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视线在空中相撞, 看清柏青温润的笑容时，林听有片刻的怔忪。她有点没反应过来，柏青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天气预报说今晚会降温。”
对视几秒, 柏青开口的第一句话却不是问她发生了什么, 他抬手把奶茶放进林听的手心, 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一起, 柏青的体温很舒服，像是温暖的火苗，令人忍不住生出想要靠近的眷恋。“冷坏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 今天晚上林明月一家三口在自己面前那样的亲密无间，她都没有哭。可当柏青问出这句话时, 林听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情绪却瞬间崩溃, 鼻尖陡然酸涩，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出。
她慌忙抬手去擦, 可眼泪越流越凶，怎么也擦不干。
这种心有余力不足的感觉让她顿觉人生都是失败的，什么都做不好，什么也得不到。林听不敢去看柏青, 低着头想要逃避眼下狼狈丢人的模样, 她极力克制着哭腔, 余光里看见柏青脱掉了外穿的大衣。
下一秒，温暖将她包围，眼前的视线也被遮住——
柏青将大衣盖在了她的脑袋上。
动作极尽轻柔。
他的大衣很宽厚, 质地柔软而温暖, 带着体温, 足以将林听上半身整个挡住。从他的角度来看，此时的林听就像一朵小蘑菇。
柏青没忍住轻轻笑了声, 音量极轻，但林听还是听到了他说：“现在不冷了。”
“可以放心哭了，小蘑菇听听。”
柏青的大衣上有一股很好闻的桔梗花和鸢尾的香气，伴随着体温，这股淡淡的香味也变得更加有安抚人心的魔力。林听任由大衣将她包裹，无声哽咽，从肩头轻颤到忍不住小声哭泣。
久到她哭得浑身失力，抬手抹泪才发觉把柏青的大衣那一块都哭湿了。
她抿了抿唇，轻扯下大衣。
猝不及防从黑暗中接触到光亮，再微弱的灯光也变得刺眼起来，林听垂下红肿的眼睛，吸了吸鼻子。她盯着手中的奶茶很忐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解释。
林听感觉很不好意思，自从三年前永无乡开始，她总能在自己狼狈大哭的时候被柏青撞见。
第一次见到柏青，她在路上没忍住哭了，两人见面的时候她的眼睛还是红的，后面甚至惹得邻居误会是柏青这个冷漠的人刻薄了自己。
“是啊，后来他们甚至还私底下吐槽我连小姑娘都欺负。”听她这么说，柏青笑了起来，他偏头望着林听，目光温和带着丝丝感染人心的调侃，“我在永无乡的坏名声，有一半可是你的责任。你也没想着，要负下责？”
林听被他说的逗笑了，但刚刚盈在眼眶还没流干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一时间又哭又笑的，还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林听现在是真的尴尬地又想哭了，捧着奶茶杯满脸挣扎，正想说什么，柏青忽然倾身靠近，将那件大衣拎起，好好地披在她肩膀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冷不丁拉近，能清晰地看见林听湿润的长睫，以及，她茫然抬眼时，眸中毫不设防的信任。
这一眼，柏青也听见了自己胸膛下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眼睫微不可察地颤抖。
“想去吃点什么吗？”他收回手，自然退开，两人的距离重新拉开。
林听吸了口奶茶，却发现这是一杯热牛奶，比起刚才的芋泥有些寡淡无味。闻言，想了几秒，摇摇头：“不了，想...回家。”
柏青唇角轻弯了下，站起身，自然而然地朝她伸手，“那走吧。”
这个动作让林听愣了愣，但也没多想，或许是真的太疲惫了，她需要借力。总之，等她再回过神来时，手已经伸出。
