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机了。
温卿辞脑海中轰的一声, 如同山崩地裂般,世界陡然寂静。
“什...什么?”
但是耳边陈助理的声音逐渐变得遥远,整个房间如同万花筒在不停地旋转扭曲, 温卿辞几乎站不稳, 一个趔趄伸手撑住墙, 他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间挤出来的极为艰涩:“遇难者....名单出来了吗?飞机在哪....哪坠.....”
他仰头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坠毁”两个字。
此刻,如同一条即将渴死的鱼,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陈助理听出他这边的异常,心下更是着急, 也不顾上整理好所有的消息, 边看边冷静汇报:“现在飞机的失联地点和遇难者都还没有出来,但是看到网上有人发视频, 大致位置应该是在更靠近北城那边。温总,你先不要着急,一切还没有定论。”
他本来想说的是,说不定林听没有上那班飞机, 但这样的可能性实在太小——给温卿辞太多希望, 反倒更加残忍。
温卿辞靠着墙闭了闭眼, “给我订最快的一班飞机回北城。”
陈助理现在听到飞机就后怕,但他同样知道这个时候是不可能拦得住温卿辞的,于是查了下航班, 眉头顿时紧皱:“温总, 因为宁航坠机事件, 宁城航空已经停飞了其他目前所有没起飞的飞机。”
脑子里嗡嗡尖锐的叫嚣着,温卿辞头疼欲裂, 只听明白自己回不去了,他抬手扶住额头,急促地催促道:“我们自己的飞机呢?你去查查,现在难道没有宁城和北城之间的航线吗?”
这些年以来,温氏和温卿辞自己的公司名下都有各种复杂的国内外业务,也养着自己的飞机和飞行员。
但.....
每个航线都是需要提前两天申请的。
陈助理盯着电脑屏幕筛选出来的结果,硬着头皮说:“这个时间点飞往北城的航线我们没有,唯一一班在老爷子手上。”
温严国爱喝茶,尤爱清晨时分采自于宁城乌山的新鲜茶叶,看时间,也差不多这个时间点了。所以整个温家也只有他手上送茶叶的那个航线能最快到达北城。
但前段时间,温卿辞回了趟温家,跟温老爷子宣布自己至此脱离温家。把老爷子气得不轻,挥舞着手杖也放狠话说自己就当从来没有温卿辞这个外孙了。两人都很决绝,连温老夫人打来电话都没能劝阻成功。
这才过去没多久,想要找老爷子帮忙,又是关于林听,老爷子能同意吗?
“要不我替您去问问卓先生他们——”
“我给他打。”温卿辞打断他的话,睁开眼,眼圈很红。时间不等人,卓聿臣那些人一个个联系起来,太慢了,眼下只有温严国的航线是最快的。
不论如何,他是一定要赶回去的。
陈助理连忙应声:“那我派人过去接您去机场。”
温卿辞转过身,点开联系人,还没来得及拨出去,一个电话突然打进来。是殷澜迟。
“哥,我知道你需要飞机,爷爷这边有个航线不多久就可以起飞回北城。”他没多废话,开门见山,“你快来机场这边,送你回去。”
想说的话,一瞬间堵在了嘴边。温卿辞怔了几秒,转身迅速离开酒店,陈助理找来的司机和车已经等在了门外。喉咙微紧,他滚了滚喉结:“外公知道....”
“何止知道,就是他先看到消息让我来告诉你飞机的事。”
殷澜迟的声音在夜色中听起来格外的清冽,他放缓了语气,像是幼年时对温卿辞本能的依赖,小声感慨:“哥,外公其实早就服软了.....他昨天还在说起你。虽然嘴上骂骂咧咧的,但是后面喝多了,我听见他一个人嘀咕,如果你真的非林老师不可,他也没有说不接受。”
窗外飞速掠过的树木带着残影,凌晨的宁城没有北城那么灯火通明,道路上也显得寂寥了许多。
闻言,温卿辞沉默了半晌,阴影遮掩了他的大半张脸,看不清情绪。
“谢谢。”
....
