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的第二天, 林听接到了来自李秀英的视频通话。
林建华也在,两个老人挤在一起,眯着眼出现在狭小的手机屏幕里, 两人都想多跟林听说会儿话, 你怼我, 我怼你一下的, 仿佛两个幼稚的小朋友。
林听趁着午休的间隙,靠在休息室的沙发里。当听到李秀英高兴地说,她和林建华对着邻居家小孩给写的说明书, 琢磨了一天才弄懂这个微信视频后,林听的眼眶都湿了。
即便她教过好多次, 李秀英和林建华还是对智能手机不太熟悉, 除了发语音,打电话, 其他的功能都不太会。
对于像他们这样一辈子都与田地相伴的小镇老人来说,用一天的时间研究智能手机,实属折磨和浪费。在他们看来,与其玩手机玩一天, 还不如种地来的踏实。
可他们却因为她无意间的一句“我好想你们啊”, 而学了一整天, 说不准在询问旁人的时候还会得到不耐烦的白眼。
三人聊了聊家常,林建华看了眼时间说要先去把电饭煲里的饭煮上。他一转身,林听忽地瞧见他后脑勺上贴了块纱布, 心下一紧, 声音都有些变调了:“爷爷的头那怎么了?”
李秀英顿了顿, 下意识地看向镜头外的林建华,然后笑呵呵道:“就是不小心擦破了点皮, 我怕感染,让医生多贴了几道。你这孩子,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然后设置好电饭煲的林建华也出现了,说没什么大事,让她安心工作,好好照顾自己,嗔怪:“一天天吓死人,我这老头心脏可受不了。”
林听这才松了口气,撅了撅嘴,“还不是担心你们嘛。”
林建华得意地笑了几声,又被李秀英挤到一边去,“听听啊,你和卿辞还好吗?奶奶瞧着你是不是瘦了啊,这脸尖的....”
最近每天都发奋“运动”,比一天三顿饭的频率还高,哪里胖的起来。
这理由自然是不能对两位老人说的,林听脸色微红,“我们很好啊,可能是最近工作忙吧。我还打算今天去给他买礼物,这不是结婚纪念日快到了。”
两老人这才放心,絮絮叨叨地挂了电话。
林听却陷入了深思。
她刚才没胡诌,再过几天就是她和温卿辞的结婚纪念日,恰好也是小年夜。
该送什么礼物给他呢?
这个问题一直林听思考了很多天,最终决定还是要去商场逛逛。下班后,她和明贝一起去了家走高端路线的商场。
准备离开公司的时候,还险些被角落里飘出来盯着她们俩的麦琪吓出声。她的脸色极其惨白,憔悴得与前段时间嚣张明艳的女人仿佛是两个人。
明贝拉着林听快走,小声骂了句:“有病。”
逛了几家店,两人就被商场里看着平平无奇,但是数字仿佛要上天的价格惊到了。
“这也太贵了。”明贝咂舌,“你想买什么礼物给温....你老公啊?”
林听也茫然,忽然间看见家表店,福至心灵,拉着明贝走了进去。看了几个柜台的手表后,她最终看中了一款银色表带,银蓝色系的表盘,做工精致,低调却又不失格调。
明贝探头一瞅:“这个好看哎!不过——”她看了眼适时走远了些的柜员,小声提醒:“六位数,得掏空你一大半的小金库呢。”
她了解林听,既然是送给温卿辞的礼物,就不会用他给的卡。可林听出来工作也没几年,这支手表对她来说,可真算得上倾家荡产了。
林听越看越觉得这手表很配温卿辞,脑海中想象着那画面,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嗯?哦,没关系,钱没了我再努力工作挣就是了,可是这块手表真的很配他!”
很有种禁欲斯文的感觉。
戴着金丝眼镜的大学教授,无意间露出西装下的腕表,腕骨分明。
明贝:“......”
她是真的想给这个恋爱脑小姐妹晃醒这脸!
