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完结番外】>第219章 新戏

  千里帮地处岳州, 距离扬州路程遥远。

  莫子平领命前去保护霍尔卓等人,本以为要走上许久的路,岂料途中遇到几个江湖朋友, 说他们不久前曾在附近见过千里帮的霍帮主,是以他才刚刚出门一天便已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先前霍子衿说过, 霍尔卓并不知晓危怀安强迫威胁她之事,为避免这位父亲因为自己女儿的遭遇而伤心难过,莫子平按照堂主的嘱咐撒了个善意的谎, 只说霍子衿在外得罪了人, 恐怕有恶人要来找她的家人寻仇,所以他奉命前来保护千里帮的兄弟们, 并且将霍子衿写的信交给了他。

  危兰一边听莫子平说话, 一边离开人群,走到霍子衿面前, 问道:“霍姑娘之前给令尊的信上写了什么?”

  霍子衿正在被烈文堂的弟子押送前往侠道盟的私牢的路上, 停下步来, 低首道:“我告诉了他,我和危怀安的事已经被你们发现,让他想个办法, 让你们相信,危怀安确实暗中欲对千里帮不利。”

  危兰点点头,才又向莫子平问道:“之后呢?”

  莫子平道:“之后我一直待在霍尔卓身边,直到昨天夜里,突然他有个徒弟前来找他。”

  方灵轻插话问道:“这个徒弟姓廖吗?”

  莫子平道:“是, 好像就是这个姓。”

  方灵轻道:“他是替吴文彬给霍尔卓传信去了。”

  莫子平道:“今儿一大早, 霍尔卓就告诉我, 他有一件急事要到扬州办, 我们骑了快马,大约晌午的时候到了扬州,他又说要到某个茶楼见个人,不太方便有外人跟着。我心想或许这是他们帮里的私事呢,就在茶楼外面等着,可是等了许久也没见他出来,进去一瞧,竟然没瞧见他,老板说他早就从后门走了。”

  危兰道:“那么他现在是失踪了?”

  莫子平道:“是。堂主,是我看管不利,我……”

  危兰道:“这不怪你,我本就是让你保护他,而不是看管他。”

  霍子衿倏然又道:“如果昨晚我们没有被你抓住,吴师兄会在城门口留下一个暗号,我父亲今日没看见这个暗号,便知可能出了事,所以……他大概是逃了吧。”

  而今霍子衿不但是有问必答,就连危兰并未询问她之时,她竟然也会主动解答危兰的疑问。

  吴文彬在旁终于忍不住嚷了起来:“师妹,你跟她们说这么多做什么!”

  危兰则向她道了一声:“多谢。”

  随后她转身欲要离开,才走了两步又顿时停下,犹豫片刻,最终微微叹气,又回过头来。

  “他们做的事,恐怕会让本盟很多人找他们麻烦。”这番话她是在对着自己的数名手下说,“这段时日,你们都轮流守在牢里,看着他们两个,也……保护好他们两个。”

  话落,她这才走了。

  霍尔卓既已逃之夭夭,那就得派人将他逮捕归案。

  不过,危兰带来扬州的烈文堂手下不多,因此她只得又把此事禀告给郁啸松,请他也派出部分弟子搜捕霍尔卓的下落。

  要知霍尔卓如今可是五大派几乎所有弟子的公敌,是以郁啸松问了问站在身边的弟子,有谁想要接下这个任务?人人都挣着要去,其中甚至包括郁筝——原本她绝无资格站在此处,然而她既是危兰带进庄的,那自然是危兰在哪里,她便在哪里。

  郁啸松同意了她的毛遂自荐,遂给她与其他数名弟子下了命令。

  方灵轻见状悄悄在危兰的耳边问道:“她为什么对这件事情这么热心?”

  危兰略一沉吟,再次辞了郁啸松,这次真的远离了众人,才道:“我不知道。或许……或许是为了立功,让郁庄主注意到她,从此在如玉山庄说得上话?”

  旋即她将郁筝要让她做的事说了出来,又道:“本来我打算等闲下来、与她独处的时候,再和她好好谈一谈,可是她这么一走,下次再有机会和她私下谈话也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方灵轻道:“兰姐姐,你说,她是贪恋权势之人吗?”

  危兰道:“人有了权,才能完成很多心愿。所以,我如今也爱权,即使她贪恋权势倒没什么不对,不过用这种方法得来的权势,可不太牢靠。”

  方灵轻道:“这可不一定,若人人都是凭实力挣来的权势,她那样做便自然不太牢靠,可是……兰姐姐,你不会真认为你们侠道盟,人人都是像你一样,问心无愧坐上这个位子的吧?”

