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 两车重重相撞,“砰”的一声巨响。面包车被撞出几米开外,侧面的车身被撞出可怖的凹痕。但它并没有停下来, 而是猛地加踩油门, 迈巴赫挡在它车头前, 面包车就死死地推着迈巴赫更加凶猛地冲过来。车轮抵着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刺得人耳膜一阵颤动的疼。
眼看就要逼近人群,迈巴赫像是狠踩了刹车,前轮左转, 硬生生将面包车逼停了下来。
也几乎是同时,面包车司机突然拎着一个白色的塑料桶往外泼着水, 将水泥沁成深灰色。
那种白色的塑料桶很有年代感, 从车窗探出来时,看着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林听没由来的有些心慌, 心头倏地狂跳。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可怎么也抓不住那错过的思绪。
不远处的人群忽然尖叫出声,她下意识抬眼,心脏骤停。那只满是皱纹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劣质打火机——
是汽油。
刚刚司机泼下的, 是汽油。
他是故意的, 他想要同归于尽。
所有人都看呆了, 有人最先反应过来,一边往后撤退着,一遍大声叫喊, 想要提醒迈巴赫的车主快出来。柏青拉着林听从车内迅速离开, 紧接着迈巴赫的车门被倏地推开, 一个穿着黑色衬衣的男人从驾驶室内踉跄着跑向他们,额角滴着血。
打火机窜出火焰从空中坠落, 那面包车司机坐在驾驶室内疯狂大笑。隔着远,林听却冷不丁对上了那道癫狂的眼神。
众人的心被狠狠攥紧:“快跑啊!”
两秒后,一团火焰在男人身后腾起。当看清男人的脸时,林听瞬间僵住,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冷冻。
温卿辞光洁的额头上鲜血直流,眼尾被碎玻璃划出几道细细的血痕,妖冶的血液顺着眼尾,脸颊,脖颈缓缓滴进衣领中,苍白的面色,如同从深渊中爬出来的凶兽。那双漆黑的眼眸落在她身上,一瞬不瞬,四目相对。
这一眼,轰地一道爆破声席卷着热浪向四面八方吞噬而来,林听的发丝被吹动。
下一秒,视线忽然一黑。
一个坚实而滚烫的怀抱紧紧抱住了林听,将她用力按在了怀中,原本与柏青交握着的手也悄然落下。接连几声爆炸声掀起尖叫的巨浪,热潮焦烤,她能感受到那股热浪在身前被挡住。男人的重量全都压到了她的肩头,脖颈被托着,林听的脸颊被迫紧贴着温卿辞的胸口。
嘈杂却又宁静。
她听见胸腔内,心跳疯狂而震耳欲聋。
不知过了多久,爆炸声停了下来,听觉渐渐恢复。一股燃烧的汽油喂扑进了鼻尖,周遭的呼救声,警笛声,还有路人的询问声如潮水般涌来。柏青焦急而隐忍的声音传进耳中,“听听.....听听?”
“温卿辞,你放开她。”
林听怔怔回神,耳边传来温卿辞努力克制后的声音,却依旧难掩颤抖,“吓死我了.....”
温卿辞不由得收紧了手,轻抚着女人纤瘦的后背,重重地松了口气,下巴卸了力轻轻抵在林听颈窝里,如释重负地闭了闭眼。
“还好你没事。”
....
医院走廊上充斥着浓重的消毒水味,路过的病人们纷纷朝他们投来打量的目光。身穿制服的警察在医生说完注意事项后,挨个给三人做了笔录。
“好,你们先好好修养,后面有什么消息我们会再通知。”警察说着,又朝额角贴着纱布的温卿辞点了下头,语气缓和:“今天也多亏温先生,才没有那么多人员伤亡。但是,下次不要最好还是先保护好你自己的人身安全,如果当时你再跑慢一点,就会和那司机......”
话没说完,但在场的人都听懂了。
司机死了。
警方在救援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双腿卡住了,根本没办法逃出来,在爆炸和火焰中活生生烧死。
他被抬出来时,林听无意间瞥见半只焦黑的手,腿都软了。
如果....
如果温卿辞当时没能跑过来......