她叹了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又咽下了。
林听见状,晃了晃两人挽在一起的胳膊,眉眼带笑,“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所以付出全部我也会很开心。更何况,他值得我信任呀,对我也很好。你别太担心啦。”
说着,招来柜姐去刷卡结账,并约好等到了日子再过来取。
明贝看着她雀跃的身影,咬了咬唇,有些沉默。
两人逛了几个小时,又去吃了火锅才准备回家。出商场的时候,林听才想起来看看消息,她下班前就告诉了温卿辞今天不回家吃饭。
十分钟前,她报备快吃完了,温卿辞回了个待会来接。
这人,都说了不用来接了。
这样想着,林听还是翘了翘唇角,退出去往下划拉列表,发现司清衍发来句很奇怪的话:
【等等我,我马上到。】
??
这是什么意思?
她被明贝挽着往外走,遇到台阶了还会提醒她,林听索性全心信赖明贝,低头回消息。
林听:【师兄,你发错人了吗?】
这句话刚发出去,就听的不远处的人群低呼了起来。随着一声关车门的闷响,面前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听正想抬头看看什么情况,却被人死死扣住了手腕。
细碎的讨论声叽叽喳喳传入耳朵。
林听受了惊吓,顿时皱起眉头,明贝也试图拉开那个男人的手。
“林听,我有急事问你。”
声音很熟悉。
她迎着光,眼睛有些许刺激,待看清楚来人后,不禁愕然:“师兄?你怎么在这啊?你,你是来找我的吗?”
司清衍看起来很焦急,攥着她的手越收越紧,林听吃痛地嘶了声,挣脱了下没挣开。
忽然间想到刚才的那条消息,看向司清衍的表情有点怪异,微不可查地往后退了一步,“师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司清衍的状态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他呼吸急促,像是刚从什么地方逃出来似的。他抓着林听往车边走,点开手机怼在她眼前,一瞬不瞬地问:“这是真的吗?”
林听已经在考虑师兄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准备跑路。闻言,把手机推远了点,看清画面的那一瞬间脸色骤变。
那是她和温卿辞去参加宁越的单身排队时,在走廊接吻被偷拍的照片。
怎么会出现在司清衍的手中?
尽管有诸多疑问,面对此时怪怪的司清衍,她还是很诚实地点头:“是真的,我已经结婚了。这上面的是我老公。”
听见肯定的答案后,司清衍猛的一锤车门,目眦欲裂。他看向林听,语气恳切:“林听,我带你跑,你相信我,他在——”
话还没说完,一道刺耳的碰撞摩擦声骤然传来。
一辆黑色库里南直直撞上司清衍的车尾,将车身都撞凹进去,车也歪了,库里南的车头却只划了几道难看的刮痕。
只是再偏一点,司清衍就会被自己的车撞到。
围观群众和商场瞎溜达的保安都被吓了跳,后怕地看向那辆库里南。
司清衍也愣了下,但想起什么,再看向那库里南时,眼眸微眯。
林听认出那连号的车牌,咦了声,刚想挣开司清衍的手,就看见库里南的车门打开了。
温卿辞大步流星,大衣黑色的衣摆随着动作晃动,他看似简单地扼住司清衍的手腕,可站得最近的林听却听见了清脆的骨裂声,下一秒,她的手终于得以自由。
周围有人察觉来者不善,纷纷散了。
司清衍脸色苍白地捂着手,张了张嘴。
“不好意思啊,司先生。”温卿辞牵着林听的手,当着司清衍的面十指交握,然后不紧不慢地冲他勾唇笑了笑,“手滑了。”
明明是道歉,却听着更像挑衅。
林听从没见过这样浑身是刺,尖锐紧绷的温卿辞。
还没理清楚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下一秒,眼前一黑——
男人修长匀称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温卿辞比司清衍高一些,于是便有几分居高临下的睥睨。
