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白笑吟吟看着方灵轻掠来, 手中金扇倏地合上,再在他手心一转,也不知他按动了哪里的机括, 扇柄突然冒出一柄银色的弯刀。
这是他的兵刃:
——扇刀。
若是寻常人不知他随身兵刃如此特殊,稍不留神, 怕是第一招便会中了他的奇袭,然而方灵轻对他的武器与武功特点都再清楚不过,一个鸿雁穿雾的身法, 绕到他身侧, 遂与他交起手来。而钟离白也晓得,与方灵轻过招, 尽管必定能赢, 但须得费一番功夫。
其实在造极峰,钟离白与方灵轻二人, 虽一个使的刀法, 一个使的掌法, 武功路数却有些相似,都是诡异奇绝,变化繁多, 虚虚实实,令人难以琢磨。
这是聪明人的打法,用智多过于用力。
而这样的两个人交手,无论是谁,都很难中对方的花招, 因此自然而然在短时间内无法分出胜负, 不过毕竟钟离白的年纪更长, 钻研武学的时间要比方灵轻多十几年, 多年前他们并不是没有切磋过武功,到最后都是钟离白的招式越发复杂,功力也更为深厚,渐渐让方灵轻招架不住。
可今日今时,方灵轻双掌招式所蕴含的变化,居然比从前多出数倍,绕是钟离白脑筋转得奇快,这其中某些变化,也让他一时之间愣了愣,有些看不明白。
偏偏他的刀法招式,无论是虚是实,如今竟都已骗不了方灵轻,皆被她迅速识破,显然她的武学眼力与从前相比已不是一个境界。
不但如此,方灵轻的功力也似在这两年多时间里突飞猛进,每一掌仿佛皆有江海之力,如汹涌波涛袭来。
钟离白再一次大感诧异,心中暗道失算。
就连之前假扮奚珏的那名黄衣女子都看得出来,自家主人处在下风,她连忙上前欲要帮忙,忽觉眼前闪过一道电光,危兰已拔剑向她刺来!
面对一个中了剧毒的人,那黄衣女子丝毫不怕,反而要迎上去解决了对方,岂料危兰剑势蓦地一斜,化刺为削,闪电之光也在顷刻间化为银河之波,擦过那黄衣女子的咽喉,只见剑尖上一点红血,那女子脖颈上一道红痕。
“高手之间一对一,才公平。”
危兰收回剑。
那女子身体往后一仰,倒在了地上。
到死,她还在惊讶,一个中毒之人的剑法居然还能这般快,这般狠。
然则危兰这一招尽管凌厉无比,却又让自己的体力精力都消耗不少,心口更觉疼痛,头部更觉晕眩,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只觉脚下有些虚浮,立刻握紧剑柄,以手中长剑撑住地面。
但她依然站得笔直,关切地注视方灵轻与钟离白的战斗。
钟离白深知如此下去,自己恐怕十有八九会败在方灵轻的手里,金扇又在他手里那么一转,扇面再次展开,数不清的银针犹如漫天雨丝,朝着方灵轻迎面射来!
这扇子的所有机关,方灵轻当然不会不知道,可知道,不一定就能避得过。
其实钟离白对方灵轻甚有好感,不仅仅是因为她生了一副好容貌,也是因为她性子精灵古怪,极对他的口味。这样一个俏生生的大美人若是丧命在银针之下,钟离白很有些舍不得,但如今战局凶险,为了自己的性命,他已没法再怜香惜玉。
何况他心中猜测,这些银针分别射向了左右四方,方灵轻与自己的距离近在咫尺,躲避几乎不可能,她应该只能挥袖将它们卷走。
一只袖子绝对卷不走所有银针,她若同时挥起两只袖子,他便正好可以趁此机会,突袭她胸前穴道,顺利擒住一个活着的方灵轻。
然而出乎了钟离白的意料,方灵轻陡然见危险袭来,左掌拍向他肩头的动作似乎不变,只是右手一挥,长袖翻舞空中,宛如云海生涛,瞬间卷起了半数银针,还有另一半的银针依然在空中疾飞。
——难道她真不要自己的命了?
