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丽红平日里是个没脾气的人, 几乎从不发火，可那个时候，她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是被点燃的怒气, 恨不得想杀人了！
而就在这个当口, 动手打她儿子的女人找上门来了，盛气凌人地对她说不喜欢程诺, 但是要他们一家人听安排留下来, 那语气就像是天大的恩赐。
程诺当初为了还那四百万，就算知道是段家设的陷阱也只能被迫跟段星舟结婚, 在那个女人眼里，这是程诺知情自愿, 且是一桩他们家占便宜的事，如果不感恩，那就是他们忘恩负义。
陆容还亲口承认, 是为了让段星舟身体恢复逼迫程诺结婚。
卫阳刚才告诉她的都在陆容的嘴里一点一点得到了证实。
在最后陆容说之所以留下程诺是因为他还有用的时候，那股拼命压抑的怒意终于再也克制不住了，如同火山爆发，势不可挡直窜脑顶，掀翻了天灵盖！
她气得感觉浑身的血管都要爆了！
这个女人对她的儿子敲骨吸髓，利用践踏，动手打骂，更把对他们一家人造成的苦难当做是施恩, 如今还不愿意放过他们，找上门来踩脸叫嚣，好像在她眼里让程诺留下来当她儿子的护身符是至高无上的荣幸。
方丽红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狠毒得如此理直气壮之人！
在医院清醒后,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死也要把程诺给带走。
她后来也是这么做的。
程诺一动不动, 面色如霜, 身体就像处在冰火两重天，骤冷骤热。
时隔四年，他终于知道那晚的真相。
原来，她妈亲眼看到他被陆容打耳光。
原来，在陆容找上门之前，卫阳已经添油加醋地跟她说了那么多！
可是卫阳并没有见过他的合约，那份合约根本就是他伪造的。大学的时候卫阳最喜欢模仿他签名的笔迹，有时候程诺自己都分辨不出来，更何况是他妈。
还有那些录音，他想起当年有一段时间回家，经常感觉身后有人盯着，那天晚上跟林珠喝酒谈话时，怀疑身后的竹林有人。
他现在明白了，那些都不是错觉，而是真地有人一直跟着他。
这人就是卫阳！
他把他跟林珠的对话都录下来了，还在他送林珠回去的这个时间段里，迅速伪造了证据，想好了说辞。
程诺以为他早该死心放弃了，原来他一直怀恨在心，伺机隐在暗处，就是为了等待一击即中的报复时机。
连老天都在帮他。
因为亲眼看到他被打，他妈正是情绪激荡的时候，卫阳半真半假地一通蒙骗恐吓之后，陆容又来了。
一个接连一个的刺激，无疑于火上加油，将所有的矛盾都燃烧到了极致，就这样断掉了他跟段星舟仅有的一丝可能。
而在他妈眼里，卫阳是个就算分开了，也一心牵挂他为他着想、竭力拉他出苦海的痴情人，所以一直都对他莫名地信任。
为了断绝他的回头之意，这四年来，她更是咬死了当晚是陆容要逼死她，从来都没有把当晚的真相告诉他。
如果不是今天电视上刚好放卫阳的新闻，如果不是陆容突然认出卫阳，那么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事。
“所以……”程诺对陆容恨之入骨了四年，此时此刻仍然觉得不太现实，注视着方丽红，哑声问，“她当时没有对你动手，也没有威胁逼迫你？”
“没有，但是你能保证以后没有吗？”方丽红边说边用力抹掉了脸上的眼泪，“我当时这样骗你，是怕你陷得太深会为了星舟心软留下，也为了让星舟没理由纠缠你。小诺，她这种人生来骨子里就高人一等，永远不会改变，也不会认为自己有错，为了达到目的她什么都做得出。你对她有用的时候，她尚且不把你当人看，随意拿捏欺辱，那要是你以后没作用了，甚至会影响到他儿子正常的婚姻或者脸面名声，她为绝后患又会怎么做？我不知道，也不敢去想。我明白我斗不过她，所以我只能选择带你走，离得远远的去过最寻常的日子，永远都不要跟他们段家沾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程诺眼眶通红，喉咙哽得涨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当年她刚从生死线上被拉回来，哭着跟他说那个女人要害死她，他急怒交加，神魂俱裂，那种痛苦得快窒息的感觉他永远都没办法忘记。
从来都没想过，这是骗他的。
“其实，后来在医院里看你为了星舟那样失魂落魄，我的内心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动摇？”方丽红的泪水继续滑落，咬牙切齿，“可是只要一想到那个女人做的事，说的话，还有那恶心人的态度，我就更加坚定了要离开的想法。我知道你失去这段感情一定会痛苦，但是我不能没有儿子。你要怪我就怪吧，如果要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的。”