他嘴角微勾,笑意却未真正入眼,慢条斯理地看了眼司清衍的破车,语气中透着几分危险:“既然是我的错,那就让我派人送司先生回去吧。”
话音落下,不知从哪冒出了一群保镖模样的人,他们悄无声息地出现,动作迅速地“请”走了司清衍。司清衍奋力挣扎,回头盯着林听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下一秒却被高大的保镖强行塞进了他们开来的轿车内。
等温卿辞松开手,保险公司的人也出现了,负责勘定赔偿。
整个事情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几分钟。
林听不知道说什么,沉默着陷入茫然。她看了眼明贝,明贝恰好也看过来。
明贝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眼温卿辞,跟她告别:“听听,我...我先回家了,明天见你。”
林听如梦初醒,连忙去拉温卿辞的手,“你等等,我们送你回去,你一个人不安全。”
话音刚落,明贝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扫了过来。她看也不敢看,冲着林听摇了摇头:“不啦,我、我待会还想逛逛,不用管我的。”
她抗拒的姿态很明显,林听也不好再勉强,只得叮嘱她注意安全,到家了发个消息。
明贝囫囵应着,忙不迭地跑走了。
“走吧,我们也回家。”温卿辞出声。
“嗯。”
两人坐进车里,很快便只能看见库里南的一点残影。
他们走后,不远处的阴影里,舒语走出来,温婉的面容爬满阴霾。她看了眼邮箱里发出去的照片,半晌,长按消息,删除了所有记录,最后点了退出。
手机振动。
段妍发来消息:【小语,我的邮箱你用完了吗?】
段妍:【你不是有邮箱吗,用我的干什么啊?】
舒语面无表情:【没什么啦,只不过我以为我的邮箱有故障,借你的试试。】
【对了,上次让你找的东西还在吗?】
段妍:【放心,在的。】
......
回到竹云坞,温卿辞去了书房。林听先去洗澡,泡在浴缸里时她还在琢磨今天发生的事情。
她给司清衍发了消息,替温卿辞赔了个不是,但隔了很久师兄都没有回复。
沉思间,浴室的门被人推开,她迷茫看过去——
脸唰的通红。
“你你你干什么?”
温卿辞慢条斯理地解开皮带,修长的腿跨进浴缸,水面的泡泡晃动着,偏头迎上她水润的眼眸,微微一笑:“你说呢?”
“当然是洗澡了。”
一个小时后,林听疲惫地伏在男人的胸膛边,强撑着困意看他,“你和师兄是认识吗?”
温卿辞笑了声,听不出温度。
林听想说他今天的行为略有刻意,而且还有点不太礼貌,但想了想还是没说。
温卿辞看起来和司清衍有过节,她已经替他道过歉了,何必说出来惹他心里不痛快呢。
于是,她指尖戳了戳,眉眼温软,“你该不会是吃师兄的醋了吧?”
这本是句玩笑,却不料温卿辞一把捉住她的手,带着点强迫的意味逼她仰头,他的眼神深处像是翻涌着什么情绪,可黑眸沉沉,又克制住了。
他盯着她,语调缓慢:“以后别见了。”
林听怔了下,这怎么突然这么认真。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压抑,谁也没说话。
许久后,林听想起不久后的小年,心中多了几分期待,迷迷糊糊地看向温卿辞:“结婚一周年你想怎么过?”
温卿辞懒散地倚着床头,漫不经心地捻了捻落在自己手心的发丝,“都可以,你喜欢最重要。”
林听含糊地哦了声,没多时便睡迷了。
—
接下来的一周里,林听竟然还挺清闲的。
手头上文责成的采访交上去了,准备发的那篇文章也在程序中,社里也没给其他工作,她只需要看看资料,完善下明贝求助的稿子,坐在工位里等待着下班就好了。
但其他人依旧繁忙。
明贝无意间的感叹让她意识到了这点:“听听,我实在太羡慕你了。这月初一来,我手上的活都堆满了。”
是啊,他们都被分配了任务,她没有。
这很反常。
但林听什么也没说,这里的同事,除了明贝可以交心,其他人无一不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这里面的水很深,有人站队宋美元,私下里却和宋美元的对家——另一个副主编来往密切,也有人暗暗下绊子.....