“我从小品学兼优。”
脸颊被轻轻碰了碰,林听倏地回神,还有些没从方才的劫后余生中缓过来,惊惶地看向手的主人——温卿辞眉心微蹙,眸中划过阴戾,但转瞬即逝。他弯了弯唇,漆黑的眼珠瞧着林听,眉眼间缀着小得意:“长短跑第一总是我。”
林听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温卿辞这是在安慰她。
她下意识弯唇。
忽地,手指被轻轻握住。柏青的声音温和响起,他看着对面长椅上的男人:“今天的事多谢温总了,我和听听改天一定会好好感谢温总。”
林听抬眼,柏青抬手捋了捋她的长卷发,对上男人温润清风般的眼眸,“已经没事了。”
林听任由着他握住,轻轻点头:“嗯。”
一起。
温卿辞从未觉得这两个字有这么刺耳。
三人分坐走廊两边相对的长椅上,温卿辞轻呵了声,一个人在对面,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举动,沉默着,下颌紧绷,低垂的眼尾掩着眸中变得锋利冷戾的情绪。浑身上下散发着说不出的阴郁。
陈助理很快赶到。
他开车将三人送回锦园小区,四人一起进电梯,谁也没说话,气氛尤为凝滞。快到十二层时,温卿辞忽然轻轻嘶了声,陈助理凑近看了眼,倒吸了口冷气,慌乱道:“怎么这么多血?!”
林听侧身看过去,温卿辞手心豁着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关节处的血肉都翻起来了,极为触目惊心。血液已经止住了,但那些干涸的深红血迹却如同疯狂的树枝,蔓延开来。光是看着,就觉得手指似乎也隐隐作痛。
“怎么医生没有处理吗?”她忍不住问道。
听到她的话,温卿辞抿了抿唇,唇色浅淡,整个人摇摇欲坠,看起来虚弱极了。他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嗓音轻哑:“急诊比较忙,就没想麻烦医生。谁知道,回来的时候就忘了。”
像是想起什么,他眨了下眼睫,小心翼翼地问:“听听,可以借你的药包扎一下吗?”
林听陡然顿了两秒。
“叮”声后,电梯门缓缓打开。柏青揽着她的腰轻轻拍了拍,声音温柔:“先出去。”
温卿辞唇角微僵,心下刺痛。
林听走出电梯,转身看见温卿辞额角上的纱布,几乎说不出拒绝的话。如果不是为了救他们,温卿辞不至于会撞向那辆面包车,也不用再次受伤。
沉默片刻,她点点头,“可以。”
柏青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谢谢听听。”温卿辞走出电梯,扫了眼正准备跟出来的陈助理,笑容温和,盯着他一字一句:“陈助理,你不是还有很多工作没处理吗?先上去等就好了。”
“......”
正想说他可以帮忙包扎的陈助理,虚假微笑:“是。”
呵呵。
真心错付。
林听推开门,让两人先进去,李秀英最近认识了楼下跳广场舞的老太太,每天乐不思蜀。不过也正好,免得她看到了担心。
温卿辞的伤口主要额角,应该是挡风玻璃破碎落下时划破的。林听从茶几抽屉里找出棉签和酒精,蘸好了递给他,习惯性地想帮他涂。
冷不丁间,柏青搭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挠了下。带着点小力道,就像是小猫生气了挠人的劲儿,不疼,但却叫人很难忽视其中隐藏的小情绪。
两人对视,柏青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唇角微压。
“我来。”
两秒后。
他从林听手中拿过棉棒,手法十分专业地取了些酒精,走到温卿辞身侧:“温总,我来帮你吧。”
即便对这样的情况早有预料,但在亲眼看到的时候,却还是感到心尖发疼。温卿辞只能坐在单独的小沙发上,看着林听和柏青默契而亲密的眼神,心陡然坠到了谷底,视线僵滞了片刻
半晌,他收回手,连轻笑都显得吃力,“不用了,我自己来。”
可接下来,林听看着他笨拙的手法,左手拿着棉签好几次都没有涂抹到伤口上。再不就是没掌握好力度,棉签头戳到了伤口里,温卿辞的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脸色也愈发的没有血色。
“哒——”
极轻的一声。
他低垂着眼,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温卿辞就这么淡漠地看着再次崩裂的伤口不断地滴落血珠,仿若没有痛感。
伤口不但没有清理好,反而使得血水越流越多,有些止不住的趋势。血肉上残留着棉签的棉絮絮,下一次又会勾带着,牵扯到肉。林听看得心惊肉跳,终于没忍住上前按住他的手,“算了,我来帮你吧。”
“温卿辞,你下手也太重了点,不疼吗?”