她声音发颤，但是语气坚定。
她这个人不爱拿主意，从小也不会随意干涉程诺的决定，像四年前那样欺瞒他是头一次，因为她实在气急怒极，也怕极了。程诺说不出任何怪她的话，双拳紧握，克制着不住翻涌的情绪道：“可是妈，卫阳他好多都骗了你，有些事根本就不是他说的那样！”
程诺一字一字清楚地跟她解释清楚了合约条款，还有那天被打耳光的前因后果。
方丽红的脸色并没有因此变好，痛恨道：“给钱给房难道我们之前被他们设计欠钱，你被逼结婚就不是他们干的了？还有，打一次难道不算打？你辛苦照顾星舟一年她看不见，揪着你一次的错误就能动手打你，那我下次也可以找个理由打星舟，你问问她答应吗？！”
“我说这些是不是为了给她辩白什么，我是告诉你，卫阳他在骗你！”
方丽红表情怔了怔。
程诺胸口用力起伏两下，继续道：“我那天生气带星舟去恐怖城，就是因为误会是他推了卫阳，但是后来查清楚了，是他自己故意退到马路上的！他是为了陷害星舟才出的车祸，没有人去害他。”
方丽红呼吸都沉了沉，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她听卫阳提起车祸时，已经对陆容印象极差，自然会以最恶意的方向去揣测她。
加上当时卫阳给她看了当做证据视频，俨然就是被什么人推到马上路的，她恍恍惚惚间就相信了。
后来她一直觉得陆容会迫害程诺，也是因为他说了这些。
可是现在，程诺告诉她，这些都是骗她的。
她目光闪动，咬紧牙根，不说话了。
当年医生说她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听她讲述，前面怒气一直在不停地积压，到最后陆容说留下他有用这句话，就成了激她病发的引子。
程诺深吸一口气道：“还有，星舟能够恢复跟我的寿命没什么关系，你千万别听他胡说八道。”
原本已经沉默了的方丽红蓦然抬眸反问：“你怎么知道没关系？她没让你知道不代表是没有。现在就算是那个大师亲口告诉我不是这样，我也不会相信的。”
程诺无力地闭了闭眼。
他知道，她可能也并非全然信了卫阳的那个说法，只是她原本就有点迷/信，这种事一旦生了疑窦，真相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那根刺已经狠狠扎进心里去了，连着血肉筋脉无法拔除，时时刻刻都会生出一些更加不好且阴暗的猜疑，为此耿耿于怀一辈子。
这也是为什么她之前要去寺庙里求护身符给他的原因吧。
现在他在段星舟身边，她只能这样做以求安心。
不得不说，卫阳这一招真地有够阴险。
并不是他有多么聪明做的事多么天衣无缝，而是他把控利用了一个母亲的心。
可悲又可恨的是，他成功了。
静默了良久，程诺低声道：“她跟我说，那天晚上去找你，是想给你跟爸安排一个体面的身份，然后就同意我跟星舟结婚在一起。”
方丽红眼睛一点点睁大，显然是不相信。
程诺也不知真假，这是他上楼之前，陆容突然拽住他告诉他的。
她白天还掷地有声地放狠话让他滚，晚上就突然同意结婚，无论怎么看都不太合理。
不过两人刚才已经谈妥，她没有必要突然编造这些。
而且从他妈的讲述来看，她确实有提到安排和让他留下的话。
只是在卫阳来过之后，她那种盛气凌人的态度和高高在上的字眼只会让人仇恨曲解，激得他妈心脏病发，再加上她对程诺的恶意太浓烈，当天又曾放狠话，所以事发后没有人相信她的任何辩解和说辞，雪上加霜地将事情推向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方丽红身体发软地轻轻晃了晃，脸上突然显出几分疲倦悲苦之色。
她对陆容的抵触已经深入骨髓，当初她真正目的是什么已经无从证实，现在也不会轻易相信她说的话。
可是……如果当年她是知道了真相，并没有听信卫阳的那些骗她的话，事情会到那种地步吗？
或许不会，也或许仍然会，但至少能留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但事实上，没有如果。
“小诺。”她像是突然间失去了力气，再次开口时，声音低了许多，颓然了许多，“是我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听她这么说，程诺鼻头泛酸，眼里满是是悔恨的痛苦，“如果我早就跟你坦白事情真相，早些把卫阳的真面目告诉你，你也不会差点连命都丢了，都怪我。”
方丽红泪痕满面地摇头，哽咽却坚定地道：“从头到尾都是你在被迫承受，你是最大的受害者，这个世间没有人能够怪你。”