在公司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小心翼翼,否则随时可能被拿来做文章。除去这些,还有看似低调老实的同事会突然套话。
这样的工作氛围极为压抑。林听是有辞职的想法。
老实说,每天在这样憋屈的地方上完班,回家难免会带上一些不好的情绪。
于是林听想了个办法。她下班后先在路上玩会儿,或者在咖啡厅喝杯饮品稀释一下心情,远离了公司一会儿,回到家整个人都会很快乐。
温卿辞有几天,肉眼可见得气压低沉,可被她欢快地扑了个满怀,听她情绪高涨地分享着看到的有趣视频,也缓和了许多。
林听深知情绪稳定的重要性,她不希望自己的坏情绪影响到温卿辞,也不希望以后温卿辞一想到回家,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她发脾气迁怒的模样。
这很伤他们的感情。
林听舍不得。
在一个普通的早晨,林听刚到公司就被叫进了宋美元的办公室。
宋美元的表情很严肃,林听知道,那件反常的事情要被提出来了。
“我就开门见山了。”
宋美元从抽屉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桌上,“你被停职了。”
虽然已经隐隐有过这种猜测,但林听仍旧感到不解。
她在工作上应该没有犯错。
宋美元没有说话,只是让她看看那个信封里的东西。林听拿过来,里面像是装着照片一类的东西,信封处于被拆开的状态,她只需要倒出来就好了。
不知是不是太紧张,她的手抖了一下,于是那些照片“哗啦”全部洒在了地上。
林听的视线落在照片上,正想着这会是谁,可看清画面后,她的面色瞬间惨白——
照片里的人是她。
准确来说,应该是高二时的她。脸上化着妆,眼底却含着泪,校服被扒了个干净,浑身赤/裸地缩在角落。
耳朵里出现了巨大的嗡鸣声,让她再也听不清宋美元的话。
林听蹲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看着那一张张赤/裸的自己,她失去理智般将这些照片塞进口袋里,冷不丁间看见了最下面的几张照片。
她不仅赤//裸,身旁还有个男生在摆姿势合影。看神情,笑得十分开心。
这一瞬间,那段被刻意遗忘和模糊的记忆再次启封。
那天,她只是被比她低一届的高一学弟表白,段妍就不高兴了。被她那群小团体拖到小仓库的时候,她真的很害怕,即便她不断解释自己拒绝了小学弟的告白,可她们还是强行脱掉了她的衣服。
段妍长发及腰,高高地坐在桌子上,笑得冰冷:“谁叫你平常时冲他笑啊?林听,你贱不贱呐?非要跟我抢喜欢的人是吧?”
林听根本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对小学弟笑过,她甚至都不认得这位学弟。她保证自己不会再理会学弟,但段妍轻笑着说:“那不行,总要得点教训的。”
所以,她叫来了她的表哥。让人按着她,拍了照片,以此作为要挟。
在那之后很久很久,林听的精神状态已经崩溃到了边缘,每天如同行尸走肉般,上学,回家,中间可能被欺负,但她已经快要麻木了。
打给父母的电话从来听不到第二个字,永远只是:“忙。”
她不知道可以向谁求助。
唯有那根“要活着,去见他,去见爷爷奶奶”的线,吊着她最后的星火。
后来是好久没有孙女消息的李秀英和林建华坐着长途火车来春雾市看她,发现彼时坐在天台上的林听。
他们心疼得当场哭出来,却不懂孙女为什么不快乐,究竟经历了什么,林听也死活不肯说发生了什么。因为她知道,没有背景的两位老人,知晓这些事情后肯定受不住,既然无力改变,又何必徒增两个痛苦的人。
再后来,她的病情严重到记忆都有些混乱,模糊了,两位老人便做主将她带回了桐华镇。花了一年时间,才让林听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那些照片的记忆则被刻意的尘封了。
林听不明白,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再一次这样折磨她。
她抬头望着宋美元:“因为这个,要停我的职?”