  危兰笑道:“你说得没错,只是……我也不是仅仅凭实力。”

  因此危兰猜对了一半,郁筝身为郁家子弟,然而从前活了二十年,没进过如玉山庄,没见过一次郁啸松的面,如今好不容易因为机缘巧合,她竟在郁啸松的跟前得了脸,她自然得好好表现,多立几个功劳。

  这却还是不够。

  以她的出身,她立的功劳再多,也不如危兰那样的人立一个功劳。

  就像是姐姐当年……

  她只有走捷径。

  必须走捷径。

  偏偏危兰竟毫不在意她的威胁,她却又不能立刻闹个鱼死网破将“云青”的身份给宣扬出去,那便不妨先给危兰一点颜色看看,证明她的话并不是玩笑。

  而在听到霍尔卓已逃的那一刻,她想到了方法。

  危兰与方灵轻此时还在讨论郁筝所做一切行为的目的,是否与郁笙有关?猜了许久,不能确定,只好暂时搁置此事,又回到如玉山庄给她们安排的客房,一同躺在床上,静静依偎着聊了会儿天,休息了半日。

  一夜好眠,待到翌日天明,她们前往了郁笙家,继续给郁笙治疗旧伤。

  鉴于方灵轻的伤还未痊愈,危兰便让她先歇着,自己一个人运功为郁笙输入内力调理体内奇经八脉。

  直到调理结束,郁笙果然又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明显比以前好了许多,再一次向危兰与方灵轻道谢,随后,她则犹豫了一会儿,忽地话锋一转,问道:

  “我听说,小筝昨日奉庄主之命去抓人了。”

  危兰道:“是,她应该和你说过吧?”

  郁笙道:“她是让她的朋友来和我说过了。不过……罢了,这几年她神龙见首不见尾,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住两天又离开,也是常事。”

  方灵轻听出她语气里的淡淡失望,笑道:“再过些日子,只要等你真的恢复了武功,你不就可以和她一起闯荡江湖了?”

  这句话很让郁笙心动。

  习武之人怎会甘心日日被迫困于院墙之中?

  可是郁笙又不禁心想,若她重新踏上了江湖路,她的学生们——大多都是穷苦人家的妇孺——恐怕就再也没有读书的机会,岂不是会失望至极?这倒是让她为难了起来,想了半晌,她突然摇了摇头,只觉自己的犹豫很可笑。

  “武功一日不练便退,我已经六年没有练过武,纵然内力真的恢复,我的武功也绝对大不如前。何况,江湖日新月异,也不知如今的江湖又有了什么变化,我现在再去闯荡江湖……也不一定能适应了,倒不如继续教书。”

  方灵轻道:“继续教书,也继续教武吗?”

  郁笙闻言一震。

  自从她把如玉山庄的武功教给了那五个孩子,她便日日被愧疚缠绕,而危兰和云青知晓了此事,却未告发她,更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方灵轻笑道:“你如果重新闯荡江湖,离开扬州,把那几个孩子也带上,换个地方生活,被发现的危险会小一些。到底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吧。”

  郁笙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而正在这时,只听门外渐渐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原来是郁笙的学生们又来跟她读书。危兰与方灵轻遂向她告辞,离开了此地。

  出门以后,危兰则又回首看了一眼庭院里的女先生,低声道:“如果没有这六年武功尽失的日子,郁笙姑娘或许会比现在过得更开心。轻轻,你陪我去见见江师姐,好不好?”

  方灵轻听她突然转移了话题,奇道:“做什么?”

  危兰道:“我想求江师姐一件事。”

  今天她们的运气还不错,虽然仍是大白天,江濯雪与蔺远照却并未出门,都待在客栈房间里,焚香谈天。

  危兰与他们打过了招呼,遂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不知琢冰居士最近是否有空,看在我的面子上,写一出新戏?”

  江濯雪还以为她又请自己去当什么天玄门的门主,万万没料到她竟有此请求,疑惑地望了她一会儿,随即摇首道:“最近怕是没空。”

  危兰道:“为何?”

  江濯雪转头看向窗外的天穹,道:“再要不了多久,这个冬天便会过去了,这一年也便过去了。前些日子有相识的书商和戏院老板给我寄来了信,希望我在明年的正月二十三日之前,写一出新戏。”

  方灵轻道:“那书商和老板是你朋友?”

  江濯雪道:“不算朋友,只是认识而已。”

  方灵轻道:“既然不算朋友,他们让你写你就写吗?兰姐姐可是你的朋友。”

  尽管方灵轻目前还不知晓危兰到底想让江濯雪写什么戏,但这不妨碍她帮着危兰说话。

  蔺远照道:“从前也有其他许多书商和戏院老板请我二妹写戏,她都置之不理,只是心有所感之际,写一写自己喜欢的。只不过这一次,与从前不同。”

  方灵轻道:“哪里不同?”