她迅速地擦掉眼泪，缓了缓道：“之前你跟星舟重逢，我是极不愿意你跟他再扯上关系的。因为他失去了关于你的记忆，有了新的生活，我当初又撒了谎，那个女人绝对不可能接受你回到他身边，我更怕她知道后，又会用手段对付你报复你，逼迫你离开，甚至害你性命。直到后来……星舟恢复记忆，你跟着他走了，我那时就明白，你这一走，恐怕就不会再回头了。你心里根本放下不他，很难再割舍第二次。”
程诺眼睫上沾着晶莹的泪珠，怔怔然望着她。
“时隔四年还是阻不断你们的感情，我不想看到你再痛苦抉择，也想就这么认了，可当年的事我没办法释怀，我总觉得那个心肠歹毒的女人不会就这么放任你们在一起，还有小希，我怕她对孩子出手，每天都胆战心惊。今天你跟我说你要去跟星舟领证后，我就一直坐立不安，心绪不宁。我刚才出门就是想去庙里拜一拜，求菩萨佛祖保佑你不要遭受什么苦难了，也希望小希能够平平安安的。”方丽红双手捂住了发烫的眼眶，颤颤地换了一口气，“小诺，我是这个世上最喜欢你能够开心幸福的人，只要她能够保证不会再干涉你伤害你，我怎么会反对？”
虽然如今得知，因为卫阳的欺骗对陆容有些误会，可当年她用无耻的手段逼程诺结婚的事是真，动手打程诺是真，说的那些过分的话是真，还有这些年她积压在内心的仇恨也是真。
她仍然没办法就这样跟陆容和解。
但是，程诺仍然还是选择了段星舟。
四年了，人生也没多少个四年。
如果那个女人真地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恶劣狠毒，并且同意他们两个在一起，她也会后退一步，不再执拗。
程诺顿了顿，沉声道：“我刚才已经找她谈过，她用星舟发毒誓，说以后绝对不会搀和我跟星舟的事了。”
方丽红不敢置信：“你是说，她用星舟……”
同为母亲，她能看出陆容对段星舟有多么看重多么疼爱。否则，当初她也不会做出那些事。
现在她能用段星舟发毒誓，那么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她是真地退让了。
方丽红身体僵硬，目光愣愣地望着空气里的某一处，做梦一般。
当初因为各自的孩子，她对陆容积恨已久，她知道陆容对她也是。
可是在今天，同样也是为了孩子，她们都选择了退步和妥协。
两家之间的战争，终于要止歇了吗？
……
楼下，陆容紧张地来回踱步，段明昱抱着双臂站在车边，满脸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其突然上前来，凑近了对段明昱低语两句。段明昱挑了挑眉尖，随他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卫阳正被两个保镖狠狠摁在墙上，极力地挣扎，却徒劳无功，头发和衣服都凌乱了，模样十分狼狈。
听周其说他一直在附近徘徊，避免他又来惹出什么乱子，就直接给他摁下了。
段明昱正要上前，身边突然掠过一道人影，直朝着卫阳冲过去！
段明昱认出来是程诺，下意识里一把拽住他的手腕。
“程诺！你要干什么？”
程诺回头看向他，眼睛红得快滴血，一字一字道：“我要打死他。”
段明昱暗惊，但还是松开了钳制他的手。
程诺扑过去，扯开两个保镖，一拳狠狠砸到了卫阳的脸上。
卫阳踉跄倒地，嘴角溢出了鲜血，却望着他嘶哑地大笑出声。
程诺又是一拳。
他不让保镖帮忙，发怒的野兽一般跟卫阳扭打起来。
因为不放心急忙跟过来的陆容刚好看到这一幕，瞪大眼睛：“他、他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段明昱沉着脸脱了外套，撸起衣袖，在陆容惊愕无比的目光下，迈着长腿几步上前，抡起拳头狠狠砸向卫阳。
哗啦一声，小希辛辛苦苦搭起来的积木全倒了。
他也没有气馁，一块块重新堆起来。
就这样搭了倒，倒了搭两次之后，小希终于按捺不住了，扬起白嫩精致的小脸，看向身旁一直静默无声的段星舟。
“段叔叔，我们还要等多久啊？”
段星舟凝住的漆黑眼珠终于动了动，侧眸看向他，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快了。”
话才刚落音，工作人员敲了敲门，步伐匆匆地进来，将手中的文件递给他。
“段总，鉴定结果已经出了。”
段星舟的心陡然一阵剧烈的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胸口蹦出来了。
他的手僵了僵，终于抬手接过来。
饶是已经有预料，但是在看到那一行字时，心都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击穿了，滚烫的泪珠猝不及防从眼角大颗大颗地坠落而下。
小希见他哭，顿时慌了神，小手拍拍他的背，又将自己兜里的奶糖拿出来给他。
“段叔叔，不哭不哭。”
段星舟一把将他香软的身体搂进怀里，沾泪的唇亲了亲他的软发。
“我不是叔叔，小希。”他哑声道，“我是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