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电话是程凯打来的, 他告诉程诺，他们已经带着孩子坐上车，准备去医院了。
那边没有传来孩子的哭声, 因为已经哭蔫了。
“你刚才究竟想说什么？”电话挂断后, 段星舟紧紧地看着程诺逼问。
程诺浑身燥热翻腾的血液已经冷却下来，他眼神空白了片刻, 才抬眸安静地望了他一眼。
失去了当时冲动, 有些话便不会再开口。
他一言不发，缓缓转身, 脱力般坐到了窗边的沙发椅上，垂下长睫, 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处。
侧影清瘦而冷寂。
段星舟宁愿程诺跟他争跟他吵，也不愿意被这样忽视。
就好像一瞬间把他推开了很远很远，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触及。
段星舟眸光如寒潭般又冷又沉, 呼吸随着用力起伏的胸口渐渐加重，陡然大步上前去，双手抓住程诺的胳膊，粗暴地将他抓起来，掐着他的下巴迫他看着自己。
“你不说话了什么意思？你是打算以后都这样对我吗？！”
程诺回望着他怒意勃发的双眼，唇动了动轻声道：“我听你的话，哪儿都不去，也不反抗。”他极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睫, 接着说：“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你不必拿这些话来激我！”段星舟气息狠狠地战栗着，“还有，我要的可不止你说的这些。你必须每时每刻眼里心里都有我, 不能像刚才那样忽视我！我要让你到老到死都只能跟我说话, 只能对我笑, 从身到心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
程诺全身酸软，只勉力靠他的力气站着，他难受地摇了摇头：“星舟，你这样不仅是困住了我，也是困住了你自己。难道你也要一辈子在这里，只面对我一个人吗？”
段星舟吐字坚决：“有什么不可以？！”
程诺喉咙里就像是堵了块火石，又热又涨，说不出话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他深爱着段星舟，可是在面对这人的感情时，通常也会有种难以喘息的感觉。
他坚信，就算此时斩断所有的后路，把小希的身世告诉段星舟，他除了会同意把孩子接过来之外，不会给他任何其它的改变。
这个人已经被伤得太透，太害怕失去他了，所以只能选择这种办法来勉强维持他那已经破碎不堪的安全感。
程诺一点点地推开了段星舟，失神地背过身去。
可是才往旁边迈出了一步，他的身体就被大力地扭转过来。
“不许背对我！”段星舟死死抓着他的肩膀，咬牙恨声道：“你知不知道，我最痛恨的就是你的背影！”
他下手实在太用力了，程诺疼得拧紧眉头。
他不说话，也不再有任何动作，身心俱疲地闭上了双眼。
一个小时候他接到电话，孩子就是有点积食，医生给开了点药，已经回家了。
程诺想孩子想得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
他知道，段星舟也一直没有睡。
两个人身体明明贴得那样紧密，可是中间似乎无形中阻隔了什么，没有丝毫温情，只余下沉寂和无言的伤痛。
……
早上六点多，晨曦的微光透过玻璃窗洒进这间不大的房间里。
躺在床上的小希睁开眼睛，望向雪白的天花板。
脸蛋瘦了之后，原本就圆溜溜的眼睛显得更大了，镶嵌在这张玉雪精致的小脸上，莹润的黑宝石一般纯净漂亮。
方丽红在厨房做早餐，程凯就在小希身边，张嘴打着鼾，睡得正沉。
小希看了一眼他之后，也没有叫他，揉了揉眼睛自己爬起来。
他垂下双腿，坐到床边，看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后，伸手拿起。
他早就能认全数字了，也记得程凯的手机密码，轻松地解锁之后，他又轻车熟路地调到了拨号的界面。