这个念头在钟离白心底闪过的同时,他眉头一皱,顿觉手腕一疼,原来就在方灵轻飞袖卷针的那一刹那儿,她本来要拍向钟离白肩头的左掌直接向下拂去,掌法又变为指法,朝着钟离白的手腕处一弹,金扇霍地从他手中飞了出去,向方灵轻这边的方向飞来,便在银针距离方灵轻的面部还有半寸之近的时候,金扇的扇面竟是刹地盖住了余下的全部银针。
扇与针,一起落下了地。
钟离白失去武器,方灵轻双掌动作却是一刻也不停顿,左掌顺势扣住了钟离白的右手腕,身体稍稍一侧,提前避过了钟离白左手击来的那一招,而她右手的两根手指已点上了钟离白的咽喉。
钟离白瞬间停下了动作,不可置信望着方灵轻。
方灵轻仍是冷冷一笑,道:“原来两年多了,你武功一点长进都没有,我倒是白担心了。你的心思都用在偷袭暗算上了吗?”
钟离白毕竟比方灵轻年长许多,被一个小姑娘如此奚落,他心中恼怒,面上不显,依然笑道:“你刚才的武功不是你爹爹教的吧?看来你这两年有奇遇啊。”他顿了顿,旋即试探道:“你……你这两年有遇到过什么人吗?”
尽管钟离白一眼看出,方灵轻所施展的武功绝非峰主的武功,但其博大精妙之处,似乎甚至超过了造极峰的绝学“覆日掌”与“揽月指”,他思来想去,只觉当今武林,除峰主以外,不会再有其他哪位高手能够有这么了不起的本事,研创出此等高深武学。
方灵轻见他眼中神色,已猜出他的想法,心念忽地一动。
——钟离白这话倒是提醒了她。
不到三年时间,她武功进步这么大,恐怕不止是钟离白,造极峰里其他许多人都会怀疑她如今所修练的武功是否与权九寒有关。
反正权九寒失踪已久,说不定早就死了,以后永远都不会出现,亦有可能。那么她为什么不能利用此事来做文章?
她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这件事,你以后自会知道。手下败将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打算今天就死在我的手里呢,还是立刻交出解药?”
钟离白道:“我是想选后者,可解药我没有带在身上。”
话音才落,方灵轻手腕又是蓦地一转,双指一弹,弹中钟离白身前华盖穴,他登时只觉浑身上下似有千万只蚂蚁噬咬,难受到几乎要叫出来,只是不愿在方灵轻的跟前失了面子,才好不容易忍住。
方灵轻笑问道:“现在在你的身上了吗?”
钟离白忍痛道:“你就算真的把我给杀了,它本来就不在我的身上,我也不能给你变出来。”
方灵轻道:“那它在哪里?”
钟离白道:“在造极峰……诶,灵轻妹妹你别急!别再动手!从这儿到造极峰是得走上好远的路,可是解药还可以配制,只用几个时辰的时间,就能配好。”
方灵轻道:“好,那你把药方写出来。”
钟离白道:“但这儿没有纸笔啊。”
方灵轻道:“你跟我走。”
危兰忽道:“等一下。”她适才一直默默运功调息,此时已将毒暂时压住,只是脸色越发苍白,缓缓往前走了几步,又道:“解药不在你的身上,那奚珏呢?奚珏她如今在哪里?”
钟离白道:“她……她在这儿的一间密室里。”
危兰道:“这间屋子的密室吗?”
钟离白道:“不不不,是隔壁屋子。”
危兰道:“好,你先带我们去那间密室。”
钟离白立刻答应,而方灵轻倏地拔出腰间无拘剑,长剑架上了他的脖子,让他在前带路。片刻之后,他们便走到了隔壁的小屋之中,钟离白按动墙上机纽,霍然只听“咔嚓”一声,旁边一面墙壁徐徐开启,一条狭窄的通道出现在危兰和方灵轻的眼前。
密道里并无灯火,幽幽暗暗,只隐约能够感觉到它极长极深,不知何处才到尽头。
方灵轻道:“人呢?”
