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卿辞脑海内“铮——”的一响, 紧跟着蜂拥而至的耳鸣声挤进来,扯动着神经。林听柔和的声音,说着令人目眦欲裂的话, 她要离婚。
“我不同意。”
温卿辞下意识收紧了手指, 他的声线微不可察地颤抖, 可旁人听起来却仍旧是那样的冷静自持, 林听毫无温度的憎恶的眼神像是一柄尖刃:“我不同意离婚,林听。”
林听的腕骨隐隐传来疼痛。
她垂眼看着被攥红的手腕,温卿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手下的力道松了松,但仍不容挣脱地禁锢着她, 语气温柔低缓:“我承认, 那些手段并不光彩,是我的错。但接近你的出发点, 真的与报复无关。”
“那舒宜呢?”林听忽然出声。
舒宜?
温卿辞有些不明所以,正要问这跟舒宜有什么关系,脑海中飞快闪过什么,他没抓住。
林听看着他茫然的表情, 也觉得自己很可笑, “那天晚上, 你说你去公司有点事,可回家时,身上有消毒水的味道。同一天, 你抱着她的那段视频上热搜, 男友力爆棚。”
刚刚错过的东西, 冷不丁地出现。
温卿辞僵住,动了动唇, 似乎想说什么。沉默半晌,他颤声承认:“对不起听听,那次骗你了。但那是因为——”
“不用解释。”林听打断他,指甲自虐般深深掐进肉里,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原因已经不重要了。”
就算温卿辞前面说的那些和她结婚无关报复是真的,可明明知道自己无法容忍欺骗,还是对她撒了谎,这就是明知故犯。而明知故犯从来都不是犯错,而是一种选择。
在众多选项中,他选择了那个会让她难过的选项。
更何况,她要如何相信他的话都是真的?
最初的最初,温卿辞真的不是抱着报复的心思接近她吗?
林听的眼眶很红,温卿辞心下隐隐作痛,她隐忍的眼泪如同钝刀子一点点磨蚀着他的心脏,钝痛无声蔓延开。这么多天毫无缘由的不安慢慢扩散,温卿辞紧紧抓着林听的手腕,生出一种她随时都会离开的恐惧:“对不起听听,对不起。你相信我,信我....”
“信你?”林听笑,“你叫我怎么信你?在一年多里,你有无数次机会向我坦白,凭我那样喜欢你,但凡你任何一次坦白了,我都会心软,会原谅你,再次相信你。可你没有。”
一次也没有,变本加厉地欺骗着她。
利用她的信任,真心。
林听挣脱不开温卿辞的束缚,只能作罢。事到如今,已是绝路。
她忽地想起上大学时,在辩论社曾打过一场比赛。辩论赛的主题是“从未得到和得到后失去,谁更可悲”,当时林听代表正方“从未得到更可悲”。
彼时,林听也对此话题持有同样的观点。她想不通得而复失难道会比从未得到更可悲吗?得而复失起码还有一段美好的回忆,可从未得到是什么都没有,在往后漫长的余生里连一段翻出来舔舐的回忆都不曾拥有,那该有多可悲啊。
反方二辩用一句诗反驳:“Had I not seen the Sun,I could have borne the shade。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当时林听并不太能赞同这句话。
可如今她却恍然大悟——
如果她从来没有和温卿辞在一起过,有过那些甜蜜温馨的经历,这一生或许会遗憾。但自以为得到了却又突然间失去,那些曾经的美好就会变成痛苦的回忆,失去后的空落,是日后每每想起来都会流泪的凌迟。
大梦一场空,令人何其绝望。
林听被压入温卿辞的怀中,她没有做无谓的抵抗,鼻尖萦绕着的木质香很温暖,但她只觉得冷。她喃喃重复着那句诗,温卿辞没听清楚,伏在她颈边不断地道歉,“对不起听听,对不起。”
不知是那个字戳中了林听,眼泪夺眶而出。
回想与温卿辞重逢后的每段时光,胸口都泛起刺痛。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每一个字都说得艰涩,滚烫的泪珠随之扑簌而下,“我以为自己被爱了....还高兴了好久好久。”
到头来,还是假的。她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得到,像个跳梁小丑。
可是,她难道就不配被爱吗?