手机的一些操作他一遍就会了，玩得比方丽红还要溜，打电话根本就难不倒他。
他抱着手机，右手食指戳出一个电话号码，拨打出去。
那边响了三声之后，接通了。
“喂？”声音沉沉的，有点冷。
小希扁了扁嘴，稚气的嗓音霎时间充满了委屈：“段叔叔，你把爸爸还给我好不好？”
那边听到他的声音之后，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要爸爸，段叔叔，我要我的爸爸。”小希大眼睛里蓄满了水汽，呜咽起来，“我不要跟爸爸分开，呜呜呜呜呜……”
程凯听到孩子的哭声终于醒了，他刚迷迷糊糊坐起身，方丽红也正好进房间，忙凑过来问道：“小希，怎么哭了？你在跟谁打电话呢？”
“段叔叔。”小希泪眼朦胧，哽咽起来，“我要他把爸爸还给我。”
程凯跟方丽红一开始都以为是他多半是在给程诺打电话，闻言俱是一惊。
没想到孩子竟然知道他爸爸在段星舟那里回不来。
一定是这天他们说起的时候，不小心被他听到了。
孩子还小，但是不傻，有些事往往比大人还要更敏锐。
方丽红忙把手机抢过来，她的手指头不小心碰到了屏幕，通话就这样被挂断了。
他们都没有段星舟的联系方式，方丽红打电话找林珠确认过后，小希拨的那个电话竟然真的是段星舟的号码！
程凯把满脸泪痕的小希抱在怀里，惊奇地问：“乖乖，你怎么知道你段叔叔的号码？”
“姑姑说的。”小希一抽一噎。
方丽红电话开的外音，林珠听到了，更是满头雾水：“我没跟他说过啊。”
小希又道：“姑姑跟爸爸说的，我听到啦。”
林珠费劲地想了想，终于从记忆里翻找出了这一段，正是那个下雨的晚上，程诺急匆匆地把小希抱来给她照看，然后还找她要了段星舟的联系方式。
她当时报了一遍号码。
没想到竟然就这样被这孩子记住了！
“我去，希宝。”林珠忍不住惊叹，“你这小脑瓜也太灵光了，这都能记得？”
“姑姑。”小希央求道：“你带我去找爸爸好不好？我要见爸爸。”
林珠心疼，却也犯难。
段星舟现在简直是六亲不认，连亲爹妈，亲哥都一律不见，她又算哪根葱呢？
再说了，现在小希就是梗在段星舟心里头的那根毒刺，她就更不能把小希往段星舟眼前凑了，那不是找死吗？
她最多只能帮忙哄哄孩子。
林珠马上转开话题，说明天带他去海洋馆看鱼，小希闷闷地窝进程凯怀里，红着眼睛不应声了。
方丽红心疼地摸了摸孩子柔软的头发，眼神复杂。
“这个小段也真是，孩子又有什么错呢？”程凯咕哝一句，把怀里浑身都透着伤心的孩子抱紧了些。
……
段星舟电话响起的时候，刚入睡没多久的程诺便惊醒了。
段星舟坐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接通喂了一声。
程诺被他揽着，脸就贴在他肩头，虽然听不清说什么，但隐约听到了对面是个稚气的小孩声。
而且他无比熟悉。
程诺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立马半撑起身体来。
段星舟却沉着脸，一句话都没有再说，过了一会儿，拿开了手机。
那边已经挂断了。
“是小希吗？”
段星舟掀眸看了他一眼，没答言。
程诺声音都放轻了些：“他跟你说什么？”
段星舟面无表情，一字一字道：“他说，要我把你还给他。”
程诺双手缓缓收紧。
这段时间跟小希打视频时，段星舟都从未出镜，他也刻意隐瞒着自己的现状，可没想到，孩子竟然还是知道了他是因为什么不能回去。
更没料到，他还会给段星舟打电话说这些。
孩子该有多想他。
只是这通电话，也一定让段星舟对小希的心结更重了……
程诺没睡好，又因为这个电话，心绪纷乱，这天早餐也没胃口吃，上午竟然低血糖突然晕过去了。
虽然孩子吃过药以后已经没大碍了，但这天的事似乎成了一个引子，他连着好几天梦里都是孩子的哭声，白天状态不佳，神思不属。
第二天，切水果切到了手，血哗哗地流。
第三天，心不在焉，洗澡的时候脚下一滑，狠狠摔了一跤，好半天才缓过来。
第四天，段星舟什么都不准他做，他便趴在窗边发怔，凉风习习，晚间的时候开始鼻塞打喷嚏，似乎招来了感冒。