柏青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她借着这股力站了起来。
下一秒，腿麻得差点摔回去。
好在柏青握紧了她，没让悲剧发生。
在原地站了会儿，林听感觉腿恢复了，手腕动了动。与此同时，柏青也恰好松开手指，小区不远，两人便慢慢悠悠地往回走。
大衣在肩头很暖和，林听鼻尖轻嗅，愈发觉得这股味道很好闻。再一侧眸，瞥见柏青身上穿着的正装，领带，胸针，袖扣，一个不落，打扮得很是精致，像是准备出席什么正式的场合。
她咬着吸管，“柏老师，你今天怎么会在这啊？”
柏青轻笑：“一个人没意思，出来走走。看你没回消息，应该是还没到家，就想着能不能碰到你一起回去。”
出餐厅的时候确实有消息，不过她当时很烦没看。
林听不好意思道：“你等很久了吧？”
“也没有。”柏青偏头望着她，声线轻磁，弯唇：“做喜欢的事情，就不算等。”
其实林听哭久了，脑子有点缺氧还没缓过来，也没听白这算什么喜欢的事情，习惯性点点头。那刚刚的事情柏青大概全部都看到了。
大概是心境变了，这一路的风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林听走出电梯，她转身看向还在电梯厢内的柏青，桃花眼弯起，朝他扬了扬臂弯处的大衣，“柏老师，今天真的特别感谢你。大衣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下次请你吃饭。”
不管这个世界的环境如何纷扰喧嚣，柏青的身上好像总是自带一种安静的气质，不受任何人影响，却能让杂乱的心沉静下来。仿佛一切难题在他这里，都不值得烦恼。
女人的眼睛还有些红，但唇角的梨涡微微陷下去，带着几分清澈的真诚。她真的已经放下了那些难过，没有丝毫作假的痕迹。柏青喉结微滚，眼底不自觉漾开他自己都很难意识到的笑意，心底压着的石头彻底松了口气，他轻笑：“好。”
下次。
他在心里无声回味着这个词，眼尾微弯。
是个充满期待的美好词汇。
看见他笑了，林听微愣，今晚柏青穿得非常矜贵，他本就生得温润柔和，很能让人想要亲近，但大多数时都只是很轻地弯弯眸，美则美已，却不够浓烈。而眼下这一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一个外人都看出他很高兴，就仿佛素雅的竹林间突然长出一片秾丽的花儿来，有着某种感染旁人的魔法。
林听也替他开心，眼眸弯弯，“柏老师，今天穿得超级好看，香水也很好闻，以后也可以多打扮打扮！谁说男人就不能精致点呢？”
她语气欢快，眸中笑意真诚动人，那笑容像春日绿芽，也似冬日暖阳，灿烂明媚。柏青心头如有鹿乱撞，耳边只听得到振聋发聩的心跳声。这时，电梯门也恰好缓缓合上，林听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弯唇道：“也谢谢柏老师的奶茶，我很喜欢芋泥和抹茶的。”
话音未落，电梯门便合上了。
也不知道柏青有没有听到这句感谢。
-
第二天是南方小年，分社里依旧忙碌准备着旧年的最后一份答卷。午休的时候，新组成的团队正在餐厅吃饭，众人兴奋地讨论着晚上要去哪吃饭。立马就有人叹气，小年夜的人超多，他们正常时间下班后再去排队吃饭根本不可能，没有三四个小时吃不到饭。
林听没准备什么活动，便安静地听他们说。
有人见林听一直没说话，便问她的计划，“今天刚好星期五，林老师晚上不出去放松下吗？”
林听咽下嘴里的菜，笑了笑：“我就不了，我奶奶来北城了，打算买点菜在家做顿饭好好陪陪她。”
那人哎了声，“那确实哎，有时间还是多陪陪老人家。”
其他人也点头认同。
话音刚落，有人就看见柏青走进食堂像是在找人，抬手叫了他一声。
柏青看过来，视线一眼定格在林听身上，然后走过来，轻笑：“正好你们都在。”
刚刚喊他那人平常时就性子外向，加上柏青也没发过脾气，便笑嘻嘻地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要宣布，比如原地放假。
林听也好奇地抬眼看过去，恰好对上柏青笑盈盈的眼眸，他没什么架子，顺势弯唇点了点头，“嗯，吃完饭大家就可以提前下班了。”
几秒的寂静后，爆发出欢快的尖叫庆祝声。
“我去，这也太梦想成真了吧？”
“这下可以坐在餐厅里看别人排队了哈哈哈....”