林听推开温卿辞,抹了把眼泪,语气已经彻底冷静下来:“过几天,我会把离婚协议书给你。你签了字,我们就去民政局。”
董事会里叱诧风云,可在这一刻温卿辞却想不到应该怎么做,怎么说才能改变林听的心意。
他被推开,坐在床边,睡衣湿了一大片,冰凉的贴在皮肤上。等他冷静下来,林听已经下了床。
温卿辞想也没想便追过去,堵住去路:“你要去哪?”
“客房。”撕破了脸就没有睡在一张床上装样子的必要了,林听避开他的手,“还有事吗?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她需要好好地调整状态,认真规划下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至于是谁把当年那些照片寄到杂志社的,她就不追究了,没必要,也没精力。壁虎断尾求生,就当她也是如此。
她的平静令温卿辞生出一种极致的窒息感。林听冷静又理智的目光让他感到很陌生,擦干眼泪后,她看着他的目光,再不复从前,胸口里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快速消失,任凭他怎么努力也握不住。
于是,温卿辞用了他最擅长的方式。
“我去客房,你留下。”
他大步走出主卧,即将关上门时,看向林听,温和地叮嘱她早些休息,仿佛刚才那些对话没有发生过,低哑的声线中透着强势:“你说的离婚,我就当没听见。听听,我们以后好好过。”
可直到门关上,床上的人也没有回应。
从主卧出来后,温卿辞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廊灯从头顶洒下暖黄色的光,他却如同坠入了冰窖中,浑身发寒,静静地站了很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再次震动。他就看也没看便接通,“说。”
巫隗说:“出来坐坐。”
似乎是也察觉到他异常的情绪,巫隗没指望温卿辞能回复,自顾自地报出一个地址。
温卿辞捏着手机没说话,但半个小时后他出现在巫隗的地盘。
灯红酒绿的酒吧里,温卿辞湿发睡衣的装扮,差点让巫隗没拿稳酒杯。周遭的女人们视线钩子似的飘过来,他也目不斜视地落座,彻底没了往日里温润的伪装,冷冰冰的:“怎么选这个地方。”
他现在脑子里一片嗡鸣,迫切地想要静一静。
“人多的地方,烟火气或许可以中和下你身上的冷意。”
巫隗左腿交叠在右腿上,点了根烟,“我早说过,玩火必自焚。如今你们俩闹成这样,钟烟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跟我说一句话了。”
若是放在平时,听见这话,温卿辞一定会冷笑着嘲讽他。
但等了很久,巫隗也没听见他出声。
巫隗眯了眯眼,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温卿辞的这个状态了。正要说话,温卿辞的手机又响了,是陈助理打来的。
他的声音少见的不那么镇定:“温、温总,音频我已经联系人撤下去了,但是....”
“但是什么?”
陈助理看了眼平板上的评论,心情复杂:“但是关于这段录音的讨论度持续不下,很多网友都在扒声音的主人公。已经快要接近....公关那边打算采用一些特别的手段,您看后天的采访要不要推迟?”
网上。
差点忘了,这段录音已经全网皆知。如果不是这段录音,再过段时间,他和林听就能回到之前。
温卿辞眉眼阴冷,舌尖重重地抵了抵牙根:“推了。你再去查查,录音是谁发的。”
陈助理立即应下。
通话结束后,巫隗弹了弹烟灰,随后给温卿辞倒了杯酒,“她知道了?”
温卿辞没理这句废话。
巫隗倒也不计较,“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要离婚。”温卿辞微微仰头,靠在沙发里,尽显颓靡之态。他向来穿着得体,从来没有穿着睡衣就出现在公共场合的情况,像是被人赶出来似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巫隗呼出一口烟雾:“你打算怎么办?”