宋美元知道她不好过,递给她纸巾和温水,帮着她捡起那些照片,体贴地放进她的口袋里,很愧疚地低下了头:“我知道这些不是你的错,我也向上面反应过了。可上面的意思是,社里不可以有负面新闻出现......”
这些照片寄来社里的目的不言而喻,一旦事后被爆出来,会影响社里在行业内的名声。别人说起这个周刊,只会将这件事情和社里捆绑起来作为谈资。
宋美元是真的很喜欢林听,这些天她反应过建议,但最终没有被采纳。
她们都只是蜉蝣,撼动不了那棵大树。
“你先休息一段时间吧,我会告诉大家,你只是休假了。”宋美元背过身去,无法继续面对林听,“你可以再在公司待一天,会不那么刻意。”
林听出去的时候,毫无异样。甚至还可以接上几句明贝的玩笑,就仿佛这样的事情已经做过许多次了。
下午离开公司后,林听走在马路边,包里装着那叠照片。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因为她感觉自己好像没有了情绪和感知。
行尸走肉尔。
此刻,她很想扑进温卿辞的怀里大哭一场。可脑海中的小人又说,不可以这样,不可以把糟糕的情绪带给温卿辞,他会不要你的。
于是她一路漫无目的乱晃,等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北城大学的教学楼下。
潜意识仍然清醒记得,温卿辞今天有课。
下课铃响后,她看见出来的老师不是温卿辞,便随机拦下一个女生询问。那女生说:“你说温老师啊,温老师今天上课一半的时候接了个电话,然后就说有急事,请了王老师来帮忙代课。”
他不在。
林听谢过女生,心里空荡荡的。
回到竹云坞,她像往常一样洗澡,刷视频,睡觉。微信里,温卿辞发来消息,说会晚归,让她先睡。
她乖顺地回复:【好。】
直到深夜温卿辞回来的动静惊醒了她,林听冷不丁地想起来——
好像,忘了吃饭。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凑过去蹭了蹭男人的腰,鼻尖轻嗅:“你去哪儿了?”
温卿辞揉着她脑袋的手略顿了下,“公司有点事。”
公司里的事情林听不太擅长,她讨厌金融。于是也没再问,又窝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脸。闭着眼,安静乖巧。
温卿辞绷着的下颌不知不觉中柔和了下来。
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只是林听在意识彻底睡过去之前,朦朦胧胧地想:去公司,怎么身上会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
北方小年这天,街道上已经张灯结彩,非常有过年的氛围。黄昏未至,路人们却已经行色匆匆,纷纷赶着回家张罗顿热乎饭。
林听坐在公园的秋千里,摇摇晃晃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小朋友被家长领走。
这些天,她一直假装还在上班,每天按着以往的作息早出晚归。有时候还会在公司门口,等温卿辞接她一起下班。
她伪装的技术早已炉火纯青,任谁也看不出破绽。
放空中,手机震动了下。
她看了眼,是微信。
老公:【下班提前告诉我,我来接你。】
宁越几人组了个小年夜的局,定在了巫隗名下的一家会所。温卿辞提前说好了,只吃饭,后面要回家过一周年。
林听弯唇,慢吞吞打字:【我自己过去,很近的,你来接反而还远了。】
打字时,消息框内不断弹出有关司氏集团的消息。最近,司氏旗下子公司频频曝出各类丑闻,听说师兄也因此被卸了职务。
林听叹了口气,那天之后,他们也没有联系了。
当公园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恐惧再次漫上心头,吞没了她所有的理智。
林听突然很想很想见到温卿辞,很想很想他坚实滚烫的怀抱。她茫然却又坚定地从秋千上下来。
她等不到下班时间再过去了。
她现在,就要见到他。
—
另一边,灯红酒绿的会所内。
温卿辞慵懒地靠在沙发里,指尖捏着打火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合着,火苗“唰”“唰”的消失又腾起。他的五官精致俊美,吸引了好些个来倒酒的女人视线。
“哎哎哎,妹妹,那位都有家室了,别看了。”宁越戏谑地提醒那个女人,她一低头才发现酒都溢出来了,脸上浮起红晕,慌乱地连声道歉。
温卿辞懒得搭理他,指尖轻点着手机屏幕,看见林听回过来的消息后,不由得唇角上扬。
【我自己过去,很近的,你来接反而还远了。】
“哟,林听这是心疼你啊。”宁越忽然凑过来看了眼,笑道。
温卿辞觑他一眼,很是嚣张地勾了下唇。
巫隗端杯小酌,闻言似笑非笑地哼了声,“你最近商场得意,可要小心了,别情场失意你。”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喧哗,“让我进去找他!”