段星舟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可怕，这天，给程诺量完体温发现他有点低烧之后，他终于爆发了。
“你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故意要这样折磨我吗？！”
程诺内心涌上一阵深深的无力：“我也不想的。星舟，我知道你不信任我，可是我不会故意做这些事让你难受。”
段星舟眉宇间压抑着翻涌的怒气和痛苦，眼珠都泛红了。
程诺平静道：“都是小伤小病，过两天就会好了。”
他却不知，他口中的小伤小病却如同一把又一把的猛火，烧得段星舟五内俱焚！
因为他害怕这并不是结束，而只是一个开始。
他能控制程诺的身体留在这里，却没办法控制他内心的情绪。
现在只是他所谓的“小伤小病”，那以后呢？
如果他的精神再继续这样恍恍惚惚下去，就算自己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盯着他，他的身体也一定会再出问题。
他只想这人完好地呆在他的身边而已！
为什么偏偏要这样折磨他！
“哐当”一声，桌上的水杯被扫落在了地面，砸了个稀碎。
程诺静静地看了一眼满地的碎片，又望向浑身裹挟着森然怒火的段星舟。
从恢复记忆之后，他好像大多时候都处在一个极其阴暗的情绪之中。
戒备，暴躁，易怒，患得患失，疑神疑鬼，阴晴不定。
就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凶猛野兽，死死咬着他不肯放，如果他敢挣扎逃跑，或者不小心伤到自己，那么就会激得他狠狠地发狂。
长久的死寂过后，程诺清润的眸子里隐约闪过一阵水光，喃声叫他的名字：“星舟。”
段星舟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嘴角弧度冷硬如冰。
程诺神色怅然：“我都要忘记，你笑起来是什么模样了。”
两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每一秒都充满苦涩的日子呢？
……
这天，天气晴好。
在充满警惕的保全人员第十次上前来驱赶的时候，看起来鬼鬼祟祟的程凯只得又带着小希蹲远了些。
爷孙俩一大一小地蹲在马路牙子边。
“有钱人的地盘真是金贵，大门不让进不说，门口都不让呆。”程凯不满地抱怨。
他虽然知晓了程诺和段星舟之间的那些事，也晓得段星舟不愿意接受小希，可是他心疼孙子，不忍心看孩子因为见不到爸爸越来越瘦，天天都不开心。
他这个人做起事向来不会像别人思前想后考虑那么周全。
他觉得孙子想见爸爸了，所以，前几天旁敲侧击找林珠打听清楚了段星舟的住所之后，今天就趁着方丽红出去买菜，打了个车把小希给偷偷带过来了。
他才不管段星舟会是什么反应。
把他儿子带走快一个月了，他都没说出个不字，现在他只想让宝贝孙子高兴高兴怎么了？
谁知道，他别说上楼了，大门口都不让呆。
程凯揣着双手，拧着眉头，顿时发起了愁。
一个上不去，一个下不来，要怎么才能见上面呢？
“爷爷，爸爸就在里面吗？”小希小手扯了扯程凯的衣服，“我要进去找爸爸。”
看着小孙子那双大眼睛里的信任和希望，程凯深感责任重大。
今天绝对不能无功而返！
“放心吧乖宝，爷爷今天豁出去了也要让你们父子团聚！”
小希眼泪汪汪：“爷爷，我相信你！”
程诺朝着大门口的方向又瞟了好几眼，摸着下巴，眼珠子滴溜转了两下。
我好歹是小诺的爸爸，如果在他们大门口出事，小段也不可能不管我吧？
段星舟刚给程诺量完体温，旁边的手机就响起来。
他把药丸塞到程诺的嘴里，喂他喝水看着他吞下去，才走过去拿起手机。
看到显示的号码之后，他眸光微微闪动，摁下了接听。
“小段啊！！！”一接通，那边就传来程凯惊天动地的哀嚎声，“我在你们门口被车撞了，腿都断了，你跟小诺快来救救我！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