“我怎么办?”温卿辞坐起来伸手拎过桌上的那瓶烈酒就往嘴里灌,心底的不安叫他焦躁极了,迫切地想要寻求酒精的麻痹。“对,你提醒我了。我得先找人看着她。”
说着,就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巫隗听着他吩咐那端的人必须保证林听二十四小时不会脱离他们的范围,心下微叹。“你没想过,答应她的离婚吗?”
话音刚落,一道森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温卿辞缓缓放下酒瓶,危险地盯着巫隗,“要是还把我当兄弟,你就最好别做什么。”
巫隗一顿,点头:“当然。”
-
接下来的几天,温卿辞回的越来越晚。可不管什么时候回来,他总会来看看林听。林听没法离开别墅,抽屉里的笔记本也被温卿辞收走了。
怕她太无聊,温卿辞便拿了部手机给吴嫂,让她监督着林听。
林听把手机切换成英文模式,就算吴嫂跟着看也看不明白,每每向温卿辞汇报时,信息也是寥寥无几。在别墅内的这段时间里,林听从金融新闻中留意到不少细节。
司氏内部近来动荡,各方派别争得激烈,其中竟也有不少温氏的手笔。
如今温氏由温卿辞当家,这背后自然是他的指示。只是连林听都知道,司氏的这滩浑水不该趟,温卿辞怎么会掺合进去?
当然,温卿辞越忙,就越有利于她的计划。
月底将至时,林听收到了一封意想不到的邮件。
.....
两天后,美国。
温卿辞有场重要会议,全部人不能带电子设备,陈助理更是不能跟进去。
温卿辞就把手机交给了他。
目送温卿辞进会议室后,陈助理便抽空打开手机,以免错过什么重要信息。然而一封抄送的邮件弹了出来,发件人是个陌生号码。
正琢磨着,陈助理点开邮件,是张文件的照片,不禁嘀咕:“这谁——”
文件标题:【离婚协议书】
“女方签字”后,是一个清秀的签名:
【林听】
卧槽!
一看发送时间,那个时候他和温卿辞恰好在飞机上。
他这份是抄送的,那原件不难想到会发给谁。
陈助理僵硬地看了看紧闭的会议室门,会议才刚开始,要持续十个小时,中途不能出来。
这怎么办啊!
完蛋了。
十个小时后,温卿辞神色阴沉地走出会议室。公司里有内鬼,之前的策划全部作废了。
陈助理立马跟上来。
温卿辞伸手:“手机。”
他赶着这张会议结束回去陪林听,明天是林建华的葬礼,而她怎么看都很正常。
而越正常,就越不正常。
他派了人明里二十四小时陪着林听,暗地里,也有拨她不知道的人。
不过这段时间,她对他的态度缓和了许多。他们之间,很快就能恢复从前的相处。
陈助理递上手机,看着他开机,再也拖不下去了。只得硬着头皮喊了温卿辞一声:“温总。”
温卿辞正准备给林听打电话,闻言侧眸觑他:“怎么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陈助理一咬牙一闭眼,低声道:“太太发来了离婚协议书。”
“她想就——”温卿辞愣了几秒,拨号的手指僵在屏幕上方,后知后觉地看向他,眼神倏地森冷了下来,手背上青筋微微暴起,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她要干什么,你再说一遍?”
陈助理心里崩溃,小心翼翼地:“离....离婚。”
温卿辞脸色铁青,几乎是结了冰,已经拨出了林听后来存的号码。
几秒后。
是空号。
温卿辞立马给林听身边跟着的保镖打电话,咬着牙,下颌紧绷,字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人呢?”
那被派去明面上跟着林听的保镖闻言愣了下,下意识往紧闭的包间门看了眼,“太太出门吃茶,我在包厢外守着。”
吃茶?
温卿辞认识林听这么久,就没发现过她什么时候爱喝茶,更别说特意跑去茶室喝茶。
心跳忽然很快,一种说不清地慌乱覆上心头,温卿辞闭了闭眼,忍着怒意一字一句:“不是让你们二十四小时跟着太太吗?为什么不跟着她进去?”
