼见她的脸颊都被她蹭得通红,“温栀!”肖凛一把将她手扯下来,抿唇俯身盯住她的眼睛,“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了?谁欺负你了?还是什么!”
温栀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一双眼像小兔眼一样红红的,只也静静盯着他的眼睛,忽然说了句,“萧霖,你走吧。”
肖凛彻底怔住。
她这句语气很轻,话却很重。
他错愕地望了她几秒喉结微微滚动,低声开口,“发生什么了……温栀?”
他声线也一瞬有点哑,“能不能告诉我……温栀,我最近……没再做过什么让你不高兴的。”
温栀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只说:“我养不起你了……”
想起今天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她情绪越来越控制不住,哭得也越来越凶话语也开始语无伦次。
“你走吧萧霖……你走吧!我真的没办法了……房租涨价了,我还有信用卡要还,社会组……社会组实习生工资只有两千八,我现在自己都活不起了……”
“你走吧……求你了。反正一个月也快到了,你马上就能去找你家人了……没几天了,就当我对不起你,就当是我食言了明明说好收留你一个月却提前赶你走了!算我对不起你行吗?我该死我有错!但是你走吧求你了走吧你走吧!”
她越说哭得越厉害,情绪也越激动。肖凛云里雾里地听了半天反而微松了口气,虽还是不了解全貌但听明白了大概是钱的问题。
他阖眸沉息平息了一下情绪,再睁开眼神恢复了平静,双手压在她的肩上,“温栀。”
“你听我说。”
温栀一抽一抽地着呼吸与他对视着。
肖凛压着嗓音声线温和,“钱的事情,一切都好解决,你相信我,你一定不会因为钱的问题走投无路,好吗?你看我现在也在大齐叔那儿修车,你自己不是也说过的我还是你行走的两千块钱呢!有这两千块钱在,也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而且,就像你说的,一个月要到了。”
“你再等我几天,就几天,等我跟我家里人汇合,我一定能把你最近损失的都加倍补偿给你的,我——”
“我还等什么!”温栀却蓦地甩开他的手打断他的话,情绪也彻底激动起来,望着他的眼神像悲愤又像无能为力。
“萧霖,我和你说句实话,我就从没想过让你加倍补偿我什么……”
“我一直想的就是,收留你一个月,这一个月不管我花费多少,也不用你后面来还,就当是我当时看你无家可归做好人好事了……我知道你不坏,你很好的,你如果有钱,你会愿意还给我的……可是现在!”
“你看看我们两个!你看看!”她哭着退后两步向他微微敞开双臂,似乎想让他将自己现在狼狈的样子看得更清楚些。
“一个,风餐露宿,工作都要朝不保夕!另一个,家里破产欠着巨债!你真的以为你和你家里人汇合后就能有钱了吗?我虽然穷但是我知道的!你们要还债务的!你比我还要辛苦呢!”
“等你几天跟家人汇合后,然后呢?然后大齐叔那边新的学徒来了,你也不能在那儿修车了,你又打算做什么来钱呢?去开你的赛车吗?你知不知道你的赛车是拿命来换钱呢!”
肖凛一滞忽然之间都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了,心口也五味杂陈,极想扣着她的肩膀告诉她我是肖凛,我不是萧霖是肖凛!是你一直羡慕的、赞叹过的、觉得遥远不可及的那个肖凛!而肖凛喜欢你!
可他知道他说什么她都不会信,滞了半晌只急声道:“你能不能信我一次!”
“我不信我现在谁都不信!”温栀的情绪已经到最高点了,铱驊猛吸了一口气擦擦眼泪,下了最后通牒,“我想好了,我不收留你了,你今天就走!反正你的东西都是全的,去哪儿都能去的!”
“你走……去找大齐叔、找房东阿姨……找谁都行!反正别来找我了!你快走!”
她说着直接折身到他卧室里把他的衣服用物一股脑全塞到一个麻袋里,拼命就要把他推出门。
肖凛边上手去抢她的麻袋边将她往回扯,在跟她仓促的拉扯中只能压着眉宇凛声说:“温栀……你能不能先冷静点!温栀!”