“那林老师也能早些回去陪奶奶了！”
众人三两口扒完了午餐，各自解散。林听收拾了下东西，准备去酒店接李秀英，临走前，她无意间回头看了眼——柏青还在办公室内看新年的选题，偌大的办公室内只有他一个人，显得十分孤凄。
但此时，约好的车司机打来电话催促，她只好快步下去。
.....
接到李秀英后，林听便跑去小区附近的超市买了菜。快到家时，天色已然昏黑下来，冷得要命。她把菜放在厨房门边，一抬眼就见李秀英站在落地窗前用手机拍照。
“奶奶，你在干什么啊？”
几声“咔擦”后，李秀英这才笑呵呵道：“下雪了。”
下雪了？
林听快步走过去，扒着玻璃看了一会儿，还真是。暮色里，一些零零星星的白色雨点在空中打转儿，但雨点有重量，不会打着转飘飘忽忽。一老一少就这么看了十几分钟后，雪籽变大了一些，已经可以清晰看出是雪花的模样了。
“下雪了，要过年喽。”李秀英呵呵笑道，转身去厨房准备给林听炖红烧排骨，见她还站在窗边发呆，便问她今天是要炖烂一点还是炖得有筋道点。
林听想也没想，“烂一点的！”
“好。”
李秀英和别的家长不同，她反倒不喜欢林听抢着干活下厨，更享受给林听烹制的过程，林听就拿着苹果，靠在厨房边玩手机。
这时，社里几人小群忽然有了动静。
她点开列表，消息99+。爬楼到最开始，无聊地往下翻着，看了十几秒，林听好看的眉头不禁微蹙。
小佳：【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想下班：【快说，啥。】
AAA制图王姐：【这会街上人正多呢，再不说我手机都要被挤掉了。】
十几秒钟后，小佳回复道：【昨天不是整理员工名册嘛，看到了柏老师的身份证，不知道为什么就记住了。刚刚等地铁没事做，就顺手翻了日历，发现......】
小佳：【昨天好像是柏老师的生日哎。】
群里沉寂了几秒。
然后。
AAA制图王姐：【啊啊啊啊不是吧，我们竟然错过了柏老师的生日？？？】
底下其他人也是跟她一样的反应。柏青平常时待下属宽厚，一般碰上谁生日，都会组织大家一起去吃顿饭，就算他不去，也会报销这顿饭钱。
众人错过他的生日，怎么想都过不去。
每个人都有些愧疚，讨论着怎么弥补，林听也就没再看。她嚼着苹果的动作逐渐缓慢，没由来地想起中午离开公司那会儿看到的画面。
这三年，柏青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亲人，也没提起过。
一分钟后——
柏青听到门铃声，打开门，对上一双明媚笑眸。
.....
家里多了一个人，气氛也变得更热闹了些，林听这套房子厨房不大，仅够两个人同时在里边。
排骨已经炖到了火候，李秀英正忙着炒林听爱吃的牛肉，便让她把锅端下去。
“我来。”柏青轻轻按住她，先她一步挽起袖子，找了个深盘，握着锅柄把排骨盛到盘子里。一揭开锅盖，酱汁混合着肉味顿时飘香，林听用力吸了吸鼻子，夸张地说：“奶奶，都香死我啦！”
李秀英被她逗乐得不行，然后又心疼起林听平常时肯定没有好好吃饭。在她眼中，外卖都不健康。
林听笑笑没反驳，反倒是柏青一本正经地配合起李秀英，说以后可以让林听去楼下吃饭。他将自己带来的几道小炒放在桌上，这顿晚餐就算齐了，三人围着桌子坐下，柏青轻笑：“我一般是自己在家做饭，一个人吃也很没意思。”
李秀英一听，直夸他贤惠能干，然后似乎是不经意地看向林听，“听听，我觉得也挺好，你怎么想？”
林听还想着别的事，胡乱地嗯嗯啊啊着。李秀英看不懂她，便也没再掺合，给柏青夹菜让他多吃点，不够电饭煲里还有饭。
闻言，林听立马哎了声：“不行！”
“柏老师，你也不要吃太多了。”她扭头看向占据方桌另一边的柏青，冲他挤了挤眼，小声道：“相信我。”
话音刚落，就被李秀英捏了下脸。
力道也不重，她偏故意装作疼得不行的样子，委屈巴巴地控诉。李秀英也假装不理她，柏青却当真了，眉心一蹙，放下筷子就要过来看看。林听连忙阻止，摆摆手：“我装的我装的！”
她嘀咕，“你也太好骗了柏老师。”
柏青愣了下，而后重新拿起筷子，笑了下。
几秒后，听到他忽然低道：“因为是你，才好骗。”