保镖:“可是太太不让啊.....”
当时他们也确实要跟进去,但林听忽地停下,转过头,柔美的眼眸里只有无尽的冷漠:“温卿辞是让你们来监视我的吗?”
“我想一个人静静都不行,还是你们觉得——”她侧身让开一半路,自嘲地看像封闭的茶室:“我会密室逃脱?”
话说到这个份上,这些天面上的平和伪装都撕开了,保镖硬着头皮往里看了一圈,确实没有别的出口了,于是便退出来,在包间外守着。
知道没有别的出口后,温卿辞紧绷的面色缓和了些许,但周身散发的危险气息还是叫陈助理胆寒,他听见男人轻描淡写地提出更过分,一定会被林听怒骂的话。
“进去看看,确定太太是不是还在里边去。”
虽然从来没见过林听生气骂人,但陈助理换位思考了一下。
他要是太太,一定会再给温总一巴掌。
听到这个指令,保镖也是一阵头皮发麻。林听生气起来是不骂人不发脾气,很有礼貌,但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眸看过来时,他就觉得浑身发凉。
他敲了敲门,提醒道:“太太,不好意思,我要进来一下了。”
里面鸦雀无声。
他心头一紧,正要直接闯进去,忽听的一声淡淡回应:“进来吧。”
人还在。
然而这口气还完全松懈下来,推开门。
里面有人——
但不是林听。
这一瞬间,登时天崩地裂。保镖额角冒出了冷汗,硬着头皮,对电话那端的温卿辞说:“温总,太太不见了。”
死一般的沉默后,呼吸陡然沉重。
温卿辞喉间涌起一阵腥甜,却被他舌尖一转,强行咽了回去。挂断电话,他一声不吭地大步走向轿车,陈助理为他开门。
这时,后座传来男人听不出语气的声音:“联系暗里跟着她的人,我就不信,她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
十三个小时后,飞机划破黑夜。
此时的北城正处于沉睡之中,下着绵绵的细雨。
除了马路两旁看似温暖,却冰冷的路灯和这高楼大厦五彩斑斓的流动着的灯光,还有从酒吧会所摇摇晃晃出来的男女,其余人都在万家灯火中入眠。
一辆连号的迈巴赫在雨中疾驰。
陈助理把平板递过去,“监控都在这里面了。”
他想说什么,但看了眼温卿辞的脸色,还是决定不说话为好。
这里面是林听去的那家茶室的监控。
温卿辞捏着平板,但很快眼神就冷了下来。
监控只拍到林听进去包间的画面,确确实实没看见她出来。
只是.....
温卿辞手一滑,视频的进度不小心拉到了最前面,正要退出来,冷不丁的,他瞳孔微震,眯了眯眼——
在林听到达包间之前,还有一个身影也进去了。
车驶进竹云坞,缓缓停在别墅外。没等陈助理下去给温卿辞开车门,一扭头,人就不见了。陈助理隐约瞥见,不远处也停着辆黑色的车。
进了别墅内,灯是亮的,房子里却没人。
温卿辞咬牙,直奔二楼主卧。
这些天他很少能在林听睡觉前赶回来,可即便是清醒的时候,林听也不肯多看他一眼。
在温卿辞的强制要求下,虽然两人每天睡在一张床上,但中间被林听放了一只恐龙抱枕,将他们隔开。他们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隔着鸿沟,不可触碰。
只有林听睡着了,温卿辞才能拿开,趁机抱着她。
往常这个点,林听应该在睡觉。但现在房间内空无一人,被子整齐地叠好摆放。
只有一个绿色的恐龙抱枕竖在床中间。
温卿辞下颚紧绷,大步走进衣帽间,然后就发现林听那只银色的行李箱的行李箱不见了。不仅如此,衣柜里的衣服少了一半,鞋子少了几双,梳妆台上的护肤品也少了。
余光里瞥见什么,他走过去。
一只项链盒静静地躺在床头。是在盛远酒店那晚,他送给他的周年礼物。它仿佛被主人遗弃的小狗,散发着孤独落寂的气息,老老实实地在原地,等着主人回头来找。
种种迹象表明——
林听走了。
只带走了她自己买的东西,那些他给她添置的化妆品,首饰,衣服,鞋子,书籍,分毫不差地留下了。
就连她偏爱的暖色床单,都换回了结婚前温卿辞常用的冷色调。
她把自己带来的种种痕迹,能抹去的,都抹去了。
偌大的房间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温卿辞盯着床单看了几分钟,冷着脸转身下楼。
陈助理拘谨地站在楼梯口,喊他:“温总。”
温卿辞扫了他一眼,气压阴沉,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就能读懂:
你最好有事。
陈助理让开了身体。
他身后的客厅,暖黄色的沙发里坐着一个穿着毛衣开衫的优雅女人,正是进入林听茶室的人。
温卿辞骤然停下脚步,有什么线索好像即将浮出水面,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慢慢地抵了抵牙根:“....妈?”