“温卿辞,我知道你在——”
包间众人神色微变。
紧跟着,经理赶来,连忙解释:“是司氏的小司总,吵着闹着要见温先生,我们的人一开始以为他是来消费的,没拦住。我现在就让人把他压下去。”
“想见我?”
温卿辞倏地轻笑了声,换了条腿搭着,姿态从容:“那就把他带过来,我是好久没见见我这位好弟弟了。”
这?
经理看向巫隗,他挥挥手示意他照做。
半分钟后。
温卿辞示意保镖抬起司清衍的下巴,单手掐着烟,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被压在地上跪着的司清衍,温和地笑了笑:“找我?”
司清衍从出生到现在,头一次以这么屈辱的姿势被压着。可这些天,他手下的公司频频出乱子,他在股东大会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司兴文怒斥废物,撤去职务,难道不也是一个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吗?
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尽数成了泡影。没有高管再和他来往,人人避他不及。就连他的母亲也因此受他牵连,在豪门太太的圈子里受尽了嘲讽,气急攻心晕了过去,醒来后每天以泪洗面。
这一切都是温卿辞在背后动的手脚。
司清衍的眼睛被怒火烧得血红,他挣扎着上前质问温卿辞,清隽的形象早已不复存在,“温卿辞,你表面上离开司家,跟你那个母亲一样,摆出副清高的模样,背地里却还不是盯着司氏,这么多年了,还是舍不得离婚?!”
卓聿臣啧了声,温卿辞最恨人骂他母亲的事。
话音刚落,司清衍的身上就挨了一脚,直接将他踹倒在地。
温卿辞漆黑的眸子透着危险的光芒,一张脸是面无表情的可怕,连下颚线都绷得紧紧的。他点了根烟,慢条斯理地纠正司清衍:“温司两家,联姻多年。你凭什么觉得,这司氏会真正驱逐我,而没有我的份?”
“你以为,你母亲爬上了司兴文的床,生了你这么个野种,就能成为司太太?”
温卿辞牵唇笑出声,“天真。”
偌大的两个家族之间,利益牵扯无数,司兴文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和儿子,而放弃他这个纽带。
不过是忌惮他真的不讲父子情分,留着他和司清衍二人互相牵制罢了。
“当然了,你想要的东西,我偏不让你如愿。”温卿辞指尖轻点,掸了掸烟灰,眼神嘲讽,就像是在看什么垃圾,“你可别忘了,你们母子俩做的那些事。”
一个,扮柔软故意去他母亲面前炫耀,将其推下楼,害得他母亲流产,从此落下病根。而另一个,顶罪,利用年少无知不是故意,得到了司兴文的宽恕,也躲过了法律的惩罚。
司清衍已经气疯了,不管不顾地怒吼着质问温卿辞:“那林听呢?林听?就因为我喜欢她,你就故意接近她,跟她结婚,故意欺负她来报复我?!”
二十五年。
司清衍整整装了二十五年的乖儿子,好学长,彬彬有礼的司家小公子。
眼下,见到他这副心死崩溃的惨状,温卿辞的的确确爽到了。他扔了烟头,抬脚碾了碾,带着几分力度,直视司清衍:“对啊。”
司清衍咬牙切齿,眼眶猩红,一字一句啐道:“无耻!”