“你走啊!”温栀最后像彻底急了,将麻袋往他手中一扔一手指住门口,面上眼眸里全是决绝。
肖凛看着她这副神情不禁怔住,渐渐的他终于也静下神色脸上恢复一贯的淡漠。
“好,我走。”良久,他终于松了口。
压得极低的声音也没什么情绪。
温栀紧绷的心弦也一松。
可是。
明明该高兴的……
好像屋里平白起了风,她心里面也好像漏了个洞,被风一过空荡荡的。
他低眸看着那一麻袋东西声音极淡,“这些东西,都是你买的,我不要。”
“……”
他利落拉上隔帘飞速换上那件他来时穿的衣裳,“我自己走。”
……
屋门被关上了。
小屋里也彻底静下来。
墙上钟表的秒针一格一格地在走,温栀怔怔地看着地上那一堆衣裳用物,有些无措,许久失神。
那件一千一百八的衣服还在她面前摆着,logo明晃晃。
她唇角又一向下撇再次哭出来,泣不成声。
-
肖凛走出家门很远,头脑还在发胀。
所幸下过雨的晚风清凉,风一吹,让他神思松散了许多,思绪也渐渐清明。
他不觉停下脚步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
明明是想给她好好过个生日的。
怎么就——
他站在原地踌躇想着是继续先去大齐叔那儿落个脚还是厚着脸皮回去,想着这会儿她情绪低估计回去也不会给他开门,若是因为他回去她情绪更激动就更不好了,顿了顿往前走。
天边的太阳落下去,月亮爬上来,被雨水冲刷过的空气里有着青草的清香。
还没走多远,身后蓦地传来一声。
“肖凛。”
-
温栀抽抽搭搭地一个人哭了很久,情绪终于渐渐稳定下来。
都把她哭饿了。
她头脑发晕,肚子里面一阵一阵地咕咕叫,想着先去吃点东西再出门去找那个货。
走进厨房,她整个人却一怔。
……方才他说什么?
……
——“你快去洗个热水澡,别着凉。晚餐还得等一会儿才好……”
……
居然。
是蛋糕。
生日蛋糕。
那应该是他自己做的,还是半成品,奶油已经抹上了蛋糕胚,只是还没抹匀。
他饭一向做得好,色香味俱佳,可是对蛋糕似乎不太熟,旁边的食料碗里案板上也零零散散蹭了不少奶油。旁边一个小花瓶里还插着几多开得正盛的栀子花。
正发愣,屋门突然被人从外敲响。
温栀心一提心跳都快起来连忙跑去门口开门。
在门口的却不是肖凛。
温栀先愣了一下,眼睛黯下来,压下心底细微的失望礼貌问:“你好,你是……?”
“小姐您好,请问是温栀小姐吗?”
看她点了头,门口那个捧着个小礼盒的瘦高男生笑起来,“温栀小姐您好,首先祝您生日快乐,我们是‘叮当手作’,这是您定的生日礼物,轻查收。”
“啊?”温栀一听连连摆摆手,“不不不!我没定……”
“您不是叫温栀吗?”门口的小哥哥却坚持确实是这个地址定的,名字正确,地址也是对的。
留的电话号码也是温栀的电话号码。
温栀一瞬想到黎梨。
她只好将礼盒收了,回到屋子拆开包装,直到盒子打开的那一刻——
温栀才深深怔住。
那是一个水晶球。
晶莹剔透。中间是一朵盛放的栀子花,纯净皎洁,如白玉无暇。
花瓣的周围都是雪,洋洋洒洒的雪。
那雪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作的,仔细贴上去看,真的如真实的雪花般每一片都是六瓣的,每一片都不同。
她只轻轻一碰,雪花就翩跹地在花朵周围飞起来,幻景似的梦幻。
温栀的心跳渐渐快起来眼眶蓦地有点热,一时间只零散忆起一个画面。
……
——“我想看雪。”
——“你不是讨厌雪吗?”
——“我想看雪,我要看雪嘛!我想看雪……”
……
水晶球的底部,刻着一行精致细小的小字。
——“帝都的六月没有雪,但温栀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