即便是慵懒地倚在沙发里,温淑曼浑身上下也仍旧充满着优雅平静的气息。虽已有皱纹,但不难看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
她弯唇微笑:“好久不见了,卿辞。”
下一句,“坐吧,儿子。”
温卿辞的唇紧抿成一条笔直的线,手指握拳垂在身侧,冷白的皮肤薄得可以看见下边青色的筋脉。他滚了滚喉结,站着没动:“是您送走她的。”
温淑曼对上他那双黑眸,心下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地叹了口气。
有个太聪明的孩子也不好。她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
于是,她坦然承认:“是。”
“......”温卿辞快步走过去,站在那咕噜咕噜冒泡的煮茶火炉前,紧紧地盯着温淑曼,“妈,您这是做什么?”
在监控里看见温淑曼时,他还不相信。克现在亲眼见到真人了,他就更加无法理解,语气有些急躁:“今天之前,您甚至都没有见过林听。”
闻言,温淑曼的神情倏地冷下来。
“是啊!”
“今天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我唯一的儿子已经结婚一年了。”她并没有生气,只是冷静地看着此时温润面具悄然崩裂的温卿辞,“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空气沉默。
半晌,在温卿辞准备开口解释时,她摇摇头,眼神中流露出失望的情绪:“我并不是什么古板的母亲,也没有要求你一定要带着妻子来见我。这些年,我一直在国外疗养,从来不过问并且阻拦你的任何决定,因为我觉得你已经成人了,有自己正确的判断,不需要我来管束。”
温卿辞皱眉,已然不耐,“妈,直接点,什么意思?”
他在沙发上坐下,手里捏着打火机开开关关,黑眸深处蕴着说不出的冷意。这沙发坐着很软,奶黄色的,是他们结婚后林听添置的。
看着他最真实的一面,温淑曼也不想多说,从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冷淡地递了过去。
接过手机时,温卿辞还在思考,林听从未见过温淑曼,那么今天,必定是中间有人促成了这段见面。
他咬着没点的烟,漫不经心地点开了音频的播放键。
可接下来,他就再次听到了那段令他浑身发冷的录音。
他的声音冷漠至极,透着居高临下的轻蔑:“才花了一点点钱。”
到这里,就没人说话了。但这段视频并不像网上穿的那段音频就此结束,十几秒的衣料摩擦杂音后,在车水马龙的鸣笛中,一声声压抑着的哽咽小小的响起。
声音的主人像是遭遇了极为难过的事情,她克制着音量,最终却还是忍不住呜咽起来,剧烈地呕吐,哭泣。
音频结束。
客厅骤然安静了下来,只有挂钟指针走动的声音。
烟从齿间掉落,温淑曼看着温卿辞,再次听见这段录音,她的眼眶又湿润了。温卿辞捏着录音笔的指节用力到发白,半个身子隐进阴影下,看不清表情。
录音笔上用黑色记号笔写着一个小小的字母“L”。
是林听惯用的那支。
他俯身捡起烟,一言不发地咬着,右手拨弄着打火机,却怎么也打不着。连续试了几次,均无果。
半晌,温卿辞抬头,轻笑了声:“我知道,那天她就门外。”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林听提出离婚的那晚深夜。他从巫隗那儿出来,刚到竹云坞门前,巫魁就发了微信过来。