“温卿辞你真够狠的,林听明明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没做!凭什么啊?你为什么要把她牵扯进来!!!她要是知道了,会有多难过你知不知道?!”
宁越忽地轻笑看向温卿辞:“什么时候跟林听离婚啊?都骗一年了,你每天装得多累。”
闻言,惹来司清衍更加歇斯底里的怒吼。
温卿辞往后退了几步,重新倚回沙发里,漫不经心地扬眉,迎着司清衍仇恨的目光轻笑了声:“晚点吧。越晚,不是效果越好?”
宁越几人配合地哄堂大笑,“我记得你当初不是还买通了那个跟林听相亲的人,直接顶替了位置么?”
男人舒唇,声音冷漠至极:“才花了一点点钱。”
门外。
林听的脊背僵硬,比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还要冷,这股寒意顺着她的血液肌理蔓延至四肢百骸,令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如至冰窖。
她不记得自己从哪一句开始听的,意识模模糊糊的,但温卿辞的每一句话却在脑海内不断循环反复——
他说,和她结婚,只是为了报复。
他说,会晚一点和她离婚,因为这样她会更难过,而他想要报复的效果也会更好。
他甚至说,他们相亲那天的重逢,都不过是一次精心设计后的结果。
温卿辞在骗她。
他骗她。
....
“去,把他送回司家。”
日夜睡在一起的枕边人下了指令,眼看里面的人就要出来,林听死死地捂住嘴,一路狂奔出去。
她怕自己忍不住哭出声。
害怕自己和温卿辞面对面的那一刻,她会崩溃。
车来车往的陌生街道上,林听扶着墙,路过的行人却纷纷绕着她。她抬手摸了摸脸,却是一手眼泪。
有几个背着书包的女生低头看手机,没注意到她,兴奋议论着:“这男的真的好帅,抱着那个女孩子一点都不吃力,男友力爆棚哎!”
她们太过激动,林听下意识看过去,看到了手机里正播放着一段视频,是一个穿着衬衣的男人抱着少女在医院走廊快步的画面。
只一眼,她就认出那是温卿辞。
日日夜夜相伴的身影,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但她还是打开了手机,这段视频出自于微博热搜里情感投稿bot,底下评论区纷纷羡慕男人怀中的少女,祈求国家也能分配一个这样的对象。
林听颤抖着,将视频定格在那名少女的侧颜,是舒宜。
舒语口中,与温卿辞交往过的妹妹,舒宜。也是她和温卿辞谈话间,不能谈及的存在。
看视频的投稿时间,恰好是温卿辞带着消毒水味晚归的隔天。
他当时怎么回答她的?
“公司有点事。”
他撒谎。
他在撒谎。
在那天林听极度需要他的时候,他去医院陪着另外一个女孩子,然后回来对她撒了谎。
电光火石间,林听混沌之际,冷不丁的想到了宁越的单身派对那天,她抽到了真心话“最讨厌什么”。
她说,是谎言和欺骗。
然后宁越一群人瞬间微妙地对视一眼,不明所以地笑了起来。
那时,她还曾不明所以地问温卿辞原因。可他却毫无异样地回答:“我不知道。”
现在她明白了。
他们分明是在笑她——
笑她这个成功掉进陷阱里的蠢货。
她却还傻傻去问。
“难怪啊.....”
难怪温卿辞从来不吃醋,却在司清衍出现后默许了她对吃醋的猜测。
那哪儿是吃醋啊,分明是有过节。她却因此高兴了好久好久,想着,他是在意她的。
生日那天,他们还谈论着以后。
可笑,可笑啊。
温卿辞骗她的,他从来就没想和她有以后。
从头到尾,他都在骗她。
相亲时惊叹的缘分,他和她讨论的以后,全都是蜜糖,诱她掉入陷阱里的蜜糖罢了。
耳边的心跳声愈来愈大,轰隆如擂鼓,每一声都愈演愈烈,重重地锤在她脑海中,疯狂撕扯着她的神经。
可是心脏却更加疼,像是插进了一把尖锐的刃,带着倒刺。每每搅动,便连血带肉地勾出,撕心裂肺的疼。
林听弯起唇角,轻笑出声,“假的,都是假的。”
她曾以为自己少年时的暗恋窥见天光,以为他们的重逢是上天看不过去给的缘分。可现实里哪有那么多的爱。
还偏偏落在了她这个倒霉了很多年的人头上?