凌晨三点十六分,温卿辞抵达北城机场。
陈助理和尹许生迎上来,两人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发红的眼眶,但谁也没敢提这件事。机场内哭嚎声和地勤人员的安抚声混杂在一起,期间还有数量响着警笛的救护车——很多亲属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当场晕过去的,突然疾病的,甚至还有寻死的。
现场的那种氛围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如果非要说,那就是死亡和绝望。
生与死之间的界限在这一刻尤为清晰,绝望在人们无力的哭声中悄然滋长弥漫,吞噬着生的点点希望。
该联系的人已经联系好了,一旁等候的工作人员带领三人来到特定的休息室,里面的电视正在滚动播放着有关航班失事的新闻。温卿辞一瞬不瞬地盯着上面的每个字,很想看见些有用的消息,却又害怕在上面看见熟悉的名字。
随后进来了一个穿着黑色皮靴的年轻男人。
他生得很是硬朗俊美,眼神中带着不可动摇的坚毅。看见温卿辞后,年轻男人身上那股不好接近的冷淡消散了些,上前带着安抚性地拍了拍发小的肩膀,“最新的消息,坠机地点在岚山。但是具体的遇难者名单还没到我手上,我估计待会就要带队去岚山,到时候有什么消息会让人第一时间过来告诉你的。”
此刻距离飞机失事不到两个小时,地面这边也很慌乱,每个人都堆了很多事情。
温卿辞的眼睫微动,似乎点了点头,嗓音低哑:“麻烦了.....如果物资房方面有需要随时联系陈助理。”
燕渡轻拍了下他的肩膀,“行,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他的脸色苍白脆弱,身形摇摇欲坠,连眼神都有些恍惚,状态看起来异常糟糕。燕渡迟疑了片刻,最终在临走前忍不住问道:“你对前妻这么在意,为什么会跟她离婚?”
他虽然和温卿辞从小认识,不过这些年一直在队里,两人很少有空闲的时间对上,于是对于温卿辞的近况也不是非常清楚。但话音落下,燕渡发觉尹许生和陈助理都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用一种极为震惊和抗拒的眼神给他疯狂使眼色。
“.....我做错了事。”温卿辞牵起唇角,却笑得令所有人心里发慌,“所以,她不要我了。”
燕渡意识到自己似乎戳到了温卿辞的伤口,但时间紧急,也来不及多聊。
隔着几道门都能隐约听见外面哭天抢地的动静,温卿辞从前最没耐心面对这样的场面,他从来都是冷漠而又自私的。但这一刻,他却有些理解了。
安静的专属休息室内,除了新闻主播的声音,没有人说话。
尹许生看向对面。温卿辞不知何时从颤抖中平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地坐在皮质沙发里,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和打火机。
“咔擦——”
火苗窜出,好半天才对准。白色的烟雾氤氲开,逐渐模糊了男人精致的面容,但尹许生和陈助理都看见了点烟时温卿辞的手在发抖。
陈助理很久都没有看见他抽烟了。
因为林听不太喜欢烟味,所以温卿辞极少抽烟,即便是偶尔抽一根也会换身衣服,坚决不把烟味带回家。但其实,在他最开始跟着温卿辞身边的那几年,温卿辞自己的公司刚起步,加之温氏那时候还有很多老人不服这样一个年轻人,各种破事和绊子,事情多到他们曾经每天通宵。
喝酒会误事,于是就抽烟缓解压力。
那些年,温卿辞走得比较艰难,抽烟的频率也非常高,一度到了办公室里只有白雾,看不见人的地步。
随着公司做大了,温氏那些人也被温卿辞一步步清除整顿,彻底被他带来的的业绩和狠辣手段弄得哑口无言。不过那时抽烟的频率也只是少了些,陈助理其实感觉这位年轻的boss身上总有种很说不出的感觉,琢磨不透,很矛盾。
直到后来温卿辞忽然让他去安排相亲的事情,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boss开始戒烟了。
那段时光很难熬,但熬过来了,陈助理也成了众多业内人士想要拉拢关系的人脉——一个有能力的上司,旁人也会对他身边的特助多几分盲目的欣赏。
“陈助理。”
陈助理陡然回神:“温总?”
温卿辞的声音很轻,他虚虚地望着新闻上的主播在实时讲解,但空洞的眼神却透露了他此刻的状态:“你记得我第一次见到林听是在什么时候吗?”
“.....三年前?”