巫隗:【视频m4v.】
巫隗:【我觉得,事情应该比你现在还严重。】
看见这句话时,温卿辞还不明白什么意思。
当他点开那段视频,看见林听的身影出现在包间外怔怔地站着,然后逃也似的离开时,脑海内曾经没抓住的线索终于明了。
那一瞬间,他总算明白了林建华去世那天,在医院里,林听盯着他说出的那句“你不进娱乐圈真亏”背后真正的含义。也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录音曝光的那天晚上,林听从未表现出震惊。
因为,从司清衍闯进会所开始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到了。
她当时就在现场。
她看着他们,恶劣的表现。
但林听一直没有拆穿他。而是在那之后的每一天里,都静静地看着他伪装。他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道那些天她身体的反常,情绪的突然转变,皆因他而起。
他以为近来他们的关系有所缓和,很快就会恢复从前。殊不知,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逃离。
温卿辞知道。
但他假装不知道。
他用堆积如山的工作来逃避,仿佛这样他们还有机会回到从前。
陈助理在一声声“咔哒”里,心脏像是被紧紧捏着。
硕士毕业后他就一直跟着温卿辞,温卿辞大部分事情都是经了他的手去办。网上疯传录音时,为了更好的规划公关,他也听完了那段掐头去尾做过处理的录音。
很长一段时间,他替温卿辞回别墅拿东西的时候都不敢面对林听。
可眼下这个完整的录音更令人感到心碎。仅仅只是听着录音,他就能想象得到林听知道真相时该有多难过。
在特助的岗位上待久了,也见过不少豪门太太,知道了好些豪门秘辛。不是每位太太都像林听那样,有着温柔,万事好商量的脾气,她善良,耐心,对每个人都很有礼貌,体贴周到。
这回,他是真觉得自家老板做得太过分了。这件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无法忍受。
下一秒,温卿辞猛地将打火机砸向墙壁。
“啪——”
打火机落了地。
他站起身,一张脸面无表情得可怕:“查,她去哪了,让人把她带回来。”
陈助理啊了下,咽了咽:“可太太肯定是......”不愿意的。
“不肯?”温卿辞慢慢地咬重了这个词,朝他看过来,不紧不慢地勾了下唇角,说出的话却骇人极了:“不肯,就弄晕了带回来。”
温淑曼心口咯噔了一下,狠狠提高音量:
“温卿辞,你给我住口。”
她语气严肃,没有半点笑意,“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东西?!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明明喜怒无常,却偏要装出一副温和的模样。你还去找她做什么?是觉得这件事不够,打算再一次羞辱她吗?”
温卿辞微垂着头,闻言掀眸看她,眼中情绪不明。
自温卿辞十四岁那年,温淑曼彻底和司兴文分居,至今已有十余年。她没想过失败的婚姻会给儿子带来如此糟糕的影响,更有些看不懂这个一年也没见几次的儿子了,于是冷冷说道:“她找上我,我答应了,这件事就没得商量。”
温卿辞盯着她,眨了下眼睫,话却是对着陈助理说的:“愣着干什么,去找人啊。”
陈助理低低地应了声。
“不准去!”