温卿辞骗了她。
缘分是假的,以后是假的,喜欢她也是假的。
她竟还曾可怜那作品里的鸟儿。殊不知,他们捉弄人心,谎言荒诞可怕,她才是那只落入陷阱的风筝鸟。
林听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在地上氤氲湿了一团又一团,“原来我才是最笨的。”
生日那天的坦白,在此刻成为了刺向自己的利刃。
还有什么,比和一个人坦诚后却被抛弃,更可怕吗?
没有了。
出生时,她被父母扔小。幼时,她被所谓的“好友”戏弄;后来去了春雾市,她碰见了段妍,遭遇那场霸凌。在这所高中里,她唯一的“朋友”也是假的,在取得了她的信任后,竟将她们之间的私密谈话公之于众,交由段妍嘲笑。
就像那些“好友”的父母所说,她如杂草。
可就因为她如草芥,就不值得被珍视,就该被一次次抛弃和欺骗吗?
林听又笑又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仍旧感到无法呼吸,像是濒临死亡般的窒息。到最后,胃里一阵恶心,她竟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越哭越想吐。
众人异样的目光中,手机忽然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林听刚一接通,便听电话那端奶奶无措而又惊慌的哭腔:“听听,你爷爷....从楼上掉下来了,出了好多好多血,听听,怎么办啊听听.....”
这句话如同一个平地炸弹,炸得林听心都凉了,遍体生寒。
身体里的血液几乎凝滞,这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很多。从楼上掉下来,几楼?很多血....她不知道林建华到底伤的有多重,那种未知的恐惧感几乎要将她掀翻。
电话那端的奶奶已经泣不成声,声音飘忽不定。
电话里的哭声与马路边不断传来的刺耳鸣笛声杂乱交织在一起,铺天盖地地砸进脑海中。林听头疼欲裂,呼吸沉重得仿佛要死掉了。
她发狠地摇头,企图清醒一些 。
奶奶已经慌了,她不可以再乱了。她必须冷静下来,对,冷静。
她得冷静。
林听握着手机的手不住地颤抖,她抹了抹眼泪,咬牙努力放平语调:“奶奶,你把医院告诉我,我马上回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踉跄着拦下一辆出租车,坐进去。
但老人经过刺激,话也说不利索,后来换了个人接电话,才知道这是邻居的手机。邻居报了医院地址后,林听记下他的号码,“先拜托您照顾下我奶奶,我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在上飞机前,林听买了张新的电话卡,取出手机里的那张,掰成两半扔进了垃圾桶里。
“哐当。”
是坠落的声音。
—
傍晚六点,天色已经很黑了。
温卿辞有些说不出的烦躁。到林听该来的点了,可他给她发消息,没回,林听也不曾出现。
突然间,宁越惊呼一声:“卧槽!”
温卿辞随手砸了个抱枕过去,语气很冷:“有病?”
“不是啊!”宁越有些语无伦次,干脆把手机递过去,几人被他的反应勾起了好奇心,就连季斯裴都围了过来,他点开视频,“这不卿辞呢嘛?上热搜了。”
季斯裴看了眼温卿辞,“林听会不会是看到了这个——”
女孩子嘛,谁看到自己的老公和别的女孩上热搜被嗑不会生气啊。
温卿辞唇线紧抿成一条直线,沉默着,黑眸阴沉沉的,周身肉眼可见的低气压。他拨出林听的号码,听到的却是冰冷的机械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在播啊.....”
死一般的寂静后,他将手机砸了出去,咬着牙,声音里充斥着危险和隐隐的戾气,一字一句:“查。”
“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