钟离白道:“要走过这条通道才是密室,奚珏就在那里面。”
方灵轻一听他此言,便知他十有八九又在耍花样。不过,倘若奚珏果真被关在里面,她们不去救人,岂不是害了一条性命?她思考片晌,遂道:“兰姐姐,你在这里休息,我和他一起进去看看。”
危兰本不愿方灵轻独自赴险,但转念一想,假如这密道里真有什么机关,此时此刻的自己与方灵轻一同进入,非但帮不了方灵轻的忙,还会让她分心牵挂,颔首道:“你小心一些。”
方灵轻点点头,依然手持长剑,架着钟离白的脖颈,让他走在前面,她则跟在后面,走了约莫有六七步,钟离白的右脚陡然在某块地板上一踩,登时只听利箭破空之声响起,声声不绝于耳。
却非密道里射出的利箭。
方灵轻回头一看,外面的那间屋子,四周墙壁竟皆是机关,锋锐的长箭源源不断地射向危兰一个人,尽管危兰始终保持着警惕,随时随地处于战斗状态之中,刚听见第一声异响,便已挥出一片剑光,但剑光每斩断一批箭,她四肢百骸的疼痛就更增加了一分,她的轻功很难施展,从她所站的位置到门外院落那么短的距离也很难冲出去。
方灵轻见状心头一窒,手中长剑直接在钟离白的身上划开一道口子,虽并不致命,可鲜血蓦地涌出,也让钟离白疼得皱起眉头。
“让外面的机关都停下!”
钟离白咬紧牙关,道:“灵轻妹妹,你还是杀了我吧,就让我和你的朋友一起死。”
这句话其实十分冒险。
假若方灵轻对危兰不够在意,他的命今天可能真就会交代在这儿。
但钟离白认识方灵轻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她对一个人如此上心,看到一个人中了毒会如此紧张担忧,因此他便决定赌一把危兰在方灵轻心中的地位。
方灵轻晓得自己只要多折磨钟离白一会儿,迟早能逼钟离白让所有机关停止运转,偏偏危兰的精力与体力都已支撑不了多久,她也就没功夫与钟离白耗太久——若是危兰出了事,一百个钟离白的命也换不回来。
她只得点了钟离白的穴道,转身施展轻功,要掠向危兰的那一刹那儿,她心中倏然生起一念,尽管头也不回,右掌却猛地往后一拍。
拍中了钟离白的脑门!
——那是最显眼的一个部位,衣物无法遮挡的一个部位。
让方灵轻拍出一个掌印。
且短时间内绝对无法消除的掌印。
旋即,她终于掠到危兰的身边,右手持剑,左手挥出掌风,护着危兰,将利箭一一打落在地。
而与此同时,钟离白手脚不能再动,却忽地长啸一声,这条秘密通道的大门瞬间合上——原来通道尽头的密室没有奚珏,但有数名钟离白的手下,他们听见钟离白的啸声,当即按动机关枢纽,关闭密道大门,又以最快速度跑来钟离白身边,解开他的穴道。
钟离白一边往前而行,欲要离开此地,一边摸着额头的掌印,不明白方灵轻此举何意,思索微时,突然脸色大变。他恨恨地回头,只觉今日自己吃亏太多,越想越气,正在这时,密道外的屋子里仿佛响起一阵嘈杂的人声。
隔着墙,钟离白听不太清。
只隐隐约约感觉似乎又来了许多人?
这些人不可能是他的手下,那就只能是侠道盟的弟子。
他认识方灵轻一事,危兰好像毫不惊讶,那么其他的侠道盟的弟子呢?他们会对此感到惊讶吗?
钟离白即刻运起内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传到墙外:“灵轻妹妹,我先走了,下次再见。”
原来那间屋子处处都是机关,利箭都落了地,又射出别的暗器,方灵轻一脚踢飞一枚铁蒺藜,正好将那枚铁蒺藜踢到了开启密道大门的机纽位置之上,但密门仍然紧闭,纹丝不动。
她略一思索,心忖控制机关的总消息应该在密道之内,遂欲护着危兰先离开这间屋子,只是危兰担心钟离白这一跑,她们要想再救奚珏,那便更加困难了。方灵轻也明白解危兰所中之毒的解药还着落在钟离白的身上,问了危兰一句:
“你真的还能支撑得住?”
这两年来,但凡有空闲时候,危兰总会与方灵轻抓紧时间修练六合内功,而危兰的心思纯净,无论修习任何内功的进展都比一般人更快,现如今她的内力修为在江湖上也是排得上名次的,是以尽管银针所淬之毒十分凶猛,她仍是强行把它压了下去,又强行逼迫自己打起精神,点了点头。
两人遂打算将这间屋子里的所有暗器全部打落——毕竟它们不可能真的无穷无尽——那时再直接毁掉密道的大门,继续追捕钟离白。
可就在这时,院落里骤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一阵呼唤。
听声音,不像是烈文堂或滕六堂的手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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