温淑曼这些年头一回气笑了,她上前,狠狠地从温卿辞手中抽出那支录音笔,弯唇点点头:“你要是真敢这么干,我明天就搬回司家。”
话音落下,空旷的客厅里回荡着她的这句话。
搬回司家。
原本还懒散站着的温卿辞眼神倏地冷下来,定定地看着温淑曼,他知道这对温淑曼来说意味着什么,会让她再一次想起当年司清衍母子的折磨和羞辱。
像是看穿他心中所想,温淑曼冷冷道:“你把林听带回来,也是对她的折磨。我不管你是不是还想继续折辱她,最好都给我忍着。别让我这个受害者,成为加害其他受害者的人的母亲。”
说着,她扔下一叠文件摔在茶几上。
啪——
“签了。”
几秒后,脚步渐近,陈助理只敢低着头用余光瞄他一眼。温卿辞走到茶几前,那叠文件封面上用油墨印着几个刺眼的大字:
【离婚协议书】
盯了几秒,他撩起眼皮,直直地看向温淑曼:“我想跟她谈谈。可以不说地址,但给我个号码。”
温淑曼捏着手机摆弄:“我不知道。”
温卿辞捏着文件不动。
“我是真的不知道。”她迎着温卿辞森冷的眸子,丝毫没有闪躲,“我猜到你会这样,所以送她的时候,索性也不问她要去哪,省得我不小心说漏嘴。”
母子俩对视着。
良久,温卿辞率先垂下眼,翻开协议书,目光落在那个笔迹清秀的名字上,轻嗤了声:“行。”
他伸手拿过温淑曼递来的钢笔,看也没看里面的内容一眼,唰唰地便签了字。温卿辞三个字,字字力透纸背,仿佛要这文件硬生生写破才好。
温淑曼看了他一眼,“知足吧,人家什么都没要。”说着拿回协议书,“我回去了。”
她走后,这间别墅更静了。
“去查查,我母亲和林听,包括跟林听关系亲近的几个朋友。”温卿辞陷在沙发里,彻底没了温雅的气质,手背青筋微微暴起,“看看她们名下异常的飞机票和火车票。”
......
别墅外,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保镖打开车门,温淑曼神色如常地坐进去,轿车很快驶离竹云坞。
她递出手中的离婚协议书,语气温和:“孩子,你看看。后续离婚证,你不用管了,我会让人办好的。如果你不想透露地址,在网上查查编号就可以看到了。”
话音落下,旁里一只纤细的手接过文件。
昏暗的车内,还坐着一个人。
年轻女人一身素雅长裙,外披着件驼色大衣,正是林听,查看签名无误后,她认真地向温淑曼道谢:“谢谢您,阿姨。我爷爷治病时花了温家不少钱,现在我的钱不够,等我以后挣够了,一定会还给你们的。”
任温卿辞想破脑袋,也不会料到,刚刚他逼问林听下落时,她就坐在温淑曼的车里。
与他一墙之隔。
这一声阿姨喊得温淑曼心尖酸涩,她摇头笑笑:“不用这样,如果不是温....那个混账,你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林听不在意笑笑:“要的。”
如果她和温卿辞没有离婚,之间没有那些龉龃,这笔钱倒不会分得这么清。但事到如今,她不想受温卿辞一分一毫。
温淑曼要回国外了,现在要去机场,林听说在路边就好。临别前,温淑曼抿唇:“那未来你要去哪儿呢?”
林听沉默了几秒,淡淡地弯唇:“去哪都好。”
温淑曼听出她是不想说,叹了口气,也没再追问这点,“那就祝你一路顺风了。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谢谢。”
“那——”话还没说完,一个电话打进来,是温淑曼的秘书。
“夫人,温总在查我们。”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足以两人都听见。想起自家性子偏执的儿子,温淑曼看向林听:“那你还会回来吗?”
正值元宵佳节,北城灯火辉煌,人声鼎沸。许许多多的外地人涌入这里,又有许许多多的人离开。无论何种原因,他们都希望可以在这座城市里拥有归属感。
林听曾因为温卿辞来到这里,如今离开也是因为他,心情微妙也复杂。
闻言,她弯唇浅笑:“当然,我爷爷还在这里。”等她赚到了足够多的钱,一定会来北城带林建华离开。
温淑曼想到什么,迟疑道:“那要是.....”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可两人都心知肚明。
林听满不在意地摇摇头,“不会的。”
不管以后如何,没有人会想要在一个坑里摔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