她拿过棉签和酒精,小心翼翼地蘸取在男人的伤口上,不太放心地看了他一眼,“有点疼,你忍着点。”
酒精浇在翻开的血肉上,就如同将即将愈合的伤口撕开再撒盐。
温卿辞却仿佛感受不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露出的半边侧脸,低低地应了声,声音艰涩:“对不起。”
再疼,也没有当初林听听到那句话时来的伤害疼。
林听拿着棉签的动作一顿,莫名听懂了他没头没脑的一句道歉,低头继续冲洗伤口,眼睫微颤:“都过去了。我说过,已经不怪你了。”
-
温卿辞是和柏青一起离开的。
电梯门缓缓关上,林听的笑颜消失在视线中,电梯内一片死寂。气氛悄然变得压抑,暗潮涌动。
温卿辞唇角的弧度随着林听的不见而缓缓消失。他直视前方,对照着金属板解开袖口,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露出劲瘦的小臂,漫不经心地开口:
“谈谈?”
电梯缓缓下行,早已错过了两人的楼层,但并没人在意这点。柏青抬眼,语气冷淡:“温总请便。”
没有林听在这,谁也没了再维持虚假友好的必要,这对于温卿辞来说,变脸不过是家常便饭的事,但出现在柏青身上,意义可就大不一样了。
这说明,他慌了。
他极为在意。
温卿辞慢悠悠垂眸,眼底噙着笑,可心底却格外冷漠。遮掩锋芒的金丝眼镜在车祸中碎裂,没了眼镜,那双漆黑的眼眸浮动着森冷的光,声声透着寒意。
“离开听听,条件你可以开。”
柏青盯着金属板,闻言轻扯了下唇角,“温总,不是什么事情都是钱能解决的。”
“当然,像您这样的人可能不太明白。”他偏头看着温卿辞,眼尾微弯,“我至今仍记得,三年前,她刚到永无乡的每一夜都睡不好。她总是哭,一个人躲起来,在院子里缩成小小的一团,捂着嘴哭。她连哭都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嚎啕大哭,只能隐忍的,小声的,无声的。我陪着她一起度过了一千零九十五天,直到第二年,她也时不时会在睡梦中被自己哭醒。温总,即便你有再多的钱,也抹不掉那些带给听听的伤害。是你,让她伤心,难过,崩溃。”
“就像....碎裂的花瓶再拼起来,也始终存在着一条无法改变和填补的裂痕。”
这段话险些叫温卿辞没能绷住理智,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攥成拳,但很快又松开。他用力闭了闭眼,脸上的血色随着那些话褪尽。过去再久,他也仍旧不敢想象,那两年林听会有多难过。
他知道,林听只会比柏青口中描述的还要委屈。
他深吸了口气,眼圈悄然发红,却仍维持着平静:“我犯下的错误我自然会弥补,我和听听之间的感情不需要旁人来置喙。”
“但是你知道吗?”温卿辞回看着柏青打量的视线,毫不掩饰地弯了弯唇。他平静了下来,胜券在握地盯着柏青,音量极轻:“有没有人说过,我们其实很像。”
他歪了下头,勾唇。
“啊。”温卿辞轻笑,“准确来说,是你很像我。”
“既然你喜欢听听,就肯定了解她的一个小习惯。听听喜欢一样东西,如果那样东西丢失了,她会感到非常非常难过。然后啊....她会下意识地想要寻找到另一个和当初丢失的心爱之物很相似的来代替它。”
温卿辞弯眸:“柏老师,其实早在很久之前,你就发现了我们俩的相似之处,不是吗?”
电梯门缓缓打开,门外空无一人,温卿辞抬手又将门关上,按了十一楼和十三楼。
柏青的脸色倏地冷冽,喉间堵得说不出话来。
见他的反应,温卿辞便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伤口。从两年前,温卿辞正式亮相在公众面前,就有不少娱乐八卦自媒体将两人放在同一类——
性格温柔,长相也都是偏温润优雅。
至少在大众眼中是这样。
许久,门再次打开,停在了十一层。柏青走出电梯,没回头,在电梯嗡鸣的运行声冷笑了声。
看着柏青离开的背影,温卿辞倒也没生气,轻笑着转了转无名指上的婚戒,抛下一枚重磅炸弹,语气从容:“你不信?可事实就是,你只是听听难过后寻求安慰的.....替身。”
他刻意咬重了最后两个字。
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