  蔺远照道:“我二妹刚才说了,明年的正月二十三日,两位师妹可知道这是什么日子吗?”

  危兰和方灵轻彼此对视一眼,均沉思了片刻。

  最终是危兰蓦地恍然大悟,颔首道:“我知道。”

  方灵轻奇道:“你知道什么?”

  倘若那一天江湖上曾经或者将要发生什么大事,没道理只有她从未听闻。

  危兰道:“九十九年前,也是景帝景泰八年,或者说英宗天顺元年的正月二十三日,于谦于少保冤死于崇文门外,待到明年便满百年了。”

  江濯雪道:“是啊,所以他们希望我写一出有关于少保的新戏,算作对于少保的祭奠,我自然义不容辞。”说完,她甚至奇怪地看向方灵轻问道:“云姑娘真不知道这一天?”

  别看危兰和云青是习武之人,她们读过的书一点不少。何况于少保的忌日,不但读书人深深记得,国朝任何一位普通市井百姓也都记得。

  方灵轻吐了吐舌头,道:“于少保的事迹,我也是知晓的,不过小时候我刚听人说起他的故事的时候,只觉得他挺傻的,便对他不怎么感兴趣。”

  江湖传闻云青乃是杜铁镜的师妹,然而她竟曾有过这种想法,可不太像是杜铁镜的师父教出来的徒弟。

  江濯雪好奇地继续打量她,道:“那现在呢?”

  方灵轻道:“现在嘛……前不久我在浙江结识了俞大猷将军,在闲时和他聊了好几次天,其间也有谈起古往今来的许多忠良之士,他便万分敬佩于少保。而依我看来,俞将军和于少保倒真有些相似之处,我现在很是佩服俞将军,自然也很是佩服于少保。”

  她稍稍一顿,又笑起来道:“那天俞将军还和我起过于少保的诗文。事后我买了他的诗集,重读一遍,才发现妙处。古今无数文人墨客作诗,总爱以美人香草来喻己身,偏偏他的诗与众不同,‘石灰’也好,‘煤炭’也罢,都是平常人不肯写的事物——”正说得兴致勃勃。

  危兰在一旁,竟又陷入了沉思,倏地轻声接道:“但也真配他。身在洪炉之中,任烈火焚烧千万遍,也始终不改其志,这世间能做到如此的人实在太少。”

  方灵轻下意识地往常那般笑着接道:“你自然也做得到。”

  危兰苦笑道:“我做不到,我现在便做不到。”

  方灵轻脸上笑容立时一敛,看向危兰欲言又止,突然走到江濯雪的身边,悄声道:“江师姐,这事我也想不通,还是你跟她说。”

  江濯雪狐疑问道:“什么事?”

  方灵轻道:“前天夜里你问她的事。”

  江濯雪愣了一下,没想到前夜自己一句问话,会让危兰迷茫到如今,思索少时,忽地道:“危师妹打算如何处置千里帮的人?”

  危兰道:“我还没想好。但千里帮的案子牵扯到菁莪堂的事,我打算先彻底查清菁莪堂这些年究竟都做了什么,或许能够以此撕开侠道盟一个口子。”

  江濯雪道:“看来我之前的问题你虽还不知如何回答,可是该做的事,你还是没有停下。”

  危兰笑道:“因为这确实是该做的事。”

  而也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会责怪自己的不坚定,责怪自己的犹豫迟疑。

  江濯雪干脆转移了话题,道:“危师妹想让我写的戏是什么?若不着急,等我闲下来了,再写你想要的这本。”

  危兰道:“江师姐听说过《会盟记》吧?”

  江濯雪道:“听过,也看过。这是六年前庚戌之变过后,本盟所召开的庆祝大会上所演的一出戏。”

  危兰道:“是,它记述的都是本盟五派的大人物们如何为国为民、击退鞑靼大军的故事。可是,当年庚戌之变,前往京城支援的江湖门派不计其数,对于这些姐妹兄弟的贡献,甚至是本盟五派旁系子弟的贡献,那出《会盟记》却是全然不提。不但如此,事后本盟在会上论功行赏,也不关这些姐妹兄弟的事儿。我希望江师姐能重写一本《会盟记》,就写一写这些人吧。”

  作者有话说:

  于谦《石灰吟》: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顾,要留清白在人间。

  于谦《咏煤炭》:凿开混沌得乌金,藏蓄阳和意最深。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炉照破夜沉沉。鼎彝元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洪炉”“烈火”,本卷的卷名出处。

  为什么用这两个词作为卷名有两层含义,后文还会写。

  景泰八年(天顺元年)是1457年,本文的时间线明年是嘉靖三十六年也就是1557年,确实刚好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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