声音极轻，等林听回过神来，再抬眼，柏青已经在和李秀英畅聊了，也没在看她。
就仿佛刚刚的话，只是她的错觉。
吃完饭，几人又坐在桌上聊了会儿天，不多时李秀英便打起了瞌睡。老人作息规律，睡得早，林听催促她去睡觉，自己则准备去洗碗。
等进了厨房，才发现柏青已经洗好了几个碗。
她想要阻止，“柏老师，你去客厅休息吧，我来就好，哪有让过生日的人洗碗的道理。”
柏青一愣，林听也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她眨了眨眼，然后索性摊牌。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蛋糕，插上了几根数字蜡烛，又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上，捧到柏青面前，顺手关了厨房的灯，弯眸笑道：“当当当，生日快乐柏老师！”
厨房内一片昏黑，只有那两根蜡烛的火光跳动。将林听的面容也模糊了，但在这样的静黯中，柏青却看见她黑眸中跳动着的火苗，以及。
自己。
他握着餐盘的手指一顿，心跳如雷。
林听不曾察觉他的异样，内疚地向为没记住他的生日道歉。自我检讨了好一会儿，没听到柏青的回应，抬起眼，却猝不及防撞进男人专注的眼神里。这样的眼神，叫她没由来的呼吸一顿。
“柏...老师？”
见她有些退缩，柏青垂下眼，唇角轻弯，俯身飞快地抱了她一下。
“谢谢。”
林听愣了两秒，然后也笑起来，把蛋糕往他面前送了送：“许个愿吧，柏老师。”
柏青望着她，轻轻闭上眼，不一会儿睁开眼，吹灭了蜡烛。
林听也没问他许了什么愿望，反倒是柏青垂眼看她，唇角含笑，“不好奇我许了什么愿吗？”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林听觑他一眼，切了一小块给他，“尝尝吧柏老师，我在楼下蛋糕店买的，看起来还不错，不过肯定是没有定做的精致。”
柏青擦干手，接过来时，两人的手指不经意地碰在一起，林听被电了下，低头嘀咕着毛衣怎么了。柏青端着蛋糕，无端弯了唇。
吃完蛋糕，林听靠在洗手台边看他洗碗。
柏青执意不让她碰，轻声：“你要是真想分担，站在这陪我说会话就好。”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随着狂风乱舞，逐渐有了鹅毛般大小，吹得窗户哐哐响。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林听初到永无乡的第一周。
那周下了很大很大的雪，偏偏两人还不熟悉，交流也不算多。
下大雪的那晚，柏青失眠，却忽地听见外边有动静，担心是有小偷，便披着衣服出去。到了院子里却发现，是林听。
“那时候你坐在院子里哭，披头散发的，吓我一跳。”柏青轻笑。
说起那晚，林听笑意微滞，转瞬即逝，望着窗外的雪景扬唇：“自己都会被吓到。”
柏青将最后一个盘子擦干放回碗柜，偏头注视着她，不过林听看着窗外没察觉。他弯了弯唇，“那时，你问我为什么总是一个人。”
林听咧嘴笑：“我记得！你说——”
“我说一个人挺好的，清静。但我现在...却不那样觉得了。”
林听正等着他的后文，看了会儿雪景也没等着，然后忽然听见柏青很郑重地喊她，扭头看过去。
四目相对。
柏青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似乎有些紧绷，林听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神色微动。紧接着，在那道柔和的目光里，她看见柏青喉结微滚了滚，两人视线相撞，他轻声道：“我有了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听听。”
他定定地看着林听，素来沉稳的声线竟有些颤抖，心跳声仿佛即将压过他的说话声。“那个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