这个问题着实问住了陈助理,他只隐约记得温卿辞是在三年前的某天告诉自己,他想要顶替林听真正的相亲对象去相亲。
“不是。”温卿辞指尖轻掸,烟灰落下。
“是在我回国的第二年,那一年,她刚读大一。”
陈助理瞳孔微缩,从来没想到过温卿辞那么早就认识林听了。
“那到现在已经有快□□年。”尹许生观察着他的状况,尽量平和地接话,尝试疏导他能够释放堵住胸口的负面情绪。
温卿辞似乎没有察觉,很轻地点了点头,像是陷在了回忆中,“是。那一年我的状态很不好,每次出门总是戴着口罩和帽子,喜欢找个僻静的角落待一会儿。她却像一株玫瑰,看着有刺,清清冷冷的,但其实私下里很喜欢说话。
我坐在大石头后,几乎每天都能听见她对着喜欢在石头另一面晒太阳的小猫说话。问它今天过得好不好,吃了什么,好不好吃,还汇报自己吃了什么,这一天又做了什么事情。先开始我觉得好烦,好吵。但后来听习惯了,我开始期待第二天的到来。直到有一天,她说着说着就小声地对着丑猫哭起来,说了很多.....
那些人的手段太低劣。我没忍住出声教了她几句,把她吓得不轻。不过她真的很单纯,听见我的话,还反过来安慰我,说她没事。我们这样聊了一段时间后,公司让我焦头烂额,她的课也多了起来,我只知道她算是我的学妹。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当‘线下网友’,但有一天起,她就再也没来过那片生态林了。”
“直到好几年后,我在某个金融交流会上又听到了她的声音。”
似乎是想起了那时的心情,温卿辞唇角微微弯了弯,“她变得越来越好,但我却十分糟糕。出于某种卑劣的私心,我一直在她面前伪装得很好,我太擅长这样了。可是今天我才意识到,或许我的确不该强求。”
温卿辞的目光有实体般越过缭绕的烟雾,落在尹许生身上。
心理医生的存在,以及担忧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他是不正常的,是不健康的,是可怕的。
他忽然意识到,林听想要离开或许是正确的,也有些明白了林听昨晚为什么突然崩溃。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伤害,时刻提醒着她三年前的难过。
爱人“背叛”,亲人离世,每一样想起来都是足以摧毁心态的。
“我真的很后悔。”温卿辞轻轻笑了声,眼底含着温柔的笑意,可眼泪却莫名坠下:“是我让她想要提前离开,坐上这班飞机的。是我.....走之前,她还说,如果我再继续纠缠下去,她就离开北城,再也不见。”
“早知道会是这样,我宁可放开她,成全她,也不想要这样的结局。如果可以,我愿意拿寿命来换。”
温卿辞垂下眼,手指攥得很用力,额角太阳穴内仿佛有人在撕扯着神经,光是抵御来自身体内的痛楚就让他异常艰难和吃力。“只要她活着,我一定放手,再也不出现了。”
他说到做到。
在生死面前,那些算什么。
陈助理抿着唇,有些难过地看着他。
这一刻,温卿辞脑海中如同走马灯浮现出很多很多曾经的事情和画面。他单手掐灭了烟头,视线微模糊,声音过分平静:“她被绑架的那天,我没在开玩笑。”
闻言,尹许生的瞳孔蓦地一缩,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但他不明白温卿辞说的是什么事。
刚想问,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一个穿着西装的工作人员捏着纸张跑了进来,温卿辞的眼神瞬间变得不安,紧紧盯着他,身体轻颤着。
在三人紧绷的注视下,工作人员弯唇:“您找的那位林小姐,并没有登机,虽然她已经过了安检,但.......”
后面的话,温卿辞逐渐失真,满脑子都是庆幸。
还好,还好。
林听没有出事。
还好.....
陈助理和尹许生都忍不住替他高兴,特别是陈助理,重重地松了口气,也忘了温卿辞上司的身份,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喜极而泣:“温总,太太没事!!!”
温卿辞的眼泪在这句话后彻底夺眶而出,再也止不住。
他弯唇轻笑,任由眼泪肆意,“嗯。”
整个人紧绷着的状态瞬间瓦解,□□了许久的肩膀松垮了下去,男人抬手按着脸,哽咽声逐渐明显。
压着心脏的巨石崩塌,生理上的疼痛再次汹涌,在尹许生和陈助理的惊呼和呼救声中,温卿辞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放掉了气的气球,胸口的氧气迅速消失。他吃力地喘着气,眼皮微垂,看着眼前的世界一点点